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8月1日,抗联教导旅正式成立。编入苏联远东军序列的教导旅,其正式番号为“苏联远东红旗军步兵独立第88特别旅”,对外番号是8461步兵特别旅。苏军为区别东欧一些国家在苏联组建的国际旅,又称其为中国旅,或中国特别旅。
据说,成立教导旅是斯大林亲自批准的。原报方案是教导团,斯大林认为一个团的供应标准太低,改为旅。
教导旅1500人,其中抗联人员643人,共编为4个步兵营、1个无线电营、1个迫击炮连。每个步兵营有两个连,单号为中国连,双号为苏联连,每连3个排。苏联连即由苏联人(多为远东少数民族)组成的连队,无线电营则由双方人员共同组成。
旅长周保中,政委(后改为政治副旅长)张寿篯,副旅长、参谋长为苏联人,副参谋长崔石泉(并任旅党委书记)。4个步兵营和中国连的军政主官都是抗联人员,副职为苏联军官。1营营长金日成、政委(后改为政治副营长,下同)安吉,2营营长王效明、政委姜信泰,3营营长许亨植(后为王明贵)、政委金策,4营营长柴世荣(后为姜信泰)、政委季青(后为姜健)。无线电营多为苏联军官。旅长、政委军衔少校(后周保中晋升中校),副参谋长和营长、政委为大尉,连一级为上尉,排长为中尉或少尉。
旅司令部设参谋部、政治部、后勤部,冯仲云为政治部新闻科长,陈雷为政治部秘书,宋明为组织干事。除政治部有少量抗联人员外,其余各部都是苏联军官。
官兵均着苏军服装,武器为苏军步兵配备,每排轻机枪一挺,每班冲锋枪两支,其余为步枪。
周保中在7月22日的日记中,写道:
午后八时由王新林同志导引余与寿篯、金日成前往远东红军司令部谒见总司令A(阿巴纳申科大将——笔者),参谋长H,谈话约四十分钟。
A总司令同志有以下指示:
A.中国旅之成立(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在乎养成中国东北各省之民族革命军事干部,一旦满洲大变转处于新环境时,中国特别旅应起重大作用,成为远东红军与中国红军之连锁,使中国东北各省人民从日本帝国主义压迫下解放出来。因此旅的建立,必须加速训练,完成任何时期的战斗准备。
Б.对于旅之指挥员、政治工作人员的养成,不但领会战略战术与游击运动的原则原理与经验,同时必须精通现代各种兵器技术技能。
B.构成战斗的神筋系的通信联络,必须特别注意,因此旅应培养数目众多的无线电通信技术干部。
复次,总司令同志说:旅的全员应是将来东北建大军之基干。希望努力完成此项任务。
1940年底后,陆续过境的抗联部队,相继建立两个被抗联称之为“野营”的驻屯所。在伯力附近的称为北野营(又称A野营),在双城子附近的称南野营(又称B野营)。先建营房,然后训练。教导旅成立前,南野营人员搬来北野营,也是先扩建营房,然后集中精力训练。
盖房子,搞营区建设,大多数官兵都不陌生。论打游击战,一些老人颇瞧不起日本关东军,眼下那些和他们穿着同样军装的苏联战友,也赶不上这些换皮没换瓤的中国同志。他们中许多人是神枪手,身上的伤疤见证着他们的经历。而那些迈着整齐的齐步、正步的苏联军人,有几多见过敌人长得什么样儿?
