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那一年的下半年挺忙的, 感觉自己的实习工作也进入了正轨。
就是驾照考得一直都不太顺利,有时候询问朋友,好几个都愿意帮助她, 赖志泽和顾子明还邀她到京郊那边去试驾。
“你怎么这么笨啊?!”在好几次指挥无果后,顾子明气得跳脚。
方霓感觉很不好意思,问他他们科目二和三都是几次过的。
顾子明更气:“正常人不都是一次过?”
方霓脸微红。
“别理他,他自己科目一和科目四都考了三次, 还每次都不复习。”魏书白拨了根烟点着, 回头笑着安慰她, “累了就别练了,休息一下, 一会儿去吃点儿东西。”
说起吃顾子明就特别兴奋:“吃什么?”
赖志泽却四处张望:“稷哥呢?还没来吗?”
顾子明说:“他病了啊。你们不知道吗?”
方霓的视线从远处收回,看向他。
京郊的风有些冷, 方霓见他们还兴致勃勃的说要去野炊, 她抱歉地说:“我就不去了, 先回去了。”
魏书白很负责:“我让老刘送你。”
方霓:“麻烦你。”
方霓没有回住处,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朝阳门外。
刚进园区就被卡了,她之前来过一次, 拿出证件登记,回头弯腰敲一下车玻璃,对里面的司机说:“麻烦您了, 请回吧。”
“您一会儿自己回去吗?”司机问。
“是的, 我自己回去好了, 麻烦您。”方霓跟他挥挥手。
玻璃重新摇上, 随着车辆驰远,玻璃上一闪而过她清丽单薄的侧影。
方霓进去后绕了段路,远远瞧见一栋灰色的建筑, 进去后在大堂里等待着。
一楼大厅挑高了十几米,非常敞亮整洁,感觉很气派,偶尔走廊里的电梯响一声,就有领导模样的人从里面说笑着出来,方霓不敢乱看,坐久了有点紧张。
好在这时有个女秘书过来接她,蛮和蔼的,问了她一些话就将她送到了楼上的休息室。
谈稷还在开会,方霓也不敢乱走,虽然有些焦虑还是在休息室里耐心等着,直到快到11点时秘书过来把她带去他的办公室。
天气热,谈稷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polo衫,头发偏分,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
他低头在签一份文件,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但似乎又另有一种严肃,和方霓私底下见他的模样大相径庭,可能是刚刚的会议不是很愉快。
她不敢吭声打扰他,就在一旁干站着。
过一会儿他写完了拧上钢笔,抬头看她还直挺挺杵在那边就笑了,起身招呼她到隔断后的会客区:“愣着干嘛?坐啊。”
方霓才过去坐。
“怎么想到来看我了?”谈稷接过秘书倒来的茶,递给方霓。
她忙接过说“谢谢”,又说:“听说你病了。”
他听着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有些意味不明。
方霓反而觉得赧颜,觉得这一趟有些多此一举。
谈稷的办公室很大,也很空旷,整体偏中式风格,采用一些细木条子隔断来阻挡视野,给了人喘息之机。她坐的地方摆着一盆绿色的植物,叫不出名儿,但枝叶舒展,装点着略有些沉闷的色调,多了几分葱茏绿意。
窗外,蓝天白云,空气质量难得得好。
这个点已经快接近中午了,透过玻璃窗朝楼下望去,三三两两的职工出来进入对面的食堂。
她似乎有冷场的能力,耳尖烧得微红。
谈稷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闷:“陪我去吃个饭?”
下楼时,他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地方,什么地方是办公楼什么地方是研究院所,什么地方可以去参观什么地方不能随便进……方霓一一点头。
下到3楼时,电梯门开,迎面进来两个年轻女职员,一个捧着ipad一个插着耳机,两人凑一起说笑着朝屏幕指指点点,似乎是在看什么剧。
谈稷主动朝里站了站,抬手虚挡在方霓面前,免得她被人撞到。
电梯门重新关上,其中一人不经意抬了下头才尴尬地站直了,忙关了ipad,
喊了声“谈总好”。
另一人连忙摘下耳机,有点儿紧张地跟着喊了句。
谈稷笑着化解尴尬,随口问一句:“去吃饭?”
