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宿舍后, 方霓把最近的课业资料整理了一下,下午去了立裁室。
之后两天她都待在立裁室做模型。
“最近怎么不见你出门啊,霓霓?”有女同学笑着打趣。
方霓有些尴尬, 因为她之前礼拜六礼拜天都不怎么待在学校,经常被宗政叫走。
不过现在不会了。
想起宗政,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
还有,那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 也算不上莫名其妙吧……仔细想来, 早就有些苗头。
和宗政在一起时有过寥寥几次交集, 他还替她解过围。
那次校友会结束,他和其他基金会的成员一道离开, 正好撞见她被个校外女人纠缠。
那女人也是基金会的成员,老公是本地一个蛮有名的珠宝商, 说怀疑她和她老公有染, 其实方霓根本不认识她老公, 只是在之前的校友会时说过两句。
众目睽睽,方霓百口难辩,是谈稷给她说的话, 说这种事情还是要有真凭实据,让她不如回去问自己老公。
他说话掷地有声,音量虽不高, 在场其余人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被这种镇定气氛感染, 喧闹混乱的现场也冷静了几分。
“你跟她一伙的吧?!小姑娘年纪不大, 姘头还挺多!”她叫嚣, 冲周围人嚷嚷,“这种学校,这种校风……”
谈稷扫她一眼, 微微挑眉。还没开口,女人已经被闻声赶来的老公高声喝止:“胡说八道什么?!不好意思谈总,她今天忘记吃药了。”
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道歉,拽着她就走,这闹剧才结束。
方霓那天想跟他道谢,他已经跟其他人走了。
后来她只是在微信里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回了一个“不客气”就没有下文了,显然也没放心上。
下午没什么事,她和同学去学校后街吃饭。
她吃得慢,吃了会儿没有胃口了,无意间翻开朋友圈打发时间。
谈稷这个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竟然发了一条动态:
[去爬雪山]
照片里是一望无垠的雪景,暗蓝色的天幕下,雪山亮得晃眼,他修长的睫毛上沾染了洁白的雪粒子,离镜头近,颗粒分明。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PS和滤镜的照片,除了他自己就是满屏的风雪,登山包随意地放在地上,他难得一身鲜亮的冲锋衣,面孔被风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整体的色调是暗沉的,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扑面而来的蓬勃向上的、原始的张力。
方霓的目光意外地停留了很久,给他点了一个赞。
除了已经被她拉黑的宗政,他们没有任何共同好友,所以,这一条动态在她的视角里是孤零零的,也像是两个人的私人分享。
但是方霓试想一下,他这样的人,一条动态底下应该有很多人给他点赞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那么多拉不到底的茫茫评赞里——看到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在一家门客寥寥的奶茶店里买了杯黑糖珍珠,喝了一口才懊悔不已。
一股糖精勾兑的塑料味。
果然,没人排队的店铺有时候真不怎么样,不应该为了省那点排队时间去试毒。
连带着心情也不是很
美妙。
和同学在校门口分别,方霓回了宿舍,拿出手机时却发现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平日不怎么跟人闲聊,所以很少有人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偶尔的小红点基本都是推送。
所以,她看到被顶到上方的那个头像时,人是有些懵的。
是谈稷。
[回学校了?]
他一般找人聊天的话,开场白都很有目的性,会直接抛出能快速引出话题的句子,很少这么“随意”。
随意到——似乎真的不含有什么目的,只想跟她聊聊。
猎猎的夜风吹起了深蓝色的窗帘,方霓捏着手机抬头望去,窗外已经入夜,黑暗里点缀着寥寥几盏路灯。
[嗯。]
之前一直显示“输入中”,打了几段还是删掉了。
原以为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谈稷还会继续给她发消息:[一个人在?]