可现在,被苏军称为“游击队”的抗联,毫无疑问是正规军了。
每天6点钟(星期天为7点)起床,23点40分熄灯,其间依次为朝操、盥漱、早餐、新闻(读报)、上课(军训,从8点40分至14点40分)、午饭、休息、劳动、群众政治工作、晚饭、自习、点名,一切都是定点定时的。
这是在野营。教导旅成立后就更正规了,一切都是苏军的节奏、步调,按照步兵训练大纲进行。
队列训练,主要为原地各种转法和行进间队形变换。实弹射击,100米卧射,200米跪射,150米全身靶行进射,冲锋枪点射、连射等。刺杀训练,苏军轻重武器火力都比日军强,而日军强调“白兵主义”,三八大盖的设计也体现着这一点,所以苏军也有针对性地予以侧重。投弹训练,要求远而准,30米为合格,中国连一般都在40米以上。游泳训练,教导旅驻地离黑龙江很近,就武装泅渡黑龙江,上岸后占领阵地,实弹射击,发起攻击。东北江河很多,那时水又大,抗联夏日游击,过江过河的,叫大水冲走了,会游泳的就活下来,不会游的就淹死了。至于滑雪训练,就不用说了,更是抓住东北战场的特点了。
还有个让大家感到新奇而又刺激的课目,跳伞训练——中国共产党的武装力量中最早的空降兵,应该说是在教导旅诞生的。
每年冬季,教导旅还组织一次为时两周的拉练。这是一支滑雪兵,滑行到100公里外的荒野、山林,途中训练战斗行军队形编组,行军警戒的派出、搜索,以及遭遇战等等。搭帐篷宿营后组织警戒,对其他连队驻地进行侦察、偷袭、骚扰。还进行耐寒训练。当然不是抗联那种破衣烂衫的“打火堆”,而是全副耐寒装备的雪地生存、作战训练。
曹曙焰老人说,那时那人见面问声“吃了吗”,也不一定是问吃饭了没有,许多时候就是打个招呼,你总不能说“穿了”吧?参加抗联后也是一样,慢慢地,见了团长会叫声“团长”。这回没团长了,见到上级要敬礼,忘了要受批评、被罚站,就觉得不习惯。记得我刚上队时,也搞过队列训练,练着练着敌人来了。敌人没来,练着练着一些人烦了,说练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那练什么有用啊?练射击。练这个是真有用,战场上一枪一个,那多直接、痛快呀。那教官也七长八短、千奇百怪。像山林队出身的,那枪打得真准,大家也真服气,可有的为了出手快,把匣子枪的准星锯掉了,你说能教出什么样的射手?扔下锄头拿起枪,班长、排长、连长告诉你几句,对了错了的,你就在实战中悟去吧。抗联培养许多游击战人才,游击战与正规战有许多不同,但军事技术应该是正规的。许多人不说身经百战,也是大小几十仗了,这回像个新兵似的从立正、稍息练起。
张瑞麟、李桂林老人说,我们是1944年初“过苏联”的,教导旅正在进行滑雪训练,把我们看傻眼了。这东西不吃粮、不吃草,穿上“像箭打似的”(形容速度快),太好了。那时军事训练占70%,还有政治教育、文化学习,你说这下子把我们落下多远吧。好在这时不光苏联教官,就是一般战士都能给我们当老师了。
李敏老人说,教导旅有60多女兵,头一年让我当护士。其实正儿八经的都是苏联护士,咱就是学习,多干些粗活。第二年调到无线电营学报务。人力跑交通,几天、十几天、个把月,甚至几个月跑一趟,这回几分钟就联系上了,那能不认真学吗?李兆麟讲艺不压身,多学几手,回国有用。学跳伞,选的都是身强力壮的,说我不合格,我去找李兆麟,他说你以工作人员名义跳。去伯力郊区飞行学校,先学一星期地面动作,然后联系从跳伞塔跳伞,半个月后就坐飞机上天了。我从小就爱跟男孩子玩打仗,哥哥参军后就盼着当兵,没想到这兵当到苏联来了,还上天了。飞机轰轰响,2000来米高吧,教官一挥手下去一个,像下饺子、扔土豆似的。刚下去头朝下,伞一开就正过来了。手抓伞绳,风在耳边呼呼响,山河大地越来越近。脚一着地,身上那汗像雨点子似的哗地摔到地上,紧张呀,高兴呀。有的风大,被伞拖着跑出好远才能站住。有时被伞盖住,拱半天才能拱出来。安全着地,就算合格了。
1938年底,3路军1支队松门山战斗失利后,张光迪、陈雷率队“过苏联”,被安顿在海兰泡城外一座兵营。半个月后,一个会说汉话的苏联军官来找陈雷,说让他去学习一段时间。部队怎么办呀?那军官说由支队长带着,已经安排好了。