“嗯,已经吃完了。”
两人见他还算随和,不像开会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稍微放松了一些,其中一人还用好奇的目光在他身后的方霓身上逡巡,看得方霓很不自在。
好在对方也不敢一直盯着看,只匆匆扫了两眼就安分地和同伴杵在角落里,下到下一层两人就出去了,显然也不想跟领导在一个空间多待。
方霓代入了一下那两个女生,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和谈稷待一起时感到不自在了。
电话里问候一句差不多了,她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在他们去食堂时人已经不多了,而且去的是顶楼的餐厅,这地方就几个领导会来。
“你吃什么?我去帮你盛。”谈稷对她说。
“……都可以。”
他本来都回头去拿餐盘了,闻言无奈地回头。
方霓被他看得更不自在,起身过去:“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打了不少,刷谈稷的饭卡。
回到座位上时,他朝她饭盘里看一眼,笑着说:“您食量还不少啊。”
她脸有点红,舀一口栗子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又说,“你没病吗?我听魏书白他们说……”
“好了。”他又问她,“你怎么跟他们混一起了?”
很平淡的一句,方霓却觉得有点儿质问的味道,默了会儿才乖乖道:“我去试驾,赖志泽借我车,他们又正好去石景山那边,顺路。”
他点一下头,没有再问。
她有块肉一直切不断,被他看到了。
“看来应该告诉师傅,以后炖烂点。”他打趣说。
方霓脸颊微红,正尴尬,他举了举手里的勺子:“介意吗?”
她怔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摇摇头。
谈稷轻易就帮她切断了那块肉。
方霓把剩下的小半块肥肉搁到了餐盘一端,低头吃,模样还挺认真,两腮鼓鼓的。
谈稷看了她会儿,忽然笑着说:“其实你真该吃点儿肥肉。”
她抬眸,不解。
“太瘦了。”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低声道。
那么近的距离,他眸光幽邃,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她。
方霓心里莫名一跳,有些紧张,手心出了点汗。
鼓起勇气再看他,谈稷已经低头去吃东西了。
她坐在那边老半晌才提起勺子,有点食不知味。
-
那天吃完饭她就回去了,在房间里睡了一觉。
明明觉得身体很困,意识却怎么都无法进入睡眠。
下午3点,她又爬了起来,坐在床头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雨势发了会儿呆。
翌日早上7点的时候,她接到了学校的电话,竟然是院长奎修文亲自打给她的,说她拿到了这一届的“蔡雪玲助学奖学金”。
之前几次她也报名了,不过都没有拿到过。
“校领导良心发现了啊,我就说,之前那个陈美伊家境那么好,还拿奖学金?分明就是有猫腻,本来就该你拿。”打完一杯咖啡,陶晶晶撇着嘴过来。
方霓总觉得事有蹊跷,欣喜之余也有几分忐忑。
周思菱安慰她:“反正是好事不是?”
过两天她和同学一道去参加奖学金颁奖典礼,并作为同学代表上台发言。说实话,不是没有紧张的,她在后台换衣裳时还感觉心跳很快。
“没事儿宝贝,加油啊。”周思菱抱了抱她,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方霓回到座位上等待,没一会儿,典礼开始,校领导上台演讲。
这个仪式是最无聊的官腔阶段,无非是介绍到场的领导和嘉宾,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结果意外地在嘉宾席第一排看到了谈稷。
他一身正装,坐在一堆大腹便便的嘉宾里显得格外醒目,天生的衣架子,笔挺而矜贵,天然就跟别人拉开了距离,修长的手十指交握着搭在腿际。
方霓有些意外,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活动他一般不会出席,往日就算碍于面子人情推脱不了也不会那么高调地坐第一排。
“好帅啊。”她听到身边有别班的女生在嘀咕。
“好年轻啊,有三十吗?”