方霓:[嗯,舍友回家了。]
谈稷就不是个喜欢发消息的人,所以他后面打了电话给她。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方霓心里有些触礁般的震动感,指尖都微微地颤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
方霓好一会儿才接通:“……”
就在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谈稷先她开口,笑着说:“为什么不回出租屋?你不跟你朋友一起合租吗?”
“要做作业,有份立裁的模型还没做完,住学校方便些。”
他应一声,语气真的像往常一样:“安全吗?”
“……嗯。”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方霓手心冒汗,捏紧了又放松,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
后来她讷讷地换了只手来拿那手机。
这次隔着话筒,两两沉默的时间持续了有好几秒。
空气里似乎都有细小的电流,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卷布料,用不上,我给你寄过去吧。”
方霓迟疑着,那边已经有人在唤他,约莫是公事,他说了声回见就挂了。
她当时没放心上,也不好去打扰他工作,就搁了。
谁知翌日真的有人给她送来了,打开一看,方霓都愣住了。
竟然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南京云锦,还是其中最为珍贵的金线妆花锦。色泽艳丽,灿若云霞,晃得她都有些眼晕。
因为工艺复杂繁琐,这种布料只能纯手工制作,产量非常稀少,至少她没在学校里看到过。
方霓想要抚摸,手快要触及时又停在那边,后来也只是小心翼翼虚隔着描摹花样,爱不释手。
不过,这个真的太珍贵了。
[我不能收。]
谈稷没有回复她。
方霓知道他忙,也不好一直烦他,便等他的回复。
一天后他才很随意地回复她,别人送的,他没什么用,借花献佛而已,不喜欢她自己处置吧。
处置?这要怎么处置?
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拿来做她那些作业是不是太小儿科了?暴殄天物。
而且,被同学看到肯定要问东问西的,质疑她怎么用得起这个?
她都不敢碰。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让人寄出时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对于他而言,那确实也不算什么,随手就能送的小玩意。
殊不知,对她而言可能是负担。
不过他大抵不会去细想的,也不会是想要为难她。他这样的人,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觉得很珍贵的这东西,没准就是他拿来擦桌子的。
如果非要郑重其事胡搅蛮缠地送回去,他还会觉得她拿乔。
方霓望着拿匹珍贵的妆花锦,陷入深深的沉思。
……
因为葛清是她学姐,方霓的实习工作其实蛮顺利的,全仰仗她的关照。
葛清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为人很大方,对下属也很关照。
方霓挺感激她的,工作也很卖力,日常除了学习、考试就是待在建外那边的工作室。
她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安逸快乐的时光,情绪也逐渐平复。
五一劳动节放假前夕,方霓去了海淀那边的一家婚纱店打工。
这是一家很高档的婚纱店,店长和葛清是朋友,提供租赁也提供婚纱定制,今日早上就迎来了不少试装的客人。
“霓霓,你去二楼送一下这个头纱。”店员魏莎笑着将一个盒子递给她。
方霓忙应下,端着盒子上了二楼。
二楼非常空旷,除了靠南面几个换衣拍照的区域都用自动帘子遮挡着,其余几面墙都是钢化玻璃。日光从窗外投入,漫漫洒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窗明几净,温馨而惬意。
方霓捧着盒子到一处帘子口,里面有隐约的女声:“都说不要来这边了,这都是什么老土的款式?我姐帮我从法国请了大师来给我设计,不用试这些了。”
“朋友的朋友介绍的,至少来看一下吧。你知道的,我干这个混圈也很重要,你就当帮我个忙。”另一个温柔的女声。
方霓本想离开,一开始说话的骆晓辰已经拉开了帘子,就要出来。
两人就这么撞了个对眼。
骆晓辰身上还穿着红色的敬酒服,发髻梳得很精致。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骆晓辰的目光疏离而冰冷,方霓手里捧着的盒子忽然变得非常沉重。老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来送头纱,您的头纱。”
“搁着吧。”骆晓辰回到了室内,坐到梳妆镜前开始低头玩手机,等待工作人员给她换发型。
之后方霓就站在一旁等着帮忙,听到她和谷平雪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
“婚期定了?”谷平雪笑道。
“嗯,1月6号。”
“不是什么好日子是吧?没办法,太赶了。”
“我们这样的家庭,要准备的事儿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