这是陈雷第一次“过苏联”,对苏联充满了神秘、神圣感。
一个穿便装的苏联人,陪陈雷坐火车到伯力。一个穿便装的小老头,后来得知是苏军少校,把陈雷接到黑龙江边一条小街的一栋二层楼。进一楼左拐3室1厨的男主人舒里科,是个铁路上尉(当时苏联铁路职工佩戴军衔),女主人叫娜嘉。临街的一面是个套间,外间为客厅,里间是卧室。陈雷就住在这里。小老头少校天天来看他,安排他的生活,娜嘉给他做饭,对他都很诚恳、热情。
后来,抗联管这种住进抗联人员的苏联人家,叫“工作房子”。赵尚志1941年秋回国前,就在伯力住这种“工作房子”。
想想“过苏联”前的情景,眼下简直就是天堂了。可部队呢?他的学习又是怎么安排的呀?还在佳木斯做地下工作时,他就知道满洲省委和抗联不时派人到苏联学习。那个小老头少校每次推门进来,他就等着他告诉他去什么学校学习,每次都是失望。窗外街上车来人往,室内书架上好多书,大都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而且都是中文版,就翻看起来。这一翻不要紧,就像老牛进了白菜地般如饥似渴读起没完了。
1997年笔者采访时,已经八十高寿的陈雷老人说:“我这辈子的这点马列主义水平,还真得益于在‘工作房子’的那几个月的学习。”
很快已是6月。这天来了两个人,问询生活、身体情况后,其中一个拿起书架上的一本《革命秘密工作者的经验》,说这本书你看了吗?陈雷说看了。那人说我们派你回去做秘密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陈雷心里寻思,还没安排我去学校学习呀。就说:我原来就是做地下工作的,是从大逮捕中逃出来的,上了敌人的黑名单,回去很容易暴露。
那人说:我们送你去个非常保险的地方,行不行?
陈雷说:我身上好几处伤疤,不适合做秘密工作,我要回部队。
几天后,一个苏军少校带陈雷上火车,行至与中国境内佛山隔江相对的一个小站,换乘汽车进到山里一个营地,一看全是抗联的人——是赵尚志准备带回东北的队伍。
版图横跨欧亚大陆的苏联,一直把欧洲视为重点,情报工作也是一样。20世纪30年代初,受制于种种国际条件,非常活跃的西线情报活动被迫偃旗息鼓,在远东地区则异军突起,这自然就少不了中国人参与其间,先期主要利用生活在中苏边境地区的中国人。
上一章说过,苏联审查、核实过界人员的过程,也是选人的过程。认为你合适,本人也同意,经过一段学习、训练,就派回东北做情报工作。
苏军在远东有两个情报系统,远东军系统和远东边防军系统,各有各的活动范围和任务,共同点是大量调用抗联过境人员。有的派回东北做秘密工作,有的搞武装侦察——像让陈雷做的应该是前者,而大量的是后者。
苏联在极力避免两面作战的同时,知道日苏迟早必有一战,就需要获取关东军的情报。由于种族的关系,派苏联人到中国搞情报多有不便,不断过界的抗联人员就成了最佳人选,特别是武装侦察。
其实,奉命去苏联学习、开会的人员,在过界被审查时已经为苏军提供了许多情报,尽管本人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至于派遣武装侦察,应在1938年初3军、6军500骑兵过界被遣送新疆之后。像3军4师32团团长李铭顺,1939年1月后长期率小部队回国侦察,屡屡出色完成任务。而派秘密工作人员则早已有之,像方未艾1935年夏在海参崴列宁学院毕业,秋天即被派回东北。
抗联以搜集日军情报为主,既坚持了抗战,又保存了实力,还为日后苏联出兵东北提供了战略情报,应该说是双赢的。问题在于苏军的一些行为、方式、态度,让人难以接受。
彭施鲁老人说,教导旅成立前,苏联军官往往半夜三更把人叫走,派去执行侦察任务。第二天连长、指导员发现人没了,也不知道哪去了,赶紧报告。野营实行双重领导,苏联人是主任,他就认为可以指示一切。报告到周保中、李兆麟那儿,有的他们也不知道。季青指示南野营,不经抗联领导批准,谁也不能调人。双城子驻军再调人被拒绝,苏联军官很恼火,说季青情绪不对,有沙文主义色彩。后来跟王新林商定,调人必须由周保中书面通知野营党委,这个问题才算解决。
