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们便分好队伍,连夜开始分批往外面赶。常遇春带的人最先走,他们活最重,今晚要抬出那台坦克,还要把在大家伙外面用树叶与积雪盖上,以免第二天白天被人发现。小五和杨建带的队伍也很快离开了营地,今晚就要潜伏进入到九日研究所内部。
我和阮美云商量了一下,其实我们本可以第二天白天再离开山洞。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最后我们征询了一下大伙的意见:是不是需要连夜赶到村子外围潜伏着,等天亮时候,地底下那些鬼子出来就直接动手?
大伙也都觉得清早直接动手比较好,有一个黑黝黝的战俘兵还说了:“横竖是要一个干,早点动手时间充裕一点。”可是,这里又还有一个新的顾忌出现:如果我们没有一击得手,给那些化妆成村民的鬼子哪怕是一丝丝机会,就很可能给蛰伏在地下九日研究所的鬼子大部队扔出信号,那么就会严重地影响其他三支队伍的进攻计划,让鬼子们提前做好了战斗布置。
思前想后,我们几十个人还是连夜离开了营地。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便赶到了村子外围的山坡。我让士兵们都趴到了山坡上的草丛里,天空中缓缓落下的积雪很快就把大伙盖住。士兵们身上的衣裤都很单薄,说实话,我甚至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人在这一宿的蹲守中冻得失去知觉,直接变成了冰棍。可是,大伙眼里那份坚韧与决绝,又让我知道,虽然他们是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乌合之众,但这一会,有一种伟大的信念,让他们再次凝结,化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巨大冲力,在接下来面对小鬼子这些侵略者的战斗中,终将成为一股可怖的力量。
我和阮美云带着那群鬼娃娃直接下到了盆地里面,孩子们身上依然是光着,没有一片御寒的布料,他们的嘴唇有点点乌青,应该也是寒冷的缘故。我也不知道他们明不明白自己是在接受着一个如何伟大与光荣的任务,只知道他们望向阮美云的眼神是那么的无邪,似乎整个世界的诡计与纷乱都与他们无甚瓜葛。阮美云安排他们躲进了村子周围的草地里,他们那小小的身体,灵活地钻进了草地的地皮下面,然后安静地呆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让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种难言的纠结。这是一个如何的年代?孩童们本应该有的天真童年,却得不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快乐。
我和阮美云安排完一切,然后站在村子旁抬头望了望微微发亮的天空。最后,我俩一起往村子中间的一所距离水井最近的房子走去。我俩猫进了那间房子后面的草垛里,在之前的计划安排里,我俩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接下来的小规模战斗中,尽全力保住没有鬼子靠近水井,不给他们向地下的鬼子发出信号的机会。
我和阮美云身体挨着身体蜷在那堆干草垛里,她身上还是穿着常将军送给他的铠甲,裸露的脖子和手掌上,又裹上了纱布。村子里依然悄然无声,这份宁静仿佛是在刻意等待接下来的血腥战斗。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可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不断回放着四哥那惨烈的死状。我不知道我们的计划能不能顺利成功,无论成败,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这队伍里的很多人,可能都见不到下一个日出了。战争是残酷的,是用自己的灵魂去叫唤别人的灵魂……
阮美云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她身体挨得我紧紧的,可冰冷的铠甲让我感受不到她身体的温度,或者她身上并没有温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雪也慢慢停了下来,一轮懒洋洋的太阳露出了半个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村子中间的那口水井——小鬼子们随时都会从那下面往上升起来。
就在这节骨眼上,从我们身后的山坡上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声,紧接着是几个男人的大吼。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我压根听不清楚他们在吼些什么。
我和阮美云一起跳出了草垛,一起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冲去。我大踏步的狂奔着,一边仰起头大声喊道:“其他人都别动。”
我俩很快就冲到了山坡下面,上方十几个人影正快速地晃动着,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两群人正扭成一团进行着搏斗。可奇怪的是,我的士兵们都是带着枪的,在第一声枪响后,他们都没有再次扣动扳机,这点倒可以解释为他们是害怕枪声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但是他们的对手是什么人呢?难道也是和常遇春的手下们一样的古代武士,压根就没有携带现代武器,所以才没有人开枪吗?
就在我俩朝着山坡上快速奔跑的同时,地上潜伏着的鬼娃娃们也都移动了。他们没有跳出草皮,而是和之前我看到过的他们独特行进方式一样,在草皮下方快速地移动。二十几道无比诡异的草皮翻滚轨迹,也都朝着山坡上方出现混乱的位置移去。
我与阮美云,以及鬼娃娃们差不多是同时冲到了山坡上面,只见七八个士兵正与五六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家伙扭成一团。我低吼一声,朝着距离我最近的灰衣人扑去。我一把抓住了地上那正挥着拳头砸向我们士兵的家伙衣领,一下把他整个提了起来,对方脸上用黑布包裹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我另一只手举起拳头,对着他的脸恶狠狠地砸了上去。
“邵德!住手!”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猛地一愣,把手里的灰衣人往地上一扔,继而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我扭过了身体,望向了站在我身后的一个高大的蒙着脸的灰衣人。他的脸也蒙在黑布背后,看不清他的长相,可他的声音和他的体型却是我无比熟悉的。我嘴角往上一扬:“怎么是你?”