后来的话她记不清了,那天回去已经是晚上6点,身心疲惫,感觉人都有些缺氧。
她归咎于站了太久的缘故。
休息了很久,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天花板上似乎还有细密的蛛网。
电视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线路接触不良还是天气缘故,嘈杂到好似在耳边敲锣。
方霓右手扣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赤脚坐在地板上,人有些呆。
她确定自己应该要做什么,要走出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加上那段时间放假不用去兼职,她回复了葛清,决定跟她一道去潜水。
葛清是某潜水俱乐部的成员和会长,自己还有一个这方面的公司,经验丰富,加上有充足的资金,已经下水洞潜不下百次,最高记录达到水下深度211米。
不过考虑到这次出行的人员里不少新手,他们选了就近景区一个已经探明的洞穴,据说最深只有五十米,完全不是问题。
出发那天,早上6点方霓就起来了,搭乘葛清过来载她的车辆一路往京郊以北开。
车上还有三男一女,都是陌生人,一开始都不怎么跟她搭话,后来路上稍微熟络了一些,那个年纪最长的男子周默主动跟她说起了话:“第一次去洞潜?”
“嗯。”方霓显得有些拘束。
对方本来还挺局促,看她这样反而放开了些,笑道:“那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建议新手还是不要下水,第一次看看得了。”
方霓笑笑,说她本意也就是去散散心,没打算下水。
这玩意儿烧钱,一套装备都不下百来万,也就这帮公子哥儿小姐们玩得起。
而且一不小心就要小命玩完。
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施宇,也是协会成员。你是学生吗?”
方霓笑笑:“嗯,我还在上学。”
最小的赖志泽跟着嚷嚷道:“什么学校啊?”
方霓报出了学校和专业。
“哇,那你读书蛮厉害啊,比我们
强多了——”
“就你连高中都没考上,别拉上我们。”四人里唯一的女孩余星瑶冷沉着一张脸道,有点不耐烦。
从上车到现在她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方霓也没不识趣地凑上去。
言谈中得知这帮人家境都很不错,应该都是一个圈子的。
葛清笑着从驾驶座回头:“当然了,我们霓霓可是学霸。”
她说得方霓很不好意思,她就读的学校也就是还可以,离真正的顶尖学子还差得远。
一开始几人话还挺多,越开车上越安静,后来累了,各自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山脚下,一行人已经精疲力尽倒头就睡。
景区有酒店,也有配套的射箭场、漂流、骑马等娱乐设施。
这帮人也是厉害,休息了几小时凌晨就爬起来庆祝。
方霓迷迷糊糊的被拖到露天别墅,看四周灯火辉煌的,还有些不适应。
后来清醒了,她走到外面露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夜里凉风阵阵,这个时节吹在身上倒是舒适。
泳池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风扬起白色薄透的窗纱,婀娜妖娆。
方霓的手机上这时接到了一条短信。
她拿出来看,奇异地发现竟然是谈稷发来的:[好玩吗?]
方霓看到这句话是蒙圈的。毫无预兆,没有指向。
她迟疑地输入,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以至于屏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回什么,因为她那时其实没明白过来他干嘛发这样的话给她。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好笑,谈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逗你了。”
方霓惊讶地放下手机回头,看到他穿着人字拖从客厅里出来。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
谈稷走到近前,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上下打量了她会儿,勾唇一笑,在她身边坐下。
他那一刻的笑容是挺放松的,也有些无奈。
方霓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点傻。
不过,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她还是蛮意外的,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惊喜。
这和他乡遇故知是一个道理,在这里,除了葛清他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了。
而葛清是她的老板,她其实对她也算不上太亲近。
“喝一点儿?”他招来路过的侍者,替她开了罐鸡尾酒。
方霓摇摇头:“不行。”
谈稷失笑,手保持着递出的姿势:“你不是挺能喝?还是,不敢喝我给的酒?”
