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些看上去恐怖狰狞的孩子们,到底还有没有思想,或者说在他们思想里,还有没有是非与黑白。他们的生命是短暂的,流星划破天空,闪出的光芒是美丽的,但寂静的黑夜也在瞬间把他们吞噬。
和孩子们比较起来,常将军与他逝者军团的武士们,他们的生命又似乎是永恒的,为了一个简单的承诺,苦守着几百年的黑夜,无法见到日出与日落,无法见到白云与蓝天。
终归消失在这个世界,可能几分钟后,十几分钟后,他们依然不肯瞑目的尸体,会在这诡异的远山里慢慢消失,慢慢蒸发。于是,他们来过这个世界的任何凭证都没有留下,后人压根不知道他们为了这个世界付出过的生命。就算是我们这群未亡人,在日后给人说起这一切,又有谁会相信呢?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有些故事,永远不会为人知晓罢了!生命,也不过是一支慢慢耗尽的蜡烛,不管你辐射出多少的光热,最后,熄灭时,你什么都留不下,那几缕淡淡的青烟,就是你在这世界最后的轨迹。
我们还剩下七八十个人,冲到了铁门后的过道尽头,一把同样的旋转着的铁楼梯出现在我们面前,大伙乱糟糟地往楼梯下方挤着。我扶着已经半瘫痪的阮美云,在队伍的最后面跟上,楼梯下面传来杨建的大吼声:“都别慌,别把这楼梯挤跨了。”
很快,我们全部人都下到了下面的过道。我瞅见郑大兵和小五、杨建都跑在队伍最前方,他们在面前的一个路口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挥手,示意大家跟着他们往左边的过道逃去。
我的心又何尝不和阮美云一样,如刀割般刺痛呢?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几分钟前,扑向鬼子兵的孩子们中,也有着我与春梅的骨肉。我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从这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加快了步子,朝着队伍前面的郑大兵他们几个追去。
郑大兵他们带着队伍又转了两个弯,最后在一个比其他房间的铁门要大了很多的门前站住,对士兵们挥着手吼道:“全部进去!”
我扶着阮美云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一边细细地想着我们现在是在地图的哪一个位置。小五迎了上来,对我急促地说道:“大兵以前到过这里,这里面就是生产合体人士兵的房间。”
我点了点头,探头往里面望去。我看到的铁门里面压根就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模样的空间,里面跟之前我们呆过的营地一样,地上都是坚硬的石头,远处还有个不小的水潭。挨着水潭的岸边摆着几个铁笼子,笼子的门都开着。
我扶着阮美云走了进去,把阮美云对着旁边的两个士兵一递,士兵们忙搀扶着阮美云往里面走去。我、小五、郑大兵以及杨建一起推动了身后那扇铁门,好家伙,还真有点份量。铁门“砰”的一声合拢了,我这才注意到铁门背后有一个好像是汽车方向盘的把手。小五皱着眉想了想,接着双手握住那把手拧了一圈。
我往后退了几步,往铁门上方望去。果然,和之前伪装成村民的鬼子兵营房一样,面前的墙壁与天花板的拐角处,也有一块和墙壁一样长的厚实铁板。我对着小五喊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铁板放下来。”
小五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盯着头顶的铁板看了几眼。最后冲郑大兵挥手:“我们三个应该可以跳上去,试试看能不能拉下来,我觉得这铁板也只是有个什么机关卡住,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同时用上,应该够。”
这时,在我旁边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来吧。”
我一扭头,只见我的父亲邵统军正坐在地上,他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很多,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接着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邵德,赶紧吧!”