“应该不止吧,气质挺成熟的。”
又听见她们在商讨着一会儿要假公济私地去给他献花,并趁机索要联系方式。
“别想了。”另一个女生开口打断她们,哼一声,“这种男人都很理性,怎么会跟还没毕业的小女生扯上关系?就算真的要,也绝对不会在学校里就被搭上。”
两人一听也是,纷纷颓然丧气。
也是,能坐在第一排高低也是个有些社会地位的人,大概率上去就被拒绝,或者是直接被他身边那个不太好说话的秘书给挡下来。
方霓恍神的时刻,谈稷已经在一个校领导的再三谦恭的邀请下,上台演讲。
他一身冷调子西装,除了领带和领夹,全身并没有别的装饰,看上去简约而干练,可谓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临时上场也没什么怯场的,神色从容地走到演讲台前,调试了一下话筒,顺带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袖口露出的一截衬衣,纤尘不染。就这低眉一抬眼笑了一下,牢牢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像湖畔明月,清雅风华。
“其实我不太喜欢演讲,但每次大家都过分谦让,所以总是被推出来。”他语调从容,以再寻常不过的口吻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下面顿时笑作一团,这人比他们想象中幽默有趣。
“关于奖学金的起源和设立原由,我不想再多作赘述。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形式,更不是为了标榜什么,而是实实在在为那些积极上进却在经济上有困难的孩子提供一个……”他的神色逐渐郑重起来,明明也算不上非常严厉,但就是给人一种正式的感觉,目光随意扫过台下时,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正襟危坐。
他虽然没有作过多的自我介绍,席间还是有人认出他:“是不是中源创业的谈稷?”
“好像是哎。天哪,你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
“我之前陪老师去深圳那个金融论坛时,偶然见过他。”
方霓对这种大企业内部构成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中源创业是中源集团旗下几个板块领域里比较重要的旗舰公司。
这是方霓第一次听谈稷演讲,却感觉收益颇丰。
谈稷的演讲风格简明扼要,非常有条理,且详略得当,逻辑再不好的人也能轻易听懂,语调抑扬顿挫又不会给人很夸张的感觉,感觉很有说服力。
可能是天气变换太快,方霓那天回去就病了,连着打了好几天的喷嚏。
她一开始以为只是病毒性感冒,过两天就会好,结果咳嗽了好些日子都没好,实在是欲哭无泪,这日发了条朋友圈:[失去了嗅觉和味觉,稀饭度日。]
外加三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
她吃完早饭回去看时,那一条多了很多点赞。
她往下刷,刷了很久也没有看到谈稷的。
果然,那次给她点赞是意外吧?他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应该不会那么闲去点赞别人的朋友圈,何况是她这种小女生的无聊日常。
莫名的有些失落,她自己都怔了下。
过一会儿,方霓打算关了手机去给自己打杯咖啡喝。
手机聊天框却跳出了一条信息,竟然是谈稷发来的:[真病了?]
方霓怔了下,旋即有些不开心地回:[……这还有假的啊?]
回完觉得自己情绪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句:[生病了,心情不好。对不起,不是冲你]
谈稷:[理解。]
[说起来,这事儿可能跟我也脱不开关系。]
方霓:[?]
谈稷:[那天你来看我的时候,我的感冒刚好。]
[可能还有携带病菌。]
方霓:[……]
他真是难得打这么多字:[总之很抱歉。]
方霓刚要打“没事啦”,他下一句已经发送过来:
[作为赔罪,我来
看看你吧。]
[在家?]
方霓握着手机默了很久,感觉手心有一层濡湿的汗,不知是不是感冒引起的身体发热。
有那么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