还有,老人说,除了从野营调人外,苏军还直接控制着一些人。野营成立前后陆续过界的一些人,特别是零散人员,有的送去集体农庄劳动,有的经过训练,派回国内搞侦察,咱们不知道。那时一支部队没了音信,就想是不是打散了,人都牺牲了、失踪了,后来也想是不是“过苏联”了?杨靖宇牺牲后,敌人大肆宣传,周保中半年左右才知道,我们下边的知道得就更晚了。抗联消息太闭塞,苏军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人,这些人也不知道成立野营了,后来回国侦察碰一块了才知道。周保中向王新林要人,开头好像要回来一些,很少。后来掌握的名单越来越多,再要,远东军就不置可否了。
王云庆老人说,我1939年冬“过苏联”,说我是小孩,送去伯力孤儿院,半年后到农场劳动,学开拖拉机。我记性好,学得快,那个乌克兰师傅可喜欢我了。每天墙上贴个表,昨天你干多少活,一个定额11个卢布,给你10.6卢布,那0.4用于社会福利。开头看不懂,去商店买东西也说不明白,苏联人帮你。苏联人挺文明,可解放东北的一些苏联红军,就没法提了。那个农场有20多个中国人,都是富人,因为男的女的都是光棍儿,自己挣钱自己花。苏德战争爆发后,动员我们加入苏联籍。我们大伙商量,说不行,那就回不了家了。
野营派回国内的第一支小部队,是金日成率领的,主要是寻找魏拯民。杨靖宇、魏拯民牺牲后,1路军就是金日成负责了。
之后,小部队就陆陆续续进出国境内外,1942年仅南野营就派出11支。每支5至10人,进出一次为3个月左右,也有半年以上的,主要是完成苏军交给的侦察任务。战斗、牺牲是免不了的,还经常主动袭击、骚扰敌人。本书前面写过的战斗,有的就是这期间发生的。红地盘东宁县二道沟,张传福和他的乡亲们舍生忘死支援的抗联,后期都是回国的小部队。据1943年1月不完全统计,南野营牺牲近30人,被俘5人。
1942年12月,陈雷带6个人回国侦察。全套日军装束,携带步枪、手枪、手榴弹和电台。每支小部队都携带电台,有1名电报员,译电密码由队长亲自掌握。吃的是和了糖的炒面,每人两盒肉罐头,一袋熟土豆干。每人还带几盒固体油脂燃料,还有日本的猪腰子饭盒,以及茶缸、勺子什么的。
陈雷老人说,这次任务很简单,去侦察北黑铁路每天的运行情况。一个苏军上尉把我们送到黑龙江边,对面是奇克县东逊河口。一夜急行军,迅速脱离国境地带,然后在山里走了10来天,到达辰清。辰清是北黑线上的一个车站,北面是孙吴,南面是北安。这一带森林茂密,我们在山上选了个既隐蔽,又便于观察的地方,我用望远镜观察,派两个战士抵近观察。一天24小时,往来车辆的时间、车种和运送敌人、物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隔几天用电台向指挥部报告一次。当然还得注意周围敌情,随时准备战斗。
东满、吉东、北满的铁路、公路,除运输情况外,公路、桥梁的质量、宽窄度,都要搞清楚。在建的铁路、公路,起止点,沿途经过什么地方,已经完工、正在修筑和计划实施的,何时通车,道路幅宽,路基状况,路石种类,多少工人做工,谁家公司承包,要求详细、具体,重要地段、桥梁、隧道还要拍照。敌人驻军、军事设施、通讯设施、军需仓库、机场等等,自然都是重点目标。当时东北许多县都有机场,东宁县有几个,都要一一侦察,有的还要反复侦察,绘图拍照。
关东军沿着中朝、中苏、中蒙边境,修筑了17个被其称做“筑垒地域”的要塞群,成为日后苏联出兵东北的第一道屏障,抗联小部队不断进出其间。1路军2方面军连长吕英俊,1941年3月后,曾和战友7次侦察东宁县的要塞群。待巡逻队过去后,首先爬过铁丝网,越过一人多深的反坦克壕,然后又是几道挂着罐头盒子的铁丝网,进入交通壕,接近要塞。能拍照拍照,不能拍照绘图,把碉堡、洞口的位置,设置在洞口、有轨道可进出洞道的大炮的口径,钢筋水泥洞道的洞口的长宽,记录下来。有时还要砸下块水泥块子带回去。