方霓忙道不是,又说:“我明天可能要去潜水。”
谈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用一种讶然的目光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遍,那个眼神真的很容易让人破防。
像是在说——就您这体质,还潜水?
方霓觉得被轻视了,脸颊微红:“干嘛啊?试试不行吗?”
其实她没打算真下去的,就打算在上面看看,可他真的太看扁人了。
谈稷却道:“你以前潜水过吗?”
方霓摇头,脸颊更红,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死要面子了。
谈稷不说了,再说下去她该无地自容了。
过一会儿,方霓主动道歉:“我没打算下去,就是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
“为什么心情不好?”
方霓皱了下眉,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谈稷很反常,他平日一直都是个点到即止不会刨根究底的人。
她在看他的时候,谈稷也回过头来看她了,目光笃定,含一种更深的探究。方霓总觉得那一刻他盯着人的目光很有挑衅和侵略的意味,让她觉得不舒服。
好在他只是淡扫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浅谈辄止。
她咬咬唇,也不再深究。
翌日,他们养足精神后就分批出发了。葛清、周默、施宇和余星瑶一组,决定下水洞潜,方霓和赖志泽两人则去探索景区里一个早就探明的干洞。
那洞不深,全长不过8公里,洞内宽敞,地势也不复杂,方霓就和赖志泽结伴加上另外几个游客组成队伍进去了。
一开始她也没有当回事,因为这洞是很安全的,作为景区一景观已经开放很久了,谁知入洞一个小时就开始下起了暴雨,原本干燥的洞穴也变得潮湿阴暗起来。
方霓抱紧自己的背包,感觉心脏有些难受。
赖志泽看她情况不对,连忙把她扶到高一些的一块平坦岩石上,用手去探她的体温:“霓霓,你有点发烧啊,不能再走了。”
两人就这样脱离了大部队。
赖志泽喂她喝了点水,打算等她休息一下就带着她原路返回。
谁知方霓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他也有些累了,休憩了会儿。
到下午3点的时候,他醒过来才发现不得了,一看地上的积水已经快到小腿的位置了。
他连忙紧急推醒她:“霓霓,不能睡了,我们要出去。”
方霓彼时已经头晕得不行,还伴有间歇性的缺氧,洞里的水位越来越高,手机也没信号了,只能强撑着原路折返。
谁知抵达洞口中转带的时候发现前路已经被水淹没了,且洞外持续不断还在往里灌水。
“靠!”赖志泽骂了一句,嘴里喃喃,“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他只好拽着方霓回到洞里,过一会儿又带她往里走了段路。更糟糕的情况来了,后面也有很长的一段低洼地被水给淹没了,他只好拉着方霓往中间的岔道走,爬到比较高的地方躲着。
这应该是方霓有生之年最难忘的经历了,尽管脑袋烧得昏昏沉沉,手脚却非常冰冷。阴暗狭小的空间让身体没有办法舒展,只能蜷缩在那一小块地方,四周是湿漉漉的岩壁,好像被吞入了怪物的肚子里。
赖志泽用随身的手电照了照明,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一开始他还安慰方霓,说没事的,一旦他们晚上没有回去就会报告景区,马上就有人来搜寻他们。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手心冒汗,腿脚虚软,感觉也出现了紧张、焦虑的情绪。看一眼方霓,他只好强自忍耐害怕。
好在手表还能维持运转。
明明才过去三个小时,方霓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原本在赖志泽的安慰下,她也觉得问题不大,他们没回去肯定会有人来找的。可是渐渐的她的心理就发生了变化,她产生了一系列的怀疑。
比如景区工作人员粗心大意根本没发现他们掉队了,或者是发现了但觉得他们去别的地方玩了没有引起重视,又或者……她感觉越来越绝望,后来忍不住崩溃大哭。
好在还有赖志泽安慰她,只是他自己也是脸色苍白。
期间方霓甚至还产生了幻觉,说自己好像听到了声音,看到了光……可结果都是一场空,根本没有人来救他们。
终于,第二日上午,方霓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声音,眼睛也看见了一些亮光。
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错觉,她勉力睁开眼睛。
耳边,赖志泽已经惊喜出声:“稷哥,我们在这儿!”
