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贤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
谈艺低头佯装捧着一杯水喝,看表情就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怕谈稷不是一天两天,陈兴贤不再为难她。
吃一口薯条, 他眉头皱起。
“难吃吧?”宗以丹无奈地摊摊手,回头小心瞧一眼谈稷,以一种确保不会被发现的语气,悄咪咪跟他说, “忍着吧, 谈二哥非要在这儿吃。”
“吃错药了啊?好好的饭不吃要来这儿吃这种垃圾食品?”
方霓全程低着头喝水, 没敢吭声。
她之前也就是随便一说,没说一定要吃这个的。
如今只想把自己隐形。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被他们这么添油加醋一说,他们倒像是“烽火戏诸侯”里被戏耍的诸侯王似的。
而她, 显然成了“祸国殃民”的代名词。
她觉得自己冤枉。
“不好意思, 来晚了。”玻璃门从外面推开, 一身靓丽的谷平雪站在外面。
她穿着白色的无袖高龄毛衣,搭金色收腰亮片裙,身段曼妙极了, 走近后将一只白色的爱马仕铂金包搁桌角,径直坐下。
桌上略静了会儿,几人出于礼貌地跟她点了个头。
方霓手机上收到了“叮”一声, 看一眼, 是谈艺发的:[谁请她的啊?]
[脸皮真厚!]
她似乎很不喜欢谷平雪。
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大小姐把她、宗以丹几人单独拉了一个群。
[到底是谁请她来的啊?!]
[是不是你@顾子明]
顾子明:[我冤枉啊——]
[我跟她根本不熟。]
群里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谷平雪道了声歉,走去了取餐区。
她往餐盘里放了些东西,又低头跟谈稷说了什么, 往他盘子里放了个冰淇淋。
谈艺看到翻了个白眼。
方霓在旁边都能听到她的嘀咕:“真跟狗皮膏药一样。”
谈稷回来,方霓没跟他说话,低头喝着水。
“冰淇淋吃吗?”谈稷跟她笑笑,将盘子里那个冰淇淋给了方霓。
原本低头的她怔了一下。
桌上其余人的表情也很精彩,谈艺幸灾乐祸地回头隔着玻璃去看玻璃窗外的谷平雪。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谈稷待人一向绅士,这么直白地扫人颜面,闻所未闻。
以前她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意,也是揣摩不透他的想法,不敢轻易尝试。
以他的性格,别太越界影响他的工作日常他都不会管。
"男人不都这样,都喜欢小的。"夏昕拿好食物,过来寻她。
谷平雪笑笑,不置可否。
她是个懂分寸的人,都这样了确实也没有贴上去的意思了,也怕真
得罪谈稷,跟合伙人夏昕一道在外面找了外置坐下了。
一闪玻璃之隔,却像是彻底划开了界限。
她心里有点儿烦。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犯不着跟个小姑娘抢男人吧?什么红X代,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不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夏昕笑道,捻一根薯条吃。
谷平雪自嘲一笑,垂眸搅拌着咖啡。
心里嗤之以鼻。
无知者无畏,她根本不知道谈家代表着什么。
随着她两个叔伯的高升,谷家这两年在外表现得非常强势,给圈外人一种谷家很厉害的错觉。但实际上她心里清楚得很,论底蕴,谷家在这京中还排不上号。
真正有实力的家族,根基深厚,稳扎稳打,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地位就在那儿。好比在这四九城,不明就里的就罢了,但凡认识谈稷的,天然就会把他跟其他人划开一个层次,自然而然地区别对待。
何况,他爷爷可是谈骏年。
真正那个年代过来的现在已经极少极少了,只要人还在,大家都要给几分薄面。
父亲久居高台,舅舅是封疆大吏,几个叔伯无一不是各领域的佼佼者。谈稷的人生,是她也望尘莫及的,何况他自己也争气。
其实她对谈稷的感情很复杂,既羡慕又有几分嫉妒,既佩服又有几分不甘……这种复杂的感觉逐渐演变成一种想要靠近他、待在他身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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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淇淋是手工挖取的,有牛奶味、巧克力味、香草味和草莓味的,堆叠在一起卖相不佳。
方霓试着尝了口,却发现这冰淇淋才是这家店最好的东西。
“好吃吗?”谈稷笑着帮她擦拭嘴角,“好吃也不能多吃。”
方霓怔忡望他,表情沉默了很久。
“想问什么就问吧。”他低眉敛目,看不出虚实。
桌上还有其他人,她想想还是算了。
谈稷附耳过去。
方霓怔了下,在其他人大为震撼的目光里双手合拢着挡在唇边,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
“我受不了了,这满嘴的狗粮。”谈艺叫嚣。
谈稷淡扫她一眼,她立刻垂下头喝水,安静如鸡。
方霓其实也蛮惊异,谈艺看似很害怕他,又很听他的话,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畏惧。
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也可以这么好吗?