我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和他走到墙壁的一侧,小五和郑大兵也走到了另外一侧。我们一起吼着:“一二三!”接着一起跳了起来。
墙壁只有四五米高,我们都跳到了顶,一起伸出双手往那铁板抓去。可铁板太厚,并且和墙壁、天花板之间没多大的缝隙,我们压根使不上劲便摔落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杨建干着急,他左右看了看,接着对着士兵们喊道:“过来点人,咱叠罗汉把邵德他们送上去。”
郑大兵忙喊道:“你疯了,铁板如果真被弄下来,那下面叠罗汉的人岂不是要被压死好多个。”
杨建冲郑大兵咧嘴一笑:“你以为就你们不怕死吗?”说完率先往墙壁上一趴,双手撑在墙壁上,对着跑过来的士兵们喊:“来!上去。”
士兵们也都笑着,他们的眼睛一个个都是血红的,笑容在每个人脸上都那么的牵强。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在墙壁两边撑着墙站好,弓着背,让其他士兵往自己肩膀上爬。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小五点了点头。我一咬牙,对着郑大兵和邵统军喊道:“别磨蹭了,上吧。”
我们四个人再次站到了墙壁两侧,士兵们很快搭起了人梯,没有挤上去的都在最下面的汉子身后用手扶着人梯上的人。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往旁边一扔,然后和邵统军一前一后地爬了上去,最后站到了士兵们微微发颤的肩膀上。
另外一边小五和郑大兵也都爬到了人梯上方,我们四个人对视了一眼,接着我们都用手指伸进缝隙里,死死地抠住铁板。我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把铁板往下拉,嘴里大声地吼出了常遇春他们那些逝者军团武士的口号:“杀!”
邵统军、小五、郑大兵也一起吼了起来,铁板依然纹丝不动。就在这时,从紧闭着的铁门另一边一记沉闷的炮声响了起来,是鬼子……鬼子已经追到了铁门外,并且正在用小型的迫击炮或者无后坐力炮轰门。
墙壁被震得晃了起来,下面的士兵没站稳,人梯轰然倒下,一群人摔成了一堆。
我一把爬了起来,嘶吼着:“继续上!”
士兵们也都一跃而起,再次重复着之前的动作。这一次全部人都冲过来了,包括陆旭和那几个灰衣人,大伙分成了两排,前面一排自然是撑着墙往上搭着的人梯,而后面那一排是其他士兵也伸出手,用力推着前面的弟兄,让他们不会被随时要响起的炮声震倒。
人梯快速地搭好了,我们四个人再次爬到了铁板下方。我的指甲因为抠那块铁板,已经被整个掰掉了好几块,可压根感觉不到疼痛。我再次吼叫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视线一度模糊,可能是因为眼睛里出现那奇怪症状的缘故。小五、郑大兵、邵统军的嘶吼声也响了起来,这次铁板好像有点点晃动,我们甚至感觉得到卡着这块铁板的机关被我们巨大力量扯得在松动。
下面的士兵身体颤抖着,终于,铁板“咔嚓”地响了一声,往下掉落了差不多一寸。我心里一阵欣喜,再次嘶吼起来,继续用尽全力把铁板往下拉扯。
炮声再次响起,这次敌人轰的已经不是我们脚下的铁门了,而是轰向了墙壁。人梯再次晃了起来,可因为这次有后面一排士兵往前推着的力度撑着,人梯没有倒。我们四个合体人的嘶吼声也没有停下来,脸都憋得血红,把铁板努力往下拖着。
“轰隆”的炮声第三次响起,墙壁晃得更厉害了,紧接着第四声、第五声。终于,人梯倒下了,士兵们摔到了一起。我也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可头顶的铁板只下来了最初的那么一寸,依然稳稳地悬挂在上面。
我捡起了地上的大刀,对着大伙喊道:“退后面,举起枪,准备和小鬼子拼了。”
士兵们也都马上爬了起来,我瞅见很多人嘴角都流出了鲜红的血,因为之前极限的使劲,大伙眼角的皮肤都绽开了。士兵们抓起地上的枪,跟着我冲到了铁门前五六米的位置。这次并没有人指挥他们什么,他们自觉地站成了两排。前面一排的士兵们蹲在地上,后面一排的站着,拉枪栓的声音在这半开放的房间里回荡着。我们的面前是有着铁门的结实墙壁与水泥的顶板,我们身后就是那不小的水潭,天花板在我们站的位置已经没了,变成了天然的洞壁。
炮声再一次响起,面前的墙壁裂开了如蛛网般的纹络,上方大块的水泥块往下掉落。这时,一个站在我身边举着枪的士兵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小鬼子们不会把那铁板给震下来吧。”
他话音一落,面前那上方的铁板还真的动了,应该是炮弹轰松了机关。只见一整块黑漆漆的厚实铁板往下“砰”的一声掉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隔在了我们所站的房间与就要倒塌的墙壁之间。
