人一旦倒霉起来, 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方霓过两天接到通知,老郑有事出外勤去了,关于这次长河和中源那边的战略合作, 她和另外两个高层一道去。
这不是方霓第一次来国宾馆,却比之前几次都要紧张。
司机不是个认路的,还要她在一旁指挥。
“小方来过这儿?挺熟悉的。”后座一刘姓领导笑道。
他长一张和善的面孔,身材微胖, 对谁都是那副和气模样, 可上任第一天就处理掉了一个“钉子”, 还故意煽风点火引导两个项目部的负责人掐架,最后把那两人都踢走了麻溜换上自己的人, 可不是什么善茬。
方霓谦逊笑道:“来过两次,算不上熟悉。”
对方不问她肯定不想多废话, 可对方好像来了兴致, 另一位高层周文慧也笑道:“小方是见过大场面的。”
方霓跟他们虚与, 累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她借口去接洽招待中源那边的人,抱着资料一溜烟跑了。
这次中标实在是意外之喜, 因为长河在服侍布艺供应这方面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但品质在业内却是极为上乘的。
方霓为了这次的项目熬了几个通宵,虽觉得利润稀薄, 但能借此打开市场搭起桥梁也是个机会。
“大集团就是牛逼。”在招待处等了快两个小时, 同行的瞿秋忍不住吐槽。
这个招待大厅简陋就不说了, 大冷天暖气都没有, 冷得她们瑟瑟发抖。
入口处还有个缺口,冷风一直往里灌。
瞿秋从大衣夹层里掏出一个暖宝宝,贴她身上:“给你。”
“这……”
“没事儿, 我还有。”
一群人鱼贯而入时,两人正好在交换暖宝宝。
这尴尬一幕,就此定格。
谈稷走在最前头,边翻文件边抬头,脚步略顿了下,之后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翻看,一面去了会客室里面。
显然他这种层面上的人不是来接洽这种项目的,应该有别的事儿要忙。
方霓已经飞快将暖宝宝贴回了衣襟里。
这么冷,又不是她的错。
他视若无睹旁人自然不会拿这种小事做文章,安排长河此次项目负责人在此的周诚忙笑着说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让她们久等了,请她们坐下。
方霓和瞿秋忙说没有。
双方虚假寒暄过后才聊起正事儿,只是,这人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方霓觉得很不靠谱。
不过当时她
还没有察觉出什么,采购事宜洽谈之后这个周诚却愈发拖延,一会儿嫌弃这个制作进度太慢,过两天又嫌弃面料不好。
方霓憋着气在电话里笑着跟他解释,用作连锁酒店窗帘的布料不需要那么高级的。
潜台词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他们钱一开始就没给到。
越聊越觉得是草台班子,没事找事。
“这种大集团也这样?”这日,瞿秋跟她一道在办公室骂骂咧咧,核对采购名单,“这样下去不行啊,时间跟不上了。”
“越大的公司,派系斗争越复杂,内部就越乱。”
中源下辖就有36个业务单元,实体企业四千多家,光是这一条采购线上的负责人成分就不知道有多复杂。
方霓并不敢贸然得罪对方,只是把事情禀告给了周文慧。
周文慧态度暧昧,并没有表示什么,直到三天后周诚那边忽然撕毁协议,说他们严重延误进度,中途要换项目合作人。
短短几天已经弄得一地鸡毛。
方霓这才渐渐回过味来,可能对方早有预谋,高价来招商招资,现在过河拆桥想换了自己人,长河这边就成了弃子。周文慧这几天面都不露,俨然是把她当做背锅侠了,也许早就察觉不对劲,但无力改变什么。
细想起来,她这几天具体的洽谈都推脱不出面,基本都推给她和瞿秋这两个算不上高层的去,本就不合理。
方霓不想坐以待毙,如果被以这种原因驱逐出长河,她只能单干,在业内对她的名声也是极大的影响。
翌日一早她就和瞿秋商量好,去了中源在京的总部。
-
电梯里逐层有人下去,谈稷看了眼表,距离下个会议还有二十分钟。
升到23层时进来三个男人,均西装革履。为首的却是个年轻俊朗的后生,一张冷峻矜持的脸,西服熨帖,颀长笔挺,有令女人神魂颠倒的资本。
谈稷打量他的时候,赵庭越也犀利地抬头。
面前人轮廓周正,是非常醒目的英俊浓颜,修长而清贵,风采俱佳。
电梯里五六人,都避着他靠边站着,不敢碰到他。
赵庭越客气点头,主动打了个招呼,听得身边的秘书给他介绍谈稷:“这是中源的谈董。”
赵庭越听过谈稷,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似乎挺和气。
双方握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不是一个派系一条线上的,也没什么矛盾,两人没多说什么。
到了45楼的办公室,赵庭越将门关上,问办公桌后的人:“那个谈稷,是谈家的那个谈稷吗?”
