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和谈稷在一起的过程比较漫长, 或者也算不上“在一起”。
是他一次次的试探,她的半推半就。
他没问过她是否愿意,她也没有说愿意跟他在一起。
但他找了她几次, 她大多都愿意赴约,所传递的信号已经非常明显。
对谈稷这样的男人而言,已经不需要进一步试探。
对方的态度,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圣诞节那天, 公司里张灯结彩, 布置一新, 就连几个摆在操作室内的立裁模特都被她扎上了粉白色格子的蝴蝶结。
墙壁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和彩带,窗上也喷上了christmas的字样, 街道上行人如织车辆不绝,树木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整座城市银装素裹, 充满着童话般梦幻的气息。
方霓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回头就听见同事刘娅和夏柯喊她:“霓霓, 一块儿去吃饭吗?”
今日下班早,公司里只剩下她们几人了。
方霓刚要应允,发现最新那条动态被点了一个赞。
戳进去一看, 竟然是谈稷点的。
他还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一块儿吃饭?]
方霓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经传来了刘娅的惊呼声:“霓霓,你有快递哦。”
方霓应声回头, 发现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 头发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 仪式感很强。
他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盒子, 上面系了金色的彩带,问:“请问哪位是方霓方小姐?”
方霓迟疑过去:“我是。”
“请签收一下。”他把一张单子递给她。
“这是谁寄给我的啊?”方霓不敢贸然签收。
对方却说不能泄露顾客隐私,催促她快点签收。
方霓不好再耽搁人家, 把单子签了。
这一看就是个礼品盒,方霓犹豫一下放在桌上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是Z家整套的珍藏版思念香水礼盒。
十几个小瓶子,小巧精致,盛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像是女巫的试剂。
里面还贴心地配了试香纸。
方霓小心地试着打开一个玻璃瓶闻了闻,芳香扑鼻,味道很高级,充满着一股金钱的腐朽味道。
底下有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圣诞节快乐!”
是用钢笔写的,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虽没有署名,她也知道是谁送的了。
以她的交际圈来说,一般追她的不是还在校的男生也就是刚毕业的那种大男孩,不会动辄花个几
万块送这种不实用的礼物。
只有谈稷那样的人。
对他来说,这估计也就是平时一两顿饭或者一件衣服的价格,随手就能送。
而且一般男人对于没有完全确认关系的女孩也不会投入太多,不会花个五位数只为了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毕竟今天是圣诞节不是情人节。
这份没有署名的礼物,含义也可以解读成很多。
“男朋友送的?哇——”刘娅满是羡慕,“我家那个,情人节就送我一枝花,还是打折送的,说起来就气。”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不是男朋友。”
“那是追你的?这么大方啊?”刘娅咋舌,拿出手机上网搜,“这玩意儿单买一瓶就要2100啊,真有钱。”
方霓尴尬不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盒子盖了回去。
如果此时此刻没有收到这份匿名的礼物,她可能会婉拒他的邀约,跟刘娅她们去吃饭,如今却只好回复:[好的。]
她至少要问问这是不是他的送的吧?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相处久了,方霓也发现他这人外表看似温和绅士,其实做什么都很游刃有余,狡猾如狐,很有计划和策略,相当会拿捏别人。
果然,出身这种家庭还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的,绝对有两把刷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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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的环境很有老美特色,护墙、灯具都采用了大面积的繁复雕花,整面的玻璃幕墙上倒映出室内的虚影。位于这样繁华的CBD商圈本应座无虚席,如今却空无一人,柔和的轻音乐流淌着,显得极为空旷。
谈稷发完消息,抬头,发现她手边的菜单都没动,先说了声抱歉,又笑着问她:“怎么不点餐?”
方霓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到底是不太自在,后来还是将菜单推了过去说:“你点吧。”
“好。”谈稷也不推辞,接过菜单微微翻阅,每点一样东西都会抬眸和她确认,很给人尊重的感觉。
不过方霓过去在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被忽略的,她不太自在:“你点好了。”
她的模样清丽绝俗,乌目长眼,白皙窈窕,像他以前庭院里栽种过的那株白梨花,任凭风吹雨打,高洁傲岸。
带一点儿不落世俗的傲骨,但也并非一昧得罪人的那种乖张决绝,而是温柔到骨子里。
不得不承认,是各方面都很符合他胃口的长相和性格。
其实很早以前谈稷就发现了自己对方霓超乎寻常的好感,不过,那时她是他哥们宗政的女朋友,他不会也不屑于去进一步了解她。
谈稷抬手给她添茶,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玫瑰花茶:“以前圣诞节会和朋友出来过吗?”
