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白了吴球一眼,说:“出来时海波哥对大家的承诺都记得吗?只要有他海波,就要保着我们其他人活生生地走出这个林子,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现在是海波哥自己被小鬼子逮住了,咱就这么一走了之?”
四哥顿了顿,继续道:“总之我也不勉强大伙,要换个方向继续跑的,我赵老四也不拦谁,愿意跟着我去打枪的方向看能不能摸到枪,再回来救海波哥和大鸟的,咱就一起留下。”说完四哥皱眉望着大伙。
振振最先表态:“四哥,算我一个,反正这条命也是跟着海波哥和你捡回来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死老头声音不大:“我反正跟大伙一起就是了,只要大伙不嫌弃我手脚没你们麻利就行。”
说句实话,我那时心里很害怕,甚至预感着接下来会要面对的一切,可能是身上的肌肉与骨骼被子弹或利器撕裂的痛楚。但还是咬咬牙,往前跨了一步说:“算我一个!”
吴球站那哭丧着脸,望着我们,我们也望着他。半晌,吴球低声说道:“兄弟们也别这样盯着我了,我胆小大伙也都知道,但掉链子的事情咱也做不出来。”说到这儿,吴球抬起头来,目光里换上了坚定,说道:“只是万一我出了差错,哪个兄弟帮忙抬个手,给我个痛快就是了!”
四哥点点头,挨个儿拍着我们的肩膀,说:“都是好弟兄!”到挨个儿拍完了,四哥一挥手:“走吧!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个死,怕球啊!”
大伙便也觉得豁达了,反而激昂起来,大伙跟着四哥和哑巴往刚才发出枪声的方向走去。
走了应该有一个小时,半路上对方向有过争议,但哑巴却总是很有信心地指着一个去处。然后我们发现哑巴指的方向是昨晚我们露营的方向。死老头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真是在那边响枪的话,那肯定就是追我们的日本兵了!”
振振抬头对着四哥说:“四哥,你觉得那枪响会是鬼子兵和什么人干上了?”
四哥没回头,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呢?摸过去看了才知道!”
振振讨了个没趣,扭头对我说道:“雷子,你觉得呢?”
我呵呵苦笑着,说:“鬼子肚子饿了,打野猪不行吗?”
振振也附合着笑了,说:“那野猪个头也真大哦,要打那么多枪。”
吴球脸上还包着那块破布:“不会是鬼子和昨晚扑我的那怪东西对上了吧?”
死老头说:“对上了才好,让他们鬼打鬼,要死死一片,咱好过去收尸。”
四哥插话了:“总之应该不是胡乱开枪打野物,鬼子的纪律比咱好,听那枪声好像是开战了。”
我自顾自地点点头。
大概是走到了昨晚我们扎营的不远处,四哥突然扭头过来问我:“雷子,昨晚你是不是在这块拉了泡屎?”
我心里一惊,寻思着他突然之间问到这个问题,应该还是因昨晚的事对我起疑。于是我假装随意地说:“应该是这一块吧!那时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在哪棵树下面。”
四哥点点头,似乎还要问。前面的哑巴举起手来,示意四哥不要说话,然后鼻子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四哥和我们都站住了,死老头压低着声音说:“哑巴鼻子灵,应该是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我们也刻意地吸了吸气,确实空气中有一股火硝的淡淡味道。哑巴弯下身子来,猫着腰往前面慢慢地走去。大伙都效仿哑巴,粗气都不敢出,跟着他往前面走去。
哑巴对着的方向就是昨晚吴球被鬼玩意儿袭击的草坪,越往那儿走,我心也越往上面提。到朦朦胧胧可以看到那块空旷地时,哑巴趴了下来,对着我们比画,意思是说他先摸过去瞅瞅,要我们趴着别动。
四哥不肯,沉声说道:“哑巴!别的可以听你的,但这有危险,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刚丢了海波和大鸟,现在再出啥事丢了你,我赵老四可受不起了。”
哑巴扭头对着四哥瞪了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往前爬去。
四哥还想要跟上,谁知道哑巴扭头对着四哥的脸就蹬了一脚。四哥扭头闪过,再迎上哑巴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奇怪。四哥摇摇头,反常地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叹口气,退了回来。
我们五个静静地趴着,看着哑巴朝那边爬了过去。
只见哑巴爬得很快,但那一路也还是很小心,基本上是从一棵大树旁,摸到另外一棵大树旁。直到哑巴身影也模模糊糊了,我们便只能通过草丛的晃动,估摸着他的路线。到最后,连草丛都没动静了,我们便无从知晓哑巴摸过去的情况。等了有二三十分钟,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振振便问四哥:“四哥!要不要我也摸过去看看?”
四哥摇头,说:“再等等吧!”