无论十四年抗战,还是苏联红军对日本关东军的最后一击,东北抗联都尽其所能地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1943年夏秋之交,教导旅4营营长柴世荣,被内务部逮捕。
1944年,4营政治副营长、当年在5军也跟柴世荣搭档的季青,也被秘密逮捕。
据说,季青的罪名,是率小部队回国侦察时,私藏了一部电台。电台坏了,或是电池用光了,又断粮了,背不动,找个地方插起来,这种情况别的小部队也有。据说,季青被关押期间曾经跑过一次,又被抓了回去。他1955年才得以回国,“文化大革命”中,又被审查在苏联搞了些什么“修正主义”。
据说,柴世荣被认为是回国搞侦察“过苏联”时,带过去个“日本特务”。
小部队回国侦察,人熟地熟,免不了通过熟人了解敌情。柴世荣有个救国军时期的部下,是穆棱人,知道些东宁、虎林要塞群的情况,柴世荣找过他。据说,这个人也被内务部认为是日本特务。远东军严防死守,唯恐我中有敌。那内务部是干什么的?苏联元帅、原远东红旗军司令布留赫尔,是怎么死的?
布留赫尔恢复了名誉,季青也理所当然地平反了,但是柴世荣好像用不着——前面已经说过了。
本书有许多难解之谜——敬请有关专家和知情人指教。
1945年2月,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在苏联雅尔塔举行会议,达成对日作战的秘密协定,苏联保证在对德战争结束后3个月对日作战。
1939年8月23日,诺门罕战事正酣,苏联与德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而1945年4月5日,苏军即将发起柏林战役,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宣布,《苏日中立条约》由于日方破坏已经失效,也不再延期。
5月8日,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东方战线,美军逼近日本本土,中国军队反攻。
1945年,抗联教导旅官兵听到听不到的都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更是让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着激动与亢奋。
6月,教导旅伙食标准提高,黄油、香烟、糖的供应增加,中级军官原来要交1/4的薪金为伙食费,这回全免。这是实行战争期间二线部队的伙食标准,意味着远东已被确定为新的战场了。接着,教导旅又来了一些从苏德战场上下来的军官,抗联官兵和苏联军人对这些军人格外敬慕,听他们讲课也格外来劲。
从7月开始,派往东北的小部队越来越多,近300人被空降到20多个地区,准备配合苏军先遣部队作战。尚在伯力教导旅的官兵,则在烈日下,或雨中加紧训练。
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
9日,延安新华通讯社广播毛泽东关于苏联对日宣战的声明:《对日寇的最后一战》。
同一天和此前的6日,美军先后在广岛、长崎投下叫做“小男孩”、“胖子”的两颗原子弹。
“诺门罕事件”发生时,关东军司令部的参谋在地图上找不到诺门罕。
关东军北进苏联的计划,难说在多大程度上止步于诺门罕之战,但这场战事肯定起了作用。如果苏军也像“九一八”事变时的东北军那样,关东军应该毫无疑义地北进了。
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的《关东军的特别大演习》中说,“对苏行使武力已决定采取等待时机成熟的方针”,“大致使用22个师团的攻势方案”,“一般来说,是以苏联在远东全部战力减少一半,作为发动武力的条件”。“以上形势是否出现,抑或陷入持久战,至8月中将可作出判断”。“出乎预料,远东苏军西调的动向并不明显”。