“偶尔吧。”
“那你的生活还算惬意,在这三十一年里,我只过过两个圣诞节,唯二这次是跟你。”他搁了茶壶,抬眸对她一笑。
方霓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为什么送我那盒香水?”
“表达感谢。”他端起茶水浅抿一口,轻描淡写地说。
“感谢?”她不明就里。
他稍点一下头,笑:“谢谢你的薰衣草,最近我睡得不错。”
方霓:“……”
也许他能编个更烂的理由。
可在此情此景里,这样的烂理由莫名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幽默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愉悦,不再深究了。
谈稷的风趣,有时候能很好地活络气氛,他也很会调情。
他年长宗政几岁,经历过很多,比宗政更加成熟。
或者换一句话说,当他想要讨好一个女孩子的时候,绝对能让人感到宾至如归。不过,他大多时候不会去迎合别人。
其实方霓一开始就清楚这种男人很危险,很容易把女孩抽筋剥骨,但她还是忍不住沉沦。
“尝尝这个鹅肝,这家的红酒鹅肝不错。”谈稷亲替她切了,搁她盘子里。
方霓不是很喜欢鹅肝,尽管鹅肝鲜美多汁。
“不喜欢西餐?那下次我们去吃中餐。”谈稷道。
“和吃什么没有关系。”方霓说。
“哦?”他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那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吃饭?”
方霓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谈稷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戒面,没有再问。
过几天是宗政和骆晓辰的婚期。
“陪我走走?”等她吃完,他看了下表,提议。
方霓说“好”。
夜晚的商业区非常繁华,街边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城市的喧嚣与热闹在这一刻达到鼎盛。
方霓却有点心不在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凉意,她缩了缩肩膀,有点后悔出来时穿得少了。
北京的冬天,室内室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正懊恼,肩上微微往下一沉,方霓诧异抬头,原来是他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替她披上了。
这西装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着挺挺括穿身上触感又很细腻,像皮肤一样,衣服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凭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在越界和冻成寒号鸟之间纠结,后来还是屈从了本能。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她余光里看到谈稷勾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笑什么啊?!”她小声嘀咕。
只是,没想到那么小声他竟然也听到了,略略摊开手掌: “笑也犯法?”
方霓脸颊微红。
这一次是她无理取闹了。
前面有卖烤红薯的,火炉里冒出彤彤的火光,热气扑鼻。
方霓咽了咽口水。
“刚才没吃饱?”谈稷失笑。
方霓觉得赧颜,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都在走神,没多吃。
谈稷看她,身高是只到他肩膀,表情却很倔,打肿脸也要硬充胖子。
他是真觉得好笑,无声地摇了摇头。
方霓瞟他一眼,不确定他在笑什么,脸上不自觉有些麻麻的。
后来谈稷还是上前替她买了一个烤红薯。
卖红薯的是个老奶奶,看见他还楞了一下。没办法,只怪这人一身行头太招摇,虽然没什么牌子,整体也低调,但高定的面料、裁剪一看就不是凡品,再配上他那身形气质,天然就跟普通人拉开了一道鸿沟,站在一堆买红薯的普通年轻人里像鹤立鸡群,惹眼得很。
“男朋友?”旁边有年轻小姑娘跟方霓挤眉弄眼,“真体贴,还帮忙排队呢。”
方霓不好跟陌生人解释什么,只能笑笑。
谈稷买完红薯回来,递给她。
方霓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捂着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亮的。
谈稷在旁边看着她吃,其实觉得挺诧异的。
就啃个红薯而已,能高兴能这样?
可她眉眼间那种欣喜和满足是作不了假的。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灼灼,方霓不安地看他一眼:“你看什么啊?”
谈稷说:“看你吃,忽然也有些饿了。”
方霓本来觉得没什么,低头又啃两口就反应了过来:“你内涵我吃相难看?!”
