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雨
心有灵犀不仅存在于相恋的男女之间,也存在于读者与好书之间。真正心有灵犀的人不用什么人介绍,自然一见钟情,不用别人来喋喋不休。尤其是张正隆的书,已经成了一个品牌,二十年来,人们对他的书一直充满敬意,对他未写的作品一直充满期待。他的书不但不使人失望,还常常会超过人们的想象。
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甚至有人说是读图时代。不但读书的人浮躁,写书的人也变得浮躁起来。有的人几乎年年有新书,被读者和出版社追着跑,跑着跑着就把自己跑丢了。
这个时候,你难以想象,一个人为了一本书会做十几年的准备工作,会到全国各地像挖宝一样寻找那些抗联时代的幸存者;你难以想象,他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单单看材料就耗去九个月;你难以想象,他谢绝一切活动,专心于抗联题材的写作……这些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张正隆他做出来了。
十年磨一剑,这是人们用来赞扬人专心致志创作一件作品的话,但这样的话常有,这样的事却很少遇到。这样浩大的工程,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干,十个人要干上十年,而张正隆一个人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这个工程。
在这浮躁的年代,一个人潜下心来,雕琢一件史诗性的作品,视外界的喧嚣如天上浮云,无论如何这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事情。
可一些人也会产生困惑,抗联的精神到底是什么?下这么大工夫写将近七十年前战争年代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对抗联,我们都不陌生,在早年的教科书里,在后来的电视剧中,我们都似乎了解那些可敬的人们。
在整个20世纪,充满了纷乱,充满了硝烟,出现过各式各样的英雄。可岁月的浪涛几经淘洗,真正留在人们心里的也就那么几个。可不管多么苛刻的人,都会承认,在东北这块土地上出现的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们在强敌面前宁死不屈、视死如归,就是敌人都不得不佩服。
可历史,尤其是中国的历史,许多东西我们自以为知道了,其实并不真正知道,有些时候,历史的真相和你知道的可能正好相反。有些东西我们自以为了解了,其实我们所了解的不过九牛一毛。能把真实的东西了解出来,这需要工夫,而把知道的东西说出来,则需要勇气。许多人舍不得下那深入了解的工夫,也缺少把真相说出来的勇气。而这两样,正是张正隆的强项。
绝大多数中国人知道张正隆,是由于那本写东北三年解放战争的长篇报告文学《雪白血红》,那本书二十年来一直盗版不断,似乎还没有哪一本书有这么长的盗版期。如果说这仅仅是由于他为林彪“正了名”,那是不客观的。正名不用一本书,有时上边一个文件或大人物的一句话也就解决了。一本书能被人们长久地青睐,能唤起人长久的阅读兴趣,一定是那本书本身具有独特的魅力。
这部《雪冷血热》可以说是他创作的第二个高峰,从历史的眼光看,这个高峰比前一个高峰更为险峻,也更为秀美。历史信息更为丰富,当然,也更为沉重。
抗联尽管我们在教科书上看过,在电视剧中看过,但他的艰苦卓绝如果不是这本书我们根本不能想象:谁能想象,没有粮食,战士们要到牛粪中找没有消化的食物;谁能想象,冬天露营,脚上的肉都冻掉了;谁能想象,大冬天,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穿的衣服竟然露着窟窿。我们常常把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看成最为艰难的境地,看了这部书才知道,抗联几乎时时都处于那样艰难的境地。有很多东西影视都无法表现,它超过了人类的想象和极限。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那些抗联的官兵依然百折不挠、宁死不屈,这就是抗联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就会在任何强敌和困难面前挺直身躯。
本来,读这样一部关于战争的书应该激昂感奋,可我读完这部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能不沉痛吗?我们的许多人不是死于日本人的枪弹之下,而是死于叛徒的出卖;许多人不是死在抗敌的战场上,而是死于内部的互相残杀。更为悲惨的是,有些抗联的英雄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让敌人闻风丧胆,挺过了那九死一生的岁月,可却在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中被逼自杀。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句话,中国人总是勇于私斗而怯于公仇。这真是让人扼腕叹息。用张正隆的话说,我们不能再自己折腾自己了。
说起这些,让我们在对先烈表示敬意的同时,也对我们民族的劣根性感到脸红。
说起我们的民族,原本有很多好的东西,可不知怎么却像流沙一样流失了,有些东西我们丢掉了,却不知丢失的是什么。也许是真诚,也许是血性,也许是正直,也许是不屈,整个民族好像失去了灵魂。
应该有人告诉人们失去的这些东西,应该有人告诉我们失去的东西是多么珍贵,并尽最大可能把它们找回来。
我们民族需要有人寻找失去的精魂,实在寻找不回就应重新塑造。没有大爱的人想不到去寻找,没有大能的人没有能力去重塑。而张正隆正是这样一个有大爱和大能的人。
《雪冷血热》这部书,我所以称她是史诗一样的作品,是因为在这里,我们会看到当年的艰苦,会看到日寇的兽行,会看到内部斗争的残酷,也会看到各种人的面目。让我们不再重蹈覆辙,在阅读中提升自己,重塑扭曲的灵魂。
这,也许就是这部书的意义吧。
2008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