打破了她对重组家庭的认知。
她有时候觉得谈稷这个人很孤独且习惯了孤独,独立性很强,可看他对自己妹妹的关爱和照顾,又觉得他其实也蛮重视亲情的。
后来他拜别了其他人,带她单独出去了。
方霓看他一眼:“我爬不动了。”
声音竟然有些撒娇的味道,谈稷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笑意宛然。
“笑什么?!”她被他笑得难为情极了,不由睁大一双圆圆的杏眼。
其实方霓只有对非常信任、亲近的人才会这样,会忍不住想要和对方贴贴。她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这样,所以一直都很克制。
何况是谈稷这样的年长者。
“那我背你?”他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地提议。
笑意在漆黑的眼底涤荡。
剥离工作时冷峻又肃穆的模样,眉眼间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儒雅和风流,看得她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仿佛有什么从天而降笼罩住她,方霓僵滞着站了会儿,才像是恍神似的垂下头:“我最近重了。”
“没事儿,我不嫌。”谈稷笑。
方霓的脸颊更红了。
晴朗的日头下,她像个孩子一样爬在他后背,宽阔的背脊,给人倍感安全。
方霓双手牢牢环着他脖颈,随着微微的颠簸继续往前。
“别勒这么紧,放心,不会摔你下去。”他半开玩笑。
低沉醇厚的嗓音又蛊惑人心的效果。
她心里甜丝丝的,像尝着蜜似的,齁甜得她都有些晕头转向。
有那么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脑袋搁在他脖颈一侧,仔细聆听,似乎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
这一刻感觉他们是在一起的,且无比真实。
“你跟谈艺的关系好像还可以啊。”她第一次问起他家里的事,不觉屏住了呼吸。
谈稷倒没什么异色,如常笑着答:“她是我妹妹,难道关系还不好?”
“可是她……”她及时地止住了后头的话,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触及这个禁区。
岂料他施施然一笑,并不避讳:“少看点八点档电视剧,我爸妈是家里撮合的,后来性格不合就分开了,没什么小三啊、出轨之类的狗血剧情。他俩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也不至于真有什么仇怨。我们家,我妈最讨厌的就是我爸,她跟周姨没什么过节。”
但也算不上关系好,就是普通关系。
过年时一家人聚聚也能说上两句话,不过是点头之交那种。
“哦……这样啊……”方霓想象了一下,不是很难理解,就是感觉有点人情味淡薄。
主要是她没有和这种家庭打过交道。
“好了,不说我了,你呢?能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吗?”谈稷道。
方霓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家庭感兴趣,也有些赧颜:“……我们家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她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妈妈的事她不想跟别人说,主要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小时候她就被丢给小姨和外婆养了,没见过她妈妈几次。
“我小时候和外婆和小姨一起生活。”她简单道。
谈稷若有所思,没有再问。
风里飘来一股不太喜欢的气味,她晃了晃头,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皮肤相触,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像给心脏持续供氧的动力。
她不经意转头,唇就蹭在了他的脖颈处。
如过电一般酥酥麻麻之感,让人的神经刹那间紧绷起来。鼻息间,还有女孩发丝上的清香,很淡,不知道是什么洗发精。
谈稷迟疑地侧头。
偏偏她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懵懂模样,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方霓,我有时候真想抽你。”
“啊?”她的反应不像是作假的,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谈稷懒得跟她说什么了,继续背她走,独自一个人生着闷气。
虽然他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魔怔了。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生得甚至都有点无理取闹。