谈稷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没这么说。”
方霓不搭理他了。
她吃东西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速度快不到哪儿去,站寒风里陪着她吃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他这种公子哥儿。
方霓啃了会儿,目光复杂地看向身边人。
有时候觉得他这人很以自我为中心,可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东西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比如毅力和耐心。
“走吧。”谈稷抬步下了台阶。
方霓怔了一下本能地跟上去。
他身高腿长,迈一步她要艰难地迈出两三步才能堪堪跟上。
谈稷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后来就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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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底,谈稷去了香港出差,两人有了一段时间没见。
他没主动联系她,方霓也没有联系他,彼此好像把对方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其实方霓那段时间都不是很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他好像很喜欢自己,几万块的礼物说送就
送,但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跟她在一起。
方霓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他有时望着她的眼神非常炙热。不过,他的选择应该也挺多,不会为某一个费尽心思。所以他忙的时候,就能很快地把她抛诸脑后。
她骨子里有点儿自卑,不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总是望而却步。
不是没有落寞的,毕竟谁都希望被无条件地偏爱。
可感情这件事上本就没有对错。
就像她知道宗政的选择也许并没有错,但她就是忍不住心怀怨恨,耿耿于怀。
她面对骆晓辰、谷平雪那帮人时,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种难言的怨愤和羞耻,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柔软的心房。
她打心底里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无能为力。
谈稷是1月5号回的北京,赶在宗政结婚的前一天,以便参加好友的婚礼。
那一天,方霓也收到了请柬。
她知道宗政不会发这种东西给自己,他真的决定一件事后就不会回头,过去的所有牵绊都会斩断。
那发给她的就只有骆晓辰了。
赤-裸裸的挑衅。
她翻开请柬看了看,上面明确标出了两人的婚礼现场,在玉泉山下的一处庄园,占地宽广,山清水秀。
方霓用打火机烧了请柬,没打算去。
一个人在老旧的出租屋里待了会儿,她给家里打去了一个电话,跟小姨和外婆问安。
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打完,她将之挂了,准备去洗漱睡觉。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停顿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鬼使神差地拨给了谈稷。
不是没有后悔想要挂断的,可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电话接起时,谈稷那标志性的低沉带笑的声音已经传递过来:“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方霓“嗯”了一声,难得开个玩笑:“不欢迎?”
谈稷也笑了,然后他在那边咳嗽了两声,似乎是难以克制。
方霓怔了下:“你病了吗?”
“呼吸道有些感染。”他语焉不详,似乎不想赘述。
有些念头只是在电光火石间。
“我去看看你吧,你这样一直咳不是个事儿。我知道有种枇杷膏,喝了很快就好。”
谈稷沉吟了会儿道:“地址,我让陈泰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个车过去好了。你是在西山龙胤那边吗?”
“不是。”
他说他在钓鱼台七号院。
方霓心道房子真多,嘴里甜甜地说:“好,我去找你。”
她把电话挂了。
赶到那边已经中午10点了。
谈稷住10层楼,按了门铃,过了会儿就有一个阿姨过来开门,客气而周到地替她拿拖鞋:“谈先生在书房开会呢,一会儿就出来,您先坐。”
茶水和果盘很快就端上来了。
方霓忙道了谢,在沙发里坐下,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也很大,目测就有好几百平,装修倒是蛮古朴典雅的,是年轻人很少喜欢的那种中式风格。
这种风格装修得不好就很闷,可这屋子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留白很多,偶尔采用格栅元素的屏风或幕墙做点缀,地毯和吊灯都是哑灰色,脚下铺的是棕灰色的木纹石,玄关处的高几上摆着一盆红梅,像皑皑白雪中的一抹点缀,让人眼前一亮。
余光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过来,方霓心里跳了一下。
谈稷在家里穿得很休闲,一件哑灰色的黑衬衣,配西裤,皮带都没栓。可这人天生的衣架子,黑衬衣这种很挑人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反而格外出挑。
他手里还拿了一块帕子压住口鼻,偶尔咳嗽两声。看到她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感冒了,见谅。”
有段日子没见了,四目相对,方霓倒有些别样的不自在感。尴尬虽然被时间冲刷得差不多了,但他眼底那点儿微妙的揶揄还是让她有些不可避免的脸烧。
他这人平时都很正经,可不正经起来也能轻浮得很,看人的眼神有种静谧恣睢的压迫感。
她这趟上门,确实蛮唐突的。
甚至有点儿上赶着。
方霓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抬手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看他坐下接过阿姨递来的碗开始喝一碗白粥,方霓有些诧异:“你还没吃饭?”