方霓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到水面上浮出的那张熟悉的含笑的面孔,那一刻眼泪就滚下来了,泣不成声。
和谈稷一道潜水进来的还有葛清和另外两个专业的救援人员。
只是事发突然,只有他们四人进来,剩下的人在外面等待救援。
谈稷将她抱到一旁,把自己带来的水和葡萄糖给她。
“你还好吗?”
方霓却只是看着他发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你还会潜水?”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似乎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会问这种问题,可能是被困太久人有些呆了,小姑娘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表情也很呆滞。
谈稷说:“我会的可多了。等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之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只是,当下有个更严峻的问题,经过他们之前的勘探,这
洞虽然不深,前后被水淹没的地方都有一公里那么长,就方霓和赖志泽现在的体力,游过去几乎不可能,方霓也不会潜水。
原本是想要钻井,结果发现很难,岩石太坚硬了,他们待的这地方还有坍塌的风险,后来还是决定游出去。
后面的事情方霓实在是不想回忆了,简直是一生之中的阴影。
由于雨一直不停,水泵哪怕一直运作水位也没有下降的趋势,方霓第一次尝试了潜水,虽然是被谈稷和另外一名救援人员拖出去的。
她被紧急送往医院,之后回到北京又做了详细的检查,好在没什么事。
不过那之后她和赖志泽倒是成了好朋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过了两天,方霓给谈稷发短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事发突然,他为了救她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动用他自己的关系紧急联系了最有潜水经验的专家专机运过来。
那条消息没有回音,他只回了她一个摸头的表情。
方霓攥着手机,盯着那个表情,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在洞穴里抱着自己,轻轻拍着她脑袋的样子,像安抚一个孩子。
当时自己嚎啕大哭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她心里有点儿别扭,又奇异地感觉很安心,将那手机攥得更紧。
-
谈稷这个人,处得久了就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高傲。
她发现他半夜有时候竟然会打游戏,真是突破她的认知,第一次上线匹配好友时他点到了她,她还愣了好久,傻傻地问他,你是谈总吗,不是谈总的侄子或者什么表弟?
谈稷操纵着手里的小人给了她一个手雷,炸了她一个人仰马翻。
方霓操纵的小人头顶冒着金星,模样滑稽。
她尖叫起来,说你肯定不是谈总,他才没那么幼稚。
谈稷闷笑出声,方霓也笑了。
后来她实在好奇,问他为什么会半夜打游戏啊。
谈稷默了会儿,话筒里才传来磁性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睡不着呗。很难理解吗?”
从白日严谨的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他的语调有些慵懒,开着京腔打趣人的时候还带点儿贫,与他平日判若两人。
方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屋子里弥漫着柑橘和薰衣草的清香,让人有些沉醉。
她想起来那是今早陶晶晶给换上的,说助眠。
方霓不知怎么就开了口:“是不是白天工作太忙了?要不你试试薰衣草的熏香?”