而且,它肯定会想到,攻入苏联即便不被赶出来,也会像陷在中国战场那样,难以自拔。
“关特演”5个月后,太平洋战争爆发,关东军即开始调出。1945年8月苏联出兵时,关东军在东北虽然还有22个师团、11个旅团,可与“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时的鬼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前面好像说过,同为刚入伍的二等兵,老的老,小的小,老的给小的当爹绰绰有余,那战斗力自然可想而知了。
无论小日本多么强大,它也是个小日本。
1944年后,关东军设想苏日开战后,放弃3/4以上的东北,在长(春)图(们)线以南、(大)连长(春)线以东、以中朝边境为底边的扁平三角形地区,利用山地进行持久战。这时通观周边敌人,它最担心苏联在西线脱身后加入东方战线,因为它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外力了,更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对手。于是,就频频示好,希望能够延长《日苏中立条约》。
这回轮到日本鬼子了。
原来预想中的战争是长期而残酷的。依照此前欧亚战场的综合情况分析,应在一年左右,快也得半年。结果是8日宣战,日本政府10日发出乞降照会,15日即宣布无条件投降。
突然到来的胜利,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6月2日,在远东第2方面军司令普尔卡耶夫大将帮助下,抗联教导旅制定了反攻东北的五条方针。一是东北是中国的一部分,东北党和抗联在中共党的政治路线指导下反攻东北;二是扩编抗联6万至10万人,准备长期抗战;三是发展全民族统一战线,恢复东北抗日救国总会;四是恢复东北党委会对各地党组织的领导,开展地方抗日斗争;五是东北党要迅速与中共中央取得联系。
苏军对日作战部署,主攻战区为西线后贝加尔方面军,东线远东第2方面军沿黑龙江和乌苏里江进攻,第1方面军在与朝鲜毗邻的东北边境地区展开。教导旅除已空降回东北的几十支小部队外,主力编入第2方面军,向佳木斯地区进击。教导旅中的一些朝鲜同志,则由金日成率领,随第1方面军挺进朝鲜,光复祖国。
8月26日,即日本投降11天后,远东军司令部军事委员希金中将召见周保中,下达了远东军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元帅的指示:88旅现有的中国官兵,要随苏军各方面军分别占领东北战略要点,并准备接受驻各城市苏军卫戍司令的任命。同时规定了抗联返回东北后的任务,一是帮助苏联红军维持占领地秩序,肃清敌伪残余和一切反革命分子,提高红军在群众中的威信,促进中苏友好;二是利用抗联参与军事管制的合法地位建立党组织,开展群众运动,在主要的占领地以外建立人民武装和根据地。
希金还同周保中一起估计了回到东北后可能出现的情形:一、党中央和八路军向东北分布力量,准备迎接党中央和八路军;二、八路军被新的反动势力隔断,国民党统治东北时,准备做长期的游击战争;三、在东北处于十分不利的情况下,可随同红军撤退,再回苏联。
从9月6日起,连续4天,抗联教导旅330多人分4批乘飞机分赴东北各地,抢占包括沈阳、长春、哈尔滨在内的57座大中小城镇。
为了抢占重点城镇,接收东北,抗联在苏联就把人员铺散开了,也就没有留下一支建制部队。
14年抗战参加了13年的王钧老人,说:
我这辈子有两个日子刻骨铭心,一个“九一八”事变,一个“八一五”光复。“九一八”事变是个把月后才听说的,心头咯噔一下。那时就是个十七岁的庄稼人,不懂什么,那也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不能当亡国奴呀!“八一五”光复了、胜利了,那是多少人拿命换来的呀!光我们6军,我们12团、3支部队,一茬茬就死了多少人哪!