“没什么胃口,一大早还被拉起来开会。董事会这帮老家伙,巴不得我早点死。”他嗤了一声,慢条斯理舀一口粥。
这种话方霓不好接,尴尬地咳嗽一声当没听见。
她像是想起什么,弯腰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罐枇杷膏。
“给我的?”他也不嫌弃土掉渣的塑料罐头,接过来在掌心里看了看。
“嗯,我感冒都是喝这个的。”说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后悔。
他这样的人,衣食住行极为讲究。
谈稷倒没有嫌弃:“那我愧纳了。”
阿姨很有眼力见,连忙弯腰接过帮他收起来,之后帮他收拾完碗筷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出来,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空间。
方霓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抬头去看窗外。
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是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夜色下黑魆魆的,隐约可以窥见岸边茂盛的丛林。
方霓之前来过这儿,出门不远就是玉渊潭公园,风景不错。
谈稷似乎看出她心情不好,笑道:“我手里头有个项目,是在上海那边,过两天就要启程去视察。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方霓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提议:“……方便吗?”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们这种企业这种大型的项目都是非常严肃、正规的,听到他的提议她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谁知谈稷听完就笑了,说:“没你想的那么刻板。”
见她似乎挺疑惑的样子,谈稷很有耐心地跟她诉说了一下他平时出差的流程,包括时间安排、住宿规划之类的事宜,以及除了工作之外还要参加的什么活动什么饭局……
总之,除了工作和一些必要的对接、酒局,总体还是比较自由的,其余时间可以自行安排。
“当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有时候也会发生一些状况……”
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种事情,方霓渐渐听得入了迷,开始问他一些问题,不乏一些比较傻的问题,谈稷也不嫌弃她,而是很有耐心地细心讲解。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谈稷后来对她说。
方霓沉寂了很久,似乎逐渐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她也知道自己不擅长沟通,性格有些内向,这很不利于她日后的交际和生活。
但人想要克服自己的弱点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比如她知道应该要从过去走出来,忘掉宗政,但总是很难真的做到。
后来她同意了跟他一道去出差,当是散心。
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谈稷后来看了看表,都12点了,让阿姨给她整理出了一间客房。
方霓也没有拒绝。
房间很大,法式设计,四周是白色和粉色相间的雕花护墙,除了南面的小阳台,东边也有一扇飘窗,角落里的壁炉燃着火,统统火光映照得室内格外温馨。
床边还放置着一架白色的钢琴,餐桌上放置着水晶瓶,里面插了支新鲜的玫瑰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姨临时找来的。
方霓站在门口看了看,没有第一时间踏进去。
“不喜欢?”谈稷道。
方霓摇摇头:“是太漂亮了。”
这房间比她住的那个出租屋还大……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床四周还有粉色花边床幔,和凳子上的裹布是一套的,床头还帮忙放了两个非常漂亮的洋娃娃。
虽然娃穿着洋装的洋娃娃很漂亮,但是,她莫名觉得有些渗人。
谈稷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将洋娃娃拿了起来,没好气地叫来了阿姨。
阿姨本来还不解,询问她:“方小姐不喜欢?”
谈稷将洋娃娃丢还给她:“张姨,大晚上的在床上放这种东西,你要吓死她吗?
”
阿姨这才恍然,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是我倏忽了,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她忙将两个洋娃娃都拿出去了。
方霓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倒不是因为别的,这屋子太大了,对于住惯了小房间的她来说真的有点空旷。
“你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给你布置,或者换个房间?”谈稷道。
“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方霓摇摇头,有些尴尬地说,“太大了,我感觉有点害怕。”
“害怕?”谈稷略停顿了一下,似乎的明白了,又唤人来替她将床幔都拆了,问她,“这样呢?还怕吗?”他笑笑,又指了指隔壁,“我就住另一头,有事儿喊我。”
他都要走了,方霓忽然抬头望定他:“谈稷。”
他驻足回头。
方霓当时就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壁炉里的火还在一跳一跳地燃烧,橘色的火光将空旷的房间映照得静谧而暧昧。
方霓的脸,在这样的火光里格外柔美,斑驳的光影让她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和妩媚,美得像一副画卷。
不记得是谁先动的,当方霓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牢牢按在门板上。他的吻,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地压下来,像洒下一张火网,将她慢慢缠绕、裹紧。
方霓其实在跟他接吻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
其实她不应该招惹他的,玩不起。
她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心思,也许只是一时新鲜,也许就是单纯地想睡她……可是她那时候真的太难受了,她必须要找点儿什么来忘记上一段痛苦的经历。
不仅仅是失去爱情那么简单,还有她的自尊和价值。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至少自己对男人还是有吸引力的,而不是像一块破布一样,别人想扔就扔,扔完就抛诸脑后。
她知道这种心理是非常不健康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方霓搂着谈稷的脖子,被他强势地吻着,感觉身体一阵阵升温,有种麻木的自我放逐的快乐,可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滚。
谈稷停下来,将她轻轻抱到床上。
方霓逐渐地平静下来,只是漠然地躺在那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衣衫不整地躺在那边,也不在意自己领口都被他扯变形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谈稷十指交握,弓着身坐在距离她不远的椅子里。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腔里都有一种冷冰冰的味道,像是灌进了一股充满铁锈味的冷空气。
为自己没有在他面前伪装好,为自己的真实意图而感到羞耻……总之很复杂,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也许是黑暗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也许是她实在太累了太难过了,那天她没像往常一样跟他虚与委蛇,甚至就想要说实话:“你不是想睡我吗,谈公子?给你这个机会。”
“别说你不想,又送我香水,又安排奖学金的事……你以为我傻吗?”