士兵们欢呼起来,我舒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子。因为我知道就算因为这块厚实的铁板让我们暂时安全,可外面的鬼子兵也不可能闲着的,被他们弄开这道屏障只是时间问题。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出路,我们依然是死路一条,重型机枪终将把我们轰成碎片。
可我身后呈现的,不过是一个完整的山洞,远处的洞壁上,一个小瀑布正往下面倾泻着流水,水流到水潭里,又不知道流向了何处。
就在这时,身后那块厚实的铁板再次“咯噔”一响。我一扭头,只见铁板最下方的地面往下塌陷了,而铁板也往下掉落了三四米。小五连忙冲了过去,站到铁板下方往地上望去,接着他扭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水潭吼道:“快去看下水潭的水位线。”
我心里一凉,身边郑大兵、陆旭三步两步地往水潭边跑去。我也快步追上,紧紧地盯着水潭边的岩石。只见水位真的在往上升起,我们因为厚实的铁板变得安全,也因为这厚实铁板的掉落阻挡住了水流流出的地下水源,面前那瀑布依然往下倾斜着流水,之后必将灌满这个山洞,而我们……
我不敢往后想,一把转过身子对着大伙喊道:“赶紧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我再次吼道:“愣着干啥?找啊!”
大伙连忙散开,往四周洞壁上搜寻起来。可这么个封闭的山洞,洞壁严严实实好像个帽子一般罩住这空间,怎么有出路呢?
紧接着,头顶那几盏灯全部灭了,身后的鬼子兵肯定是切断了这里的电源,四周一下黑了,甚至看不清身边士兵的脸了。
我闭上眼睛,让眼睛适应了几秒这黑色的世界,接着再次睁开后,隐约能看清楚旁边的人影。我脚下的水也快速漫到了我的鞋上,旁边不知道是什么人骂了句:“呸!就不能涨慢一点吗?让爷爷多活个几分钟。”
我感觉得到说这话的士兵骨子里那份绝望,实际上我自己也能感受到彻底没有了生机的恐惧。黑暗中,一只用布包着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阮美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邵德,最后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愣了一下,这语气是那么的熟悉,是春梅!阮美云就是春梅。我一把抓紧她的手,把她拉到我身边,另一只手紧紧地搂住了她:“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春梅?说啊!你是不是?”
阮美云叹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我是!”
我双手一起搂住了她,我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我再次触摸到她的喜悦。可这喜悦伴随着的依然是绝望。
这时,小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邵德!快看瀑布那边。”
我忙松开了阮美云,朝着瀑布的方向望去。紧接着郑大兵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有光!是之前看到的那种光。”
果然,在瀑布方向,或者直接应该说是瀑布的最上方缝隙里,有一丝丝很淡很淡的白色光线透出来。那白色光线非常熟悉,就是之前我们在那有着奇怪机械的空间里看到的刺眼的白光。
陆旭的声音也在黑暗里响了起来:“哪里有啊?我们怎么看不到?”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意识到在和雷子重合之后,我的很多感官都比常人要灵敏很多,这一会应该是只有我和郑大兵、小五以及邵统军、阮美云这几个人能感觉到那微软的白色光线。
我一阵窃喜,一只手依然抓着阮美云,然后对着旁边喊道:“杨建。”
“到!”杨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带着绳子没?”我大声问道。
杨建有个三四秒没吱声,紧接着他略带着喜悦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的,而且有十几捆长绳子,兔崽子们背着嘞。”
他顿了顿,黑暗中他的叫喊声特别清晰:“背着绳子还没死的报数。”
“一!二……”紧接着两个声音一起喊了个“三”,最后那两个声音里的一个家伙哈哈笑了,喊了个“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