正低头写文件的仇忠海抬头笑道:“你怎么有闲心打听起他来了?你爸让你来这边,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别到处树敌。”
“我就是问问,刚才在电梯里看见了,打了个招呼。是郑老那边的人?”他寻了个地方坐了,不动声色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谈稷对他有敌意。
不……不能算敌意,只是一种相斥的感觉。说不上来,分明对方神色平常雍容,他就是感觉到了不太兼容的气场。
可能是优秀的人都比较自我吧。
反观他自己,同龄中也不服谁。
“你可不要小看他,这个年纪混到这个位置上,不可能靠家里。之前那么大风波都没把他打垮,后生可畏啊。”仇忠海低头继续书写着什么,不在意地笑笑。
他点到即止,赵庭越却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
开会时,他入场较晚,挨着仇忠海坐。
虽然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会议,一点儿不怯场。
会一开始开得挺顺利,谈稷没有故意为难人,只是开到一半敲着份资料让人解释一项业务数据构成。
两个负责人开始互相推诿,局面就难看起来了。
他一言不发,没发表任何观点。
谈稷点到即止,两个负责人满头大汗越来越难以收拾时他轻飘飘一句结束了,一笔带过。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换来两人劫后余生的表情。
恩威并施是驭下的惯用伎俩,但用得这么纯熟还能不引人反感也是本事。
赵庭越在心里冷笑,跟其余人一道离开。
远处却有喧闹声,谈稷跟他一道停下,吩咐一旁的某高管,让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那高管很快回来,低声说了几句,约莫是长河那边的来闹事,说他们无故毁约,背信弃义。
周诚小跑着从远处跑过来,擦着汗,显然也没料到事情闹成这样。
“我会处理的。”
至于是如何处理的,后续所有人都看见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陈泰来谈稷这边禀告,说事情闹更大了。
谈稷在翻资料,声音低沉随意,似乎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有多大?”
陈泰滞塞了会儿,附耳过去跟他低声说了什么。
谈稷闷笑出声,合上资料:“罢了,你带她来见我。”
陈泰顿了下。
谈稷瞥他,陈泰才为难道:“这种事情您不该参与,容易得罪人,服饰布艺这方面的采购线一直都是一股绳,一致对外的。您贸然插手,会给人留话柄的。”
没准还有人猜测他想动点儿手脚,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呢,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去吧。”谈稷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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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霓被陈泰领到办公室门口,不忘叮咛:“您这事儿闹大了,谈先生也保不了您。”
“不用他保,就是要闹大,我没路走了。”
陈泰一时无言,被噎了个严严实实,只好替她开门。
方霓进门,办公室里很安静,谈稷坐在实木桌后书写一份档案,偶尔停下步抬头作思索状。
她来时气势汹汹的,真站到了这里,又什么心力都没有了。
“愣着干嘛?进来。”
方霓这才将门关上,慢慢挪了过去。
她抱着自己手里的资料,神情还蛮防备的,应该不知道他想和自己说什么。
但有一点,他应该不会帮自己,于公于私都不该。
何况他这人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公私分明,只维护公司的利益。
“刚刚不是挺神气,见到我又没话说了?”他将档案丢到一边,偏过头端详她,“就这点儿本事?”