谈稷做事情不会太直白,往往都会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比如奖学金的事,但她不是傻子。
之后回想起来,谈稷并非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只是他无所谓,也不在意。区别是别的女人想从他那儿弄资源要好处,所以使尽浑身解数讨好,而她,想利用他疗伤,忘记过去。
只要不突破他的底线,他给得起,很多事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
所以当时谈稷也没生气,摇摇头,神色淡淡地转了下戒指:“不两情相悦的做.爱,跟野兽有什么区别?霓霓,你把我想的太坏。至于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确实也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其实你一直都记恨着我吧?不,或者说,你恨着我们这样的人?”
他很突兀地朝她投来一眼,平静中带着审视,让人无所遁形。
方霓此刻就像个被抓住了痛脚的小孩子一样,愤怒的外表下是难言的委屈和怯弱:“难道不是吗?你早就知道宗政和骆晓辰的事,你们全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之后你又扮好人,假装关照我、关心我……对于你来说,我这样的人到底算什么?!”
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方霓感到如释重负。
她不讨厌谈稷,甚至对他很有好感,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些东西。自己和周念之流,对他来说本质上其实是差不多的。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这种感觉甚至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而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习惯。
方霓觉得无力又悲哀,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看到她委屈的样子,谈稷严肃的表情又有些许缓和:“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关心你、关照你确实出于我的本心,一开始并没有别的意思。至于阿政的事情,我很抱歉,但当时的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点交集的‘陌生人’,我确实不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你觉得我冷血也好,伪善也罢,我无话可说。”
“退一步说,就算告诉了你,除了徒增烦恼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站起来,“说句不中听的话,极端的自尊来源于极度的自卑,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太过钻牛角尖了吗?
谈稷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的话无情戳破了她粉饰太平的外壳,在她脆弱的心上插了一刀。
不是报复也不是惩罚,他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她某些性格。
比如懦弱、比如自卑。
谈稷不想照顾一个人的面子时,也可以非常直接。
而实话往往最伤人。
方霓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她好奇地询问他会议内容时,他笑着从窗边回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你不会想知道的霓霓,我开会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
像是告诫,告诫她不要试图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方霓一直都有些怵他,因为看不透。他私底下待人似乎很绅士,说话也很客气,但方霓可不认为他是一个软性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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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不太好的一晚。
方霓甚至想过半夜就离开,但考虑到自身安全还是作罢了。
而且她没有电梯卡,出门大概率也下不去。
房间很大,床也很舒服,但她怎么都没法入睡,尤其后半夜还开始下雪,雪粒子砰砰砰砰地敲打着房檐,她更辗转反侧。
翌日醒来,她去洗手间时一个佣人已经帮她挤好了牙膏、准备好了毛巾搁在那边。
在过道里狭路相逢,刘梦还很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似乎是想看看让男主人心仪的女人是怎样的绝代佳人。