那灰衣人看上去也很惊讶,他对着左右的其他几个灰衣蒙面人喊道:“全部停手吧。”接着他朝我跨前几步:“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说完他狠狠地搂住了我,我也狠狠地搂住了他。
因为他,就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陆伯伯的独子——延安方面派出的猎鹰团领导人陆旭。
阮美云手忙脚乱地喊住了正对着那几个灰衣人呲牙怪叫的鬼娃娃们,其他士兵也都安静下来,围在我和陆旭身边站定,手里也都握着枪。我注意到陆旭带的另外几个灰衣人胸前也都挎有枪,可他们并没有扣动扳机,说明他们也害怕让地下的鬼子们听到枪响。有一个年岁比较小的士兵红着脸,对着他身边的一个战俘兵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开枪的,手抖得厉害。”
我没有管其他人,双手紧紧地握着陆旭的胳膊:“你怎么进远山来了,你不是在大后方吗?”
陆旭“嘿嘿”地笑出了声:“还不是担心你们这些家伙吗?潜进来侦察一下。”
说话的这一会,天已经大亮了。我还没来得及和陆旭多寒碜几句,身后便响起了四五声枪响,紧接着我身旁的一个士兵胸口喷出一道血箭,身子往后重重地摔了下去。
“是小鬼子!小鬼子上来了!”我猛的一扭头,只见脚下村子中间那口水井边,七八个村汉打扮的鬼子兵出现在我视线中,他们半蹲着身体,大声地吆喝着什么,手里伪装成庄稼什的步枪枪口正对着我们。
我狠狠地一咬牙,对着四周用尽全力大声地吼叫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说完我自己也掏出了手枪,对着下面的小鬼子扣动了扳机。围绕着这块盆地埋伏着的士兵们也没闲着,水井边的那几个鬼子还没晃过神来,无数颗子弹便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我扭头对着陆旭低吼道:“杀下去再说。”说完我一扭头,朝着村子里冲去。士兵们也都从积雪与草丛里跳了出来,四面八方一起冲向下方的村庄。水井里又有四个鬼子升了上来,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枪声,都弯着腰,举着手里的步枪往四周瞄准,可那一会我们怎么可能给到机会他们扣动扳机呢?他们四个脑袋压根没见到天空中的那一缕阳光,便被打了个稀烂。
整个计划被打乱了,现在井口一共就十个左右鬼子的尸体,地下的鬼子们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上面遇到了埋伏。我一边往水井奔跑,心里一边快速思考着: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有退路。我一咬牙,对着身边快速奔跑过来的士兵们吼道:“拼了,跳下去!”
我话音还没落,就有两个比我先一步到水井边的士兵纵身跳起,他们双眼血红,仿佛已经变成了没有思维的战争机器,完全丧失理性般的跳进了水井。可他们身子从我们视线中消失后,地下马上响起了枪声,紧接着他们好像石沉大海一般,在那水井中没有了声息。
我停下了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拦住了陆陆续续赶到水井边的士兵。水井下一定是个狭窄的通道,我们真要这么下去,下面的鬼子们如守株待兔般一枪一个,压根不用费劲的。
我脑海中再一次闪出一串画面,这次竟然是连接着这个水井的地下通道地形。有迂回的拐角,铁制的扶梯,以及一个可以容纳几十个人的军人营房,那营房与整个九日研究所相连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铁门,也就是说如果能强攻成功,再进入到那个营房,我们这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家伙,还真能够以营房为阵地,坚持到晚上的。
我拍了拍脑袋,这些时不时出现的画面,一次又一次的被印证了它们的真实。可是,怎么攻进那个营房呢?当务之急甚至是我们连进入水井都无甚可能。
陆旭也冲到了我身边,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口水井。他沉默了几秒,接着扭过头来对我急促地问道:“是不是今天一定要攻进这口水井里面?”
时间紧迫,我压根没机会给他说说我与弟兄们的整个计划。我望了他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见陆旭又沉默了几秒,接着伸手往身后的背包里摸去,从里面掏出几个好像是铁皮罐头一样的玩意。另外几个灰衣人都愣了一下,其中有一个家伙还对着陆旭小声说道:“陆头,没必要吧?”