那一刻真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跟她也没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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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霓回去后才发现谷平雪竟然添加了她的微信。
她一开始看到那个小红点时,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知道自己微信的。
之后一想,她曾在“雪”工作过,她知道自己微信也正常,只要翻翻资料就行了。
秉承着礼貌,她给她通过了。
很快,对面给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
方霓揣着手机,下意识去看谈稷。
他坐在办公桌后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神色很专注,是真的没有什么表情。
手边的水晶烟灰缸上,还搭着半根已经熄灭的香烟。
魏书白只抽雪茄,谈稷没这些讲究。
钓鱼台7号院的这处房子被他改造过,客厅和会客用的八角厅打通了,东南角放张加长的办公桌,很方便他办公。
他开会会去书房,但有时候不喜欢在密闭的空间里待太久,就会到外面。
不过方霓觉得他是为了方便随时监督自己。
自从前两天客厅被她放了一张加长的操作台后,屋子里已经都是她的痕迹了。除了几个人台,还有很多剪碎和剪了一半的布料堆叠在上面,以及一些她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棕色的实木办公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和一些文件,乍一看有些乱。
谈稷的习惯,工作
时白天也会开一盏台灯。
暖黄色的光氤氲着他的面孔,如被云雾笼罩,看久了有些陌生。
方霓不知道谷平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回了她一个[笑脸]就把手机搁了。
[之前看你的设计就觉得你很有天赋,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本来想过段时间就让你转正的,我们没缘分]
她说得诚恳,好像不是来找茬的,方霓犹豫一下回:[还在上学呢]
方霓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态度这么好她反倒不好意思翻脸了。
但是想起那日临走前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又有点别扭,实在没法跟她冰释前嫌。
所以她只回了个[哈哈]的表情。
似乎看出她不想搭理自己,谷平雪也发了个表情包就没说什么了。
“在干什么?”
乍然听到背后的声音,方霓吓了一跳,扶着胸口回头。
果见谈稷俯身在看她手里的消息,她没好气:“你要吓死人啊?走路都没声音。”
他笑而不语。
她心里却滋生出后怕之感,看他皮笑肉不笑的,心道不至于吧?不过跟他犟嘴了两句而已。
“跟谁发消息?”他指骨点点桌面。
这没什么好瞒的,她将手机推给他:“你的红颜知己。”
声音清脆,乍一听没什么,仔细听多少有些挤兑。
小姑娘太记仇,冷饭还能反复炒,熟悉了,不依不饶的劲儿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般人还真消受不了。
谈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略一挑眉:“这事儿没法翻篇了是吧?”
四目相对,她白皙的脸上浮起红晕。
相比于他的气定神闲,她还是势弱了。
谈稷扫一眼她的聊天框,手动替她关上了:“不用理她。”
方霓抿唇:“会不会不礼貌?”
“你跟她有什么利益往来吗?还是有什么必要的交际需要?”
方霓摇摇头。
谈稷轻嗤: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无非是互利互惠,我用得着你,或者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才跟你亲近。你觉得她靠近你有什么企图?你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方霓后知后觉,抬眼看向他,神情复杂。
这就是透过现象精准捕捉到本质了。
他伸手掸一下她的额头,“笨,活该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以后离她远点知道吗?就你这点儿段位,怎么跟人家玩?别人跟你说两句好话你就心软。”
“这种程度的假面脸都没法拒绝,你以后步入社会,有的吃苦。”
方霓捂着有些疼的额头,声音如蚊呐:“我又不知道。我还没毕业呢,哪能跟你们这些社会老油条比?”