方霓的年纪和她相差无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刘梦见她似乎还蛮好说话的,松了口气,主动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给她介绍屋子,等她洗漱完后带她去了餐厅。
方霓起得比较晚,还以为谈稷已经离开了。
结果他就坐在餐桌另一头,叠着腿慢条斯理看着一份报纸。
看到她,他将报纸合上,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坐。”
方霓只好过去坐下。
小姑娘垂着头,看上去精神有些恹恹的,明显昨晚没有睡好,脸色还有些苍白。
谈稷用餐刀涂抹黄油,涂好后将切片递给她。
方霓怔了下,忙接过道了谢。
不过没接好,手指上沾上了黄油,她下意识把手指含住舔了一下。
舔完脸上飞红,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
谈稷果然轻笑一声,虽没评价什么,方霓觉得他心里肯定在笑话自己。
方霓那天心情一直蛮抑郁的,可架不住早饭太好吃,水晶饺子是张姨一早起来现做的,都是用最新鲜的食材,皮薄馅Q弹,吃起来非常有嚼劲。
一共十二只水晶饺子,她一口气吃了九只,觉得不能再吃了,连带着蒸笼推到他面前:“您吃。”
“剩三只,我吃?”谈稷很不给面子地敲了下桌面,
带点笑。
方霓的脸上跟过电似的,一阵阵麻,火辣辣的。
差不多了,谈稷道:“逗你的,你吃吧,我不好这个。”
他唇畔含笑,语气意外的很柔和,方霓错开了他望过来的目光,有点儿别扭。
事后回想起来,这个小小的插曲可能给了她缓冲,以至于真的到了宗政结婚那天,她反而没有之前那样难过了。
可她还是喝了点酒,和几个同学一道去学校后门撸烤串。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南来的夜风吹在脸上,微微发凉。
头顶是一轮孤寂的月亮。
每个月都有阴晴圆缺,就如人的心情一样。
“心情不好啊,霓霓?”虞荞分给她一串烤玉米,“多吃点儿。”
方霓对她笑笑,托着腮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签棒。
烧烤架就架门口,映出的彤彤火光映照着她白皙柔美的脸颊,雪白的颈子弧度优美,让人屏息。可她眉宇间似乎毫无自醒,对自己的美丽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陈清一直一直望着她,忘了手边还有酒,耳边听到虞荞的惊呼:“翻了?!”
男生仓皇回神,狼狈地抽了纸巾帮她擦拭,结果自己的衣袖也弄湿了,还将烤串扫翻在地,桌上一片狼藉。
“行了行了,你别添乱了。”虞荞气急败坏。
方霓仍托着腮,此时也忍不住露齿一笑。
若说方才她是一尊清冷不堕凡尘的玉观音,漠离疏离,此刻,那神像好似从庙堂中步入人间,更觉惊心动魄。
有一些女人的美丽只在皮囊,有些女人的美就好像是从娘胎里自带的风情,浑然天成,不管是青涩的还是成熟的,安静的还是生动的,都无与伦比。
陈清唯唯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她。
余光里却看到她拿着手机出神,有些落寞的样子,好几次想要开口,她已经微醺着起身,到一旁拨电话。
“嗯,跟同学在喝酒……”
“没有没有,就在学校后门,我没有去酒吧。”她有些无措地答。
四周很安静,他约莫可以听到,那是一个沉稳有度的男声。
应该,是个比较成熟的男人?
陈清紧了紧手里的酒杯,忽然想起了邹演的话:“这种女孩你追到手也守不住的。而且,我听说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你没听说吗?老有人看见校外有豪车来接她。”[1]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
他灌了一口酒,喉咙里辛辣一片。
他知道方霓在校外有个大有来头的男朋友。
虽然方霓从来不在外面提,似乎有所顾忌,但大家又不傻,那男的有时候派司机来接她,开的那车车牌都是京A8开头的,她大一开始就住外面了,很少回宿舍。
这种事本来是不符合规矩的,也不被学校允许,但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竟然给批了,领导P都没放一个。
其实他想跟方霓说跟那种男人没结果,他也不觉得方霓是那种追名逐利的女孩,不过朋友间还有界限,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想想还是算了,他也没这个勇气。
而且她这样的姿色若没有人护着,恐怕后果更不堪设想。就像邹演说的那样,他根本护不住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恐怕他自己都会被牵累。
大一时方霓刚入校就被盯上了,好多人追她,有个纨绔追了她好久又送车又送房她不肯,扬言要撞死她,后来她就找了校外那个男朋友。估计是男方来头不小,那纨绔歇了。
这通电话持续了很久,久到后来方霓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怕打扰到了对方:“我是不是太麻烦您?”
“不麻烦。”他闷笑。
仔细咂摸,似乎还挺受用。
方霓红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