方霓看着他没有吭声。
陈泰将门关上了,屋子里没有旁人,她才说:“我自己能解决,你非要插手。”
“解决?怎么解决?你觉得周诚那种人会投鼠忌器?你知道他背后是谁吗?”
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强辩道:“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够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决?顾得了头能顾得了尾?我不让陈泰喊你过来,你还要继续闹,然后被拉进中源的黑名单吗?”他拧上钢笔,径直扔笔筒里。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很振聋发聩。
她不跟他吵了,别过脸不去看他。
“知道你聪明,但太固执认死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那也是我的事,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教育我呢?你是我谁啊?!”
谈稷一时无言,目光定格在她微微发红的眼圈上。
在这种事情上讲道理果然没有用,她要听的不是对错,不是辩个是非曲直。
她都要走了,他从后面唤住她:“霓霓。”
方霓脚步顿了一下,迟缓地回头。
“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嘛?我们先去吃饭。”他起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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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刚才的争执,已经错过饭点了,他们去的另一个小食堂。
师傅已经在收拾工具,看见谈稷,忙站直了应一声,有些拘谨地问:“您还没吃饭呢?”
谈稷和悦地对他笑笑,如常地询问他还有什么。
“饭还有一些,菜只剩下西红柿炒鸡蛋和炒鸡块了。我给您再炒两个?”
“不了,你给我炒个莴笋吧。”
师傅应一声去忙活了。
方霓眼神复杂地
看着他,她以前就喜欢吃莴笋,还喜欢吃冬笋炒肉。
这两样,有条件时她天天都要吃。
谈稷卷起毛衣袖子,给她拔筷子:“不是不帮你,中源内部的情况很复杂。你有没有想过,和周诚闹成这样等于得罪整条采购线上的人,以后都不合作了?”
他很少这么耐心地跟人把事情掰开了说、分析利弊,是不想她不知情地把人得罪死。
褪去刚才的情绪化,她能听进去话了,没应,即是默认。
“像这种事情,每个公司每个机构都有,不单单是这一例。”
“那就要习惯吗?干坏事的多了就习以为常?”她说的是气话,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谈稷无言地笑笑,很无奈。
他替她摆好碗筷菜就上来了,谈稷又给她夹菜,被她拒了。
“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夺过筷子。
谈稷笑道:“看,这不就会自己吃了?不这样,你还要跟我杠。”
她低头吃着,闷闷的,半晌才出一句:“谁乐意跟你杠了?”
这话娇滴滴的,倒像是撒娇。
方霓说完自己都窘迫到闭紧嘴巴,她觉得自己要硬气一点,不能总是把过去的习惯带来。
可在他面前,她稍有不慎就会流露出依赖的样子。
谈稷又给她夹菜:“吃点儿肉吧,我们慢慢说。”
方霓没有去夹,说不吃,他替她卷起袖子,她才发现自己衣袖上也沾满了酱汁,懊恼得很。
在这样已经有些亲密的环节里,谈稷低头喝一口汤,轻描淡写地说:“两天前我被上级召唤,关于赣1.2的项目。”
方霓停下筷子,没有明白,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目光看向他,谈稷仍平淡地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帮她剥一只虾:“项目没什么问题,借题发挥罢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但他过去也不主动跟她提。
唯有方璞和那次,还是她自己询问后知道的。
方霓心里充释着莫名的担忧,再没什么龃龉了:“没事儿吧?”
“可大可小。”他竟也没一昧安慰她,微叹了口气,忽的捉住她的手。
方霓仓皇地望着他,可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挣脱不开。
谈稷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如果我有事,你会担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