“薰衣草?”谈稷哂笑,不置可否。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一听他的笑声就有些不自在了,好像自己提了一个比较愚蠢的建议。
转念一想,他这种人压力都很大,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那种大企业内部争斗肯定要比小公司复杂得多。别人碍着他背景家世不敢得罪,对他客气,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就没人买他的账了。
甚至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比一般人的压力还要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做不出成绩比一般人更加丢人。
方霓知道他以前是做风投的,刚毕业那会儿还辗转过一些单位,履历丰富,真正的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绝不是外人看到的靠家里荫蔽那么简单。
他爸那种高位,平时别说不帮忙可能还忌讳。
这么想她还有点同情他:“嗯,你试试嘛。”
谈稷的笑意加深:“行,回头我试试。”
方霓以为他要退了,谁知他轻描淡写地说:“睡不着找你。”
她楞在那里,耳尖都有些麻麻的。
-
“跟谁说话呢?”宗政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箱大闸蟹。
“没什么。”谈稷叫来阿姨,把螃蟹拿去烹饪。
茅台开了两瓶,宗政亲自替他倒酒。
“想灌我?”谈稷抬手挡开他递来的酒杯,失笑,修长的指骨在桌上轻轻叩了下,面色寡淡。
“什么叫‘灌’?”宗政笑,“就是想问问你远洋的事儿。”
“王中林下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些日子还和南开那边办了个什么一体化工作会议。你没关注?”他低头拢烟,指尖捻了下细长的白梗子,想到要吃饭还是停了。
“烟瘾这么重啊?这压力是有多大?你大伯留下的这烂摊子难搞吧?”宗政道,“你不如找个女人。”
“我缺女人?”他觑他,人放松地往后仰。
宗政哈哈一笑。
知道他对女人兴趣不大,平日的重心大多在工作上。越是他这种人,越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
谈稷大伯退二线了,他得顶上去,可那帮老部下是那么好镇住的?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宗政察觉到了他沉思的目光,手里酒杯跟他碰一下,半开玩笑:“你不对劲哦。”
谈稷神色如常:“什么不对劲?”
“说实话,像思春。你该不会瞧上了哪个姑娘吧?”
谈稷扫他一眼,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宗政打一个酒嗝,谈稷嫌弃地避开。
他喝了不少,但神色仍清明,脸都不红一下。
宗政都觉得有些头晕了,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忍不住骂了一句:“从来没喝过你。还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书白、兴贤……我们六个人一起车轮战竟然都干不趴你。你他妈……你小子嘴里永远说自己不行不行,可喝起来简直没个底。”
“不是我喝酒厉害。”谈稷轻轻晃着掌中扣着的酒杯,瞥他,“是你太菜。”
宗政骂了一句,眼底却都是笑意。
-
假期的最后两天,方霓留在学校做还没完成的作业。
立裁操作室很大,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位于勤学楼的顶层。到了晚上,这里的铁门就会关闭,只留消防通道,整层楼的楼道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显得非常昏暗。
她有些害怕,四处一看,空旷的立裁室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时手机里传来了“叮咚”一声。
方霓不清楚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消息,忙戳开。
结果发现是谈稷发来的一段音频。
方霓点开,轻灵童稚的声音已经从手机里传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方霓:“……”
这段时间她对谈稷的印象的颠覆,已经超过了认知。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似乎是掐准了点,等她听完这段音频打进来的。
方霓心情复杂地接通了,声音软糯:“喂——”
他在那边默了会儿,继而闷笑出声。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耳尖还是被震得有些发红,嘟哝:“有什么好笑的啊?”