陆旭白了他一眼,接着把那铁皮罐头上面的一个拉环一扯,朝着水井里面扔去。其他几个灰衣人也都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两三个那种铁皮玩意,也扔进了水井。
陆旭左右望了我和我的弟兄们一眼:“用衣物沾上尿捂住鼻子,过五分钟等毒气在下面扩散开了,咱就下去。”说完陆旭又从背后的背包里提出一捆绳子来,一手抓着绳头,另一只手把绳子往井下面一扔,接着把手里的绳头往旁边一个正目瞪口呆的士兵手里一递,命令道:“把这一头找个地方固定下。”
那士兵傻愣愣地接过绳头,却没有马上转身去执行陆旭的命令,反而是扭头望我。我冲他点了点头,接着指着陆旭对大伙喊道:“是自己人,外面派进来支援的队伍。”
士兵们眼睛都一亮,心里自然都一下热乎了。之前他们也和我一样,以为我们是背水一战没有后援的孤军。而陆旭与另外五个灰衣人这么一出现,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针,虽然陆旭他们只有六个人,可说明远山之外,还有四万万同胞在做我们坚实的后援。
另外几个灰衣人也都拿出绳子,和我的士兵们一起把绳子的一头栓在水井旁边的固定物件上。更多的士兵都从身上撕扯出布条,扭过身往上面尿尿。
阮美云站在我身边,脸微微红了,我对着站在我身边的几个士兵喊道:“多尿一些布条。”说完我把我的上衣整个脱了下来,三下两下的撕扯成七八块。然后也转过身子,对着布条上尿了一泡黄水,最后把这些布条往阮美云手里一递。
阮美云脸更红了,她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那几块湿漉漉的布条,弯腰往她身边眨巴着眼睛的鬼娃娃脸上系去。我自己也从旁边几个士兵手里接过多出的布条,作势去往娃娃们脸上系去。可那些鬼娃娃很警觉一般,身子往后直缩,抗拒着我的举动。
阮美云从我手里接过那些布条,扬着脸对我小声说道:“我来吧!”而她自己脸上,已经绑上了我最先给她的沾着我的尿液的脏兮兮的布条。
几分钟后,我和陆旭以及三四个个头不小的士兵率先握住了绳子,对着井里翻去。阮美云抢前一步,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可我没有理睬她,跟陆旭他们几个握着枪跳进了井里。
我们很快就滑到了井的深处,脚下踩到了踏踏实实的地面。
下面是一个并不很狭窄的走廊,淡青色的烟雾在走廊里弥漫着,让我们的视线只能看到几米的前方。陆旭小声对我说道:“这毒气散得很快,我们要抓紧时间冲进去。”
我点了点头,对着前方有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这时,在我们落地位置的背后,两个身体倒地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几个人一扭头,只见本来以为不过是石壁的背后,一个灰色的帘子被掀开了,两个穿着日军军装的家伙翻着白眼,嘴角挂着白沫倒在了地上。
这时,又有士兵从绳子上方滑落到我们身后,上面稀稀落落的声响再次响起,应该是其他士兵也都翻下水井。于是,我和陆旭这几个最先下来的人,压根没有机会去查看身后那两个鬼子兵的尸体,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行进。
我和陆旭两个人走在最前面,陆旭身上挂着一柄以前我没见过的短短的冲锋枪,有点像小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可相对来说要袖珍好多。我们挨着墙走到一个拐角,接着探头往拐角的另一边望去,好家伙,只见另一边淡青色的烟雾少了很多,可五六个村汉打扮的鬼子却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看模样都断了气。
我们闪身出了拐角,弯着腰举着枪往前缓步前进着。我小声地对陆旭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毒气弹啊?威力这么大。”
陆旭没有看我,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这都是小鬼子自己研究出来的,731的那群畜生,绝对想不到他们要用来残害中国人的毒气弹,第一次使用居然是投向了他们自己人。”
“731?”我压根就没明白陆旭说的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可时局紧迫,咱也没机会好好问他。
越往前走,毒气的烟雾越淡,能见度也越高了。很快,我们就走到了一个铁架楼梯边上。身后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了,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鬼娃娃的低声怪叫声。我们的人可能已经全部下来了,全部堵在这么一个走廊里,如果这一会我们的前方或者身后真架上一挺机枪的话……我不敢想那结果。
我突然自责起来,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决定是多么的仓促,几十条人命啊,我却不假思索地带领他们进入了这么一条狭窄的走廊里,处境的危险可想而知。陆旭和另外几个士兵在铁架楼梯那站住了,陆旭小声对我说道:“毒气不知道能不能扩散到下面,下面的小鬼子可能都还在,咱怎么下去?”
我扭头望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咬了咬牙,然后对着后面低吼道:“阮姑娘,你和孩子们跟我先冲下去,其他人晚一步再下去。”
说完这话,我也没有管阮美云有没有听到,便一把抓住楼梯的铁栏杆,我的手臂上用上了全力,让自己的体能快速的膨胀到极点,那根铁栏杆都被我拧得弯曲了。接着我效仿着常遇春他们低吼了一声:“杀!”身子往下一跳,朝着楼梯下方快速地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