“社会老油条?”谈稷咀嚼着这几个字,有种又气又不知道能拿她怎么办的无奈。
在他教训她之前,她挽住他的胳膊,脸颊贴上去。
“卖乖也没用。”他神色岿然,不为所动。
可方霓偏偏从他波澜不惊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处久了她就知道,他对她心软得很,只要她撒娇给他个台阶就行。
“谈稷,我想学潜水。”她从后面挂在了他身上。
谈稷顿了顿,眸光顺着交叉挂在他胸口的两条皙白纤细的手臂往上看,瞥到了她咧开的嘴角。
小姑娘开心得很,像挂在他身上的一只娇贵猫咪。
“以前觉得你像一只小兔子,怯怯的,现在发现——”和她警惕的目光对上,谈稷笑了笑,没往下说。
“说!”她威胁的口吻。
“那真说了。”
“说吧!”她微抬着下巴,表情还挺期待。
谈稷真说了:“你哪有那么乖啊?不熟的时候稍微乖点,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刚去猫舍挑的时候可乖了,还会主动让我摸,带回家以后就是大爷,阿姨喂还不愿意,非要我伺候。”
“你真当养猫呢?!”她瞪着他,要他给个说法。
“你是猫?你是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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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平雪撂了手机,有些讽刺地提了下唇角。
“跟谁发消息呢,看你盯手机盯到现在了。”骆晓辰打了杯咖啡,袅袅婷婷地从厨房过来。
结婚快一年,她的穿衣打扮也改变了许多。
从前骆晓辰喜欢青春靓丽的穿着,还特别喜欢超短裙、露脐装,现在喜欢挽发,穿一些比较简单通勤的衣服,女人味十足。
骆晓辰这人有点不求上进,其实谷平雪心底里不太瞧得上她,但人家有个好爹。别看她什么都不干,毕业后就是旅游、到处玩,但从来没缺过钱,她在故宫旁边还有一个私人展厅,据说是她姥姥继承给她的,里面都是她自己的珍藏。
她去过一次,那展厅很大很大,堪比小型的博物馆了,其中有一个展厅是专门存放手工苏绣的,栩栩如生,件件都是珍品,她因为贪看其中一副夜宴图多看了会儿,骆晓辰随口说要送她,她拒绝了。
后来才知道那副画是民国时苏绣名家仿照南唐名画所制的,价值连城。
谷家底蕴不差,但谷平雪在家里并不算受重视,她在同辈里能力也不突出,不像骆晓辰,家中独女,父母恩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怕她不奋斗、混吃等死家里人也无条件宠着。
在不明就里的圈外人看来,她们这个阶层令人艳羡,殊不知圈里人也各有各的差异,什么圈子都逃不开三六九等。
像骆晓辰,天生好命,不用努力也不用看人脸色。
谷平雪每次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都觉得刺眼得很。
骆晓辰过得比她好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没什么根基的黄毛小丫头都过得比她如意。
骆晓辰看她的神情,还以为她又碰壁了,委婉劝道:“谈二哥那个人,向来都很难追的,除非他看上你。还记得李家那个小女儿吧?有段时间天天堵他公司门口,想死缠烂打逼他就范,你猜他怎么着?他在会议后直接找老李家的说了,躁得李老头回头就把他女儿关了起来,都沦为圈里笑柄了,笑死我。”
她笑声跟银铃似的,面上全无城府。
谷平雪敷衍地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骆晓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明就里,但还是慢慢收了笑。
她是听圈里人说过,谷平雪为了谈二公子去拆了四根肋骨,只是听说他好细腰。
她觉得这行迹实在有些疯魔了,但是转念一想,也许人家也是为了事业呢。毕竟做设计师的,还是要有点格调和颜值的,你长得丑自己都打扮成那样,谁买你衣服?
还以为谷平雪不会回答呢,谁知过了会儿,她苦涩一笑:“别再提我和他了,他有女朋友了。”
“谈二哥谈女朋友了啊?”骆晓辰微微有些吃惊。
她和谈稷也不熟,不过跟宗以丹有些交情,宗以丹又是谈艺的好友,有时候也会一道出来约个饭。
谈稷的私生活一直都是谜,她也不好随便打听这种事儿。
印象里是个蛮内敛的人,也比较低调,跟她家老头子一样的调调儿,心思太深了,滴水不漏的。
“他女朋友你也认识的。”谷平雪满是无奈。
“我认识?”骆晓辰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睁大了眼睛看她,“谁啊?”
谷平雪淡淡举起茶杯抿了口,抛下个重磅炸弹:“方霓啊。怎么你不知道吗?”
骆晓辰缓缓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