8月9号早晨,我们在广播中听到苏联对日本宣战了,你说什么叫“欢声雷动”、“热泪盈眶”?妈个巴子小日本,这回看我们怎么干死你!可日本都投降了,也没我们什么事。我们是东北抗联、中国军队,解放自己的祖国、家乡,应该多出力、多流血呀!当时说什么的都有。胜利来得太快,许多部署、计划都变了,对抗联这支队伍如何使用也变了几次。
我左腿伤还没好,离不开拐棍,让我留在营地管理伤员、家属,这下子可把我急坏了。找这个,找那个,光李兆麟就不知道找了多少遍,让我带12个人去北安。北安是伪省会,还有克山、拜泉、通北、德都4个县,再分成4个组,每组2个人。我是北安卫戍司令部副司令,4个组长是4个县的卫戍副司令,司令都是苏联军官。
曹曙焰老人说:
我是勃利县卫戍副司令,我是中尉,司令是个苏军上尉,比我小一岁,脾气挺好,我们合作得挺好。他爱喝酒,有时有不同意见,又不能照他的办,我就给他弄酒喝,喝得迷迷糊糊的就忘了。有时想起来了,解释几句就行。
回国前都发了苏联军官证书,为保密,证书上都改了姓名,我叫“张洪彬”。李兆麟原来叫“张寿篯”,这回改名换姓“李兆麟”。“过苏联”的抗联,少说改过两次,参加抗联得改吧,这回是集体改的,一下子都改了。那时我们是双重身份,既是东北抗联,又是苏联军官。8月14日,就是日本投降前一天,苏联政府和国民党政府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件》,国民党政府下令让共产党军队原地驻防,不得擅自行动,它好抢夺胜利果实。我们有了这样的身份,就能合理合法地开展活动,接管城市。
有的县就派去两个人,卫戍副司令固定是抗联,有的战士还当了县长。勃利县人多,算我7个,那也不够用呀。县大队大队长、政委,还有中队长,公安局也得派人呀。勃利是老游击区,地下党和打散的抗联人员找上门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听几句就能明白真假,至于是不是开小差、投降、叛变过,那就得慢慢了解、调查了。在苏联就说好了,抗联要组织10万大军,跟国民党干,抢东北。那时就盼关里的八路军、新四军快点儿来,这地方我们已经占住了,八路军、新四军再从关里开过来,那就妥啦!
卢连峰老人说,我在通河县当副司令,县城北二道街有个“德顺祥”商号,我哥的老丈人在那儿站栏柜。我说你想法捎个信,告诉我爹我妈我还活着。参加抗联打游击,常在家“巴拉”(附近)转悠,参加小部队回国侦察也路过,可哪敢回去呀,这回行了,又忙得脚跟打后脑勺。我小名叫“金福子”,“卢连峰”是参军后起的名,家里人不知道。我说你告诉我爹我妈,就说“金福子”还活着。
郝凤武老人说,我在依兰卫戍区,想回家看看,没工夫。我在县街上学过成衣,有人认出我了,告诉我妈,30多里路,我妈一双小脚就找来了。我不知道呀,一看,是我妈。“妈呀!”我一下跪那儿,就那么跪着跑了20来米。我妈抱着我的脑袋,说:儿啊,我这眼泪哭了几“水筲”(水桶)了。
胡真一老人说:
教导旅一批批回国了,女的利手利脚的也走了,就剩下些伤员和像我这样有吃奶孩子的,说等东北稳当了再来接我们。抗战胜利了,高兴啊,可一想到老柴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中国人,苏联人,那两年找这个,问那个,问老柴哪去了。说实话的,不说实话的,弄得我都快疯了。唉,别说了吧。
等了两个来月没动静,我说别等了,咱们自己回去。金伯文说,对,“满洲国”时都没怕日本子,现在还怕什么。说走就开始张罗,突然想起集体农庄还有咱们的人,不能把她们扔下呀。这些人大都是谈恋爱不被批准犯“错误”,被送去农庄劳动的。教导旅在伯力有个办事处,从办事处要辆汽车就往农场跑。
先找到金善。一长排房子,隔成一间一间的,一间10来平方米,一张锈了吧唧的铁床,地上堆着一堆土豆。金善刚下班回来,衣服脏兮兮的,手上都是泥,裂开好多口子,正在洗手要做饭。她是延吉人,朝鲜族,2军的,1930年就参加儿童团,老革命了,原是看护排的,可能干了。弄这农庄里,一天光干活,也不懂俄语,什么不知道,人都弄傻了。听说回国,她挺激动,寻思寻思又说,我犯错误了,开除了,回去还能要我吗?我说那算什么错误,抗战打日本是天大的功。她瞅着地上的土豆和屋里的东西,我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快点儿一起走吧,说不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又问她农庄里还有谁,附近农庄里有没有抗联的人,让她找找这些人,明天傍晌来接她们。
算上金善,找回5个人。
我跟你说过杜庆云,刁翎人,一家人上队,她爸当团长时牺牲了。她爱上个人,实际是让人家“熊了”(骗了、欺负了),怀孕了,送去农庄劳动,扔那边了。她比我小两岁,1984年来重庆看我,老的那个样呀。唠着唠着就哭,说这抗联当的,当成苏联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