“不好意思。”他正色道,“你声儿太娇了,我真不太适应。”
方霓判断不了他是在故意逗她还是无意的,没有搭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没听我发你的音频?”他莞尔。
方霓有点迟钝:“听了……”
其实她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谈稷的语气有点无奈:“我在门口。”
方霓“啊”了一声,快步到门口把门打开,钻出一颗小脑袋。
谈稷西装笔挺,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的烟灰色长大衣,长身玉立,肩膀上还有些湿意,显然是冒雨过来的。秘书陈泰跟在他身侧,手里收着把湿漉漉的雨伞,另一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看到她礼貌地唤了一声“方小姐”,然后就恭敬地将保温桶交到谈稷手里了。
临走前他低声叮咛了一句:“雨很大,再晚些很难跋涉到军区,别让老爷子久等。”
“知道了。”
陈泰躬身退出去了。
见她还堵在门口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谈稷很无奈的表情,抬了抬眉:“也许你应该有点儿待客之道,别让我在当风口吹着。”
方霓恍然惊醒,红着脸往后退开。
他进门后便脱下了大衣,将那个保温桶搁到桌上,指骨敲一敲桌面提醒她:“鸡汤,趁热喝。”
他人随意选了
个空位坐下,四处看了看,神色坦荡自若得很,真当自己家了。
方霓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打量了一圈后,谈稷慵懒侧头,打趣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
“嗯,我的课业还没完成。”她弯腰去饮水机旁给他打水。
从背后望去,衬衣下摆收入裙里,因为举手臂的动作,衣料略有些绷住,显出纤细的腰肢,半身裙紧紧包裹着臀部。
谈稷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势,玻璃上一片蜿蜒湿冷的水痕。
“没有热水了,我用我保温瓶里的水给你兑了。”她将水杯端到他手边,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一句,“放心,那个瓶子里的水我没有喝过。”
“喝过也没事儿。”他开玩笑道。
方霓微怔,他已经低头在喝水了。
薄薄的唇印在瓷白的杯壁上,被水浸润得有些红,睫毛也很长,从上往下看,格外地长。
方霓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很好看,不过谈稷身上那种气势太强,旁人第一眼都会忽略他的外表。
谈稷发现了她的目光,停下来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有说什么,她的脸先红了。
他漆黑平静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无措的样子,她先沉不住气,去捞那个保温桶:“谢谢,那我尝尝,我晚饭还没吃呢……”那鸡汤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他倒也没有直白地笑话她,修长的手指揉按眉心,神色淡泊。
但仔细看唇角似乎总有那么点儿上扬的弧度。
窗外雨声淅沥,倒显得安静的立裁室更加安静。
谈稷坐了会儿,起身去看她放置在一旁的人体模特,其中一个裹满了白坯布,衣服模板已经初具雏形,似乎是件礼服,廓形很硬朗,下摆似乎想做成很蓬的面料。
他又低头去看她搁在操作台上的设计图。
“怎么了?”方霓洗完保温桶回来,将擦干了水迹的保温桶递还给他。
谈稷说:“其实不用洗,我带回去让张姨洗好了。”
方霓只是笑笑,她做不出这种事儿。
谈稷指了指那个模特:“这个我可以碰吗?”
她怔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了,我固定地很牢的。”
他略提起裙子的下摆,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指着她设计稿上的地方说:“这里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她画的和她实际上做出来的有些出入,原本只有两层的折叠做了多层。
方霓先是默了会儿,然后说:“找不到这么蓬松又有韧性的面料,就想着多打两层底用伞骨撑起来。”
谈稷当时点点头不再问了。
找不到还有什么原因?缺乏金钱。
其实做设计也很烧钱,很多珍惜的面料都万金难寻,很多是一些大公司自己内部研究制造的,不对外开放流通,普通渠道根本拿不到。
“对了,差点忘记了。”她似乎是想起来,弯腰在底下的收纳箱里翻找了会儿,然后找出个小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个钥匙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耳边听到咔哒一声,她回头,谈稷已经拿出钥匙圈扣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
他的钥匙很少,大多是指纹锁,只有两枚备用钥匙孤零零垂在钥匙圈上。那个钥匙圈是一颗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的兔子脑袋,是用不知道什么珠子串起来的,露出两颗大白牙。
“别说,跟你挺像的。”他勾着钥匙圈在眼前瞧了会儿,忽然回头,提到她面前晃了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霓别开脸。
谈稷看她,她有点儿生气的样子,但是脸太白皙了,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露出的耳垂泛着点儿红晕。
还真挺像一只小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