又等了七八分钟吧,远处哑巴的身影便站立了起来,并扭头对着我们挥手。
四哥“忽”地一下爬了起来,说:“过去吧!”大伙猫着腰,朝着哑巴站的位置跑了过去。
首先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的是那块空地中央一个伪军的尸体,如果不是那瞪大着的眼睛,还真有点儿分辨不出是个人来。只见那尸体全身都是血,有一条腿被齐着腿根砍断了,断腿胡乱地掉在旁边。尸体身上全部是被撕咬的痕迹,包括那身军装,都已经被扯成一条一条的。
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哑巴站在距离空地二三十米的位置,背对着我们。
我们朝他走去,只见他站的那片林子乱得不行,六七具伪军士兵的尸体胡乱地倒在那里,而且都是一身的血,皮开肉绽的,惨不忍睹。
死老头眼睛贼,直愣愣地朝着最边上一具尸体走去,说道:“快看,这里还有具鬼子兵的尸体。”
我们扭头望去,果然,一个穿着大皮靴,看模样应该是日本宪兵的大个子,也躺在那地上,身上也都是被撕咬的痕迹,致命伤应该是脖子上的一条口子,很是夸张地张着,居然没有血流出来。
四哥一声不吭地站在哑巴身边,两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地的尸体。吴球和振振在那些尸体中间捡了四把长枪出来,振振拨弄着那几把枪,抬头对四哥说道:“这些人临死前还都开了枪。”
四哥点点头,然后扭头望着我:“雷子!你有啥发现没?”
我摇摇头,说:“我也看不明白!但这死的模样,确实像是受了野物的攻击。”
吴球忙接我话:“绝对是昨晚要啃我的那家伙,一定是!”
四哥还是看着我,说:“我看也像,可那玩意儿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昨晚我们那么随便地来上几下,就差点儿把那玩意儿给弄死,总不会过了一晚,就厉害了这么多倍,把有枪的伪军给咬死这么多吧?”
哑巴没有理睬我们,还是冷冷地盯着现场,我们几个也讨论不出结果,便都傻傻地盯着他,似乎他会突然开口一般。半晌,哑巴朝旁边一个角落走了过去,我忙朝那边望去,只见那地上的枯树叶微微地朝上突起,树叶也是血淋淋的。
哑巴迎上去,伸手从枯叶中提了个东西出来——是个婴儿大小的孩子,整个后腰被刀切开了,那模样应该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们忙跟了上去,吴球指着那东西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这玩意儿,昨晚就是这玩意儿咬的我。”
只见那玩意儿被哑巴抓着腿倒提着,完全就是一个三五个月的婴儿模样,包括皮肤的光滑、头顶的绒毛,甚至是手臂关节上那打着褶皱的皮肤。吴球蹲上前去,用手掰开婴儿的嘴,说:你们瞅瞅,里面绝对是有牙齿的,昨晚我亲眼看见的。
吴球掰开那婴儿的嘴里,果然一排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那牙因为小,在我们眼里看起来,显得格外尖利。
死老头拍着自己的额头,说:“作孽啊!作孽啊!这顶多只有两三个月的娃,怎么被整成这么个模样。”
吴球骂道:“还两三个月的娃?给他活过来要折腾死你太容易了。”
哥儿几个胡乱地说着,都觉得应该是这古怪的玩意儿袭击了死在地上的鬼子兵和伪军。我默默地站在旁边,寻思着就这么一个玩意儿,再厉害也给劈死了,那也不会有多大能耐吧?
想到这儿,我扭头往周围望了过去,希望能看到某堆树叶下,也有突出的痕迹,来证明我当时心里的推测。和我一样在东张西望的还有哑巴。我对着哑巴微微笑笑,哑巴冲我点点头,继续在周围的草地里找了过去。
地上也很乱,到处都是血,也有不少子弹打到泥里的痕迹。我四周转了一圈,却没有再发现婴儿的尸体。猛地我想起一个问题:这玩意儿之前和我们碰上,不是在树上蹿过吗?
我抬头往周围的树上望去,果然,树上到处都是被子弹射进去的洞,看上去应该还有机枪打出的一排排的弹痕。
我扭头对四哥和大伙喊道:“快看树上!”
大伙都抬起头来,只见四面八方的树上,都有弹痕。死老头抽了一口冷气:“奶奶的,这模样和这群伪军打上的小娃娃,还不止一两个啊!”
四哥眉头皱得紧紧的,问我:“雷子!你少在那儿装了!快说说你的看法。”
吴球却抢在我前面说话了:“这还要问吗?这群伪军和小鬼子在这儿被一大群小怪物给瞄上了,四面八方地扑了过来,把他们给全咬死了!小怪物就死了一个罢了。”
我没有反驳,望着四哥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应该没有全给咬死,你看这里死了有六个伪军和一个鬼子,但枪就留下了四把伪军用的步枪,剩下的应该是被其他人给带走了。”
四哥点点头,然后我指着那具鬼子的尸体说道:“你再看那鬼子腰上,连皮带都被松开了,应该是上面挂的手枪也给人拿走了。”
吴球说:“万一是这些鬼婴儿给拿走的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他,毕竟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我个人比较愿意相信是伪军和鬼子撤退时给带走了。
哑巴站在四哥身边,看着我。然后他把四哥的手又拉了过去,在上面又比画上了。半晌,四哥扭头过来:“大伙分析得都有可能,但咱还是不要在这儿耗着了,万一鬼子又摸回来也说不定。都四下找找还有能用得上的东西给带上,咱就靠着这几把枪,看能不能把海波和大鸟救回来。”
哥儿几个觉得也是,四哥把那四杆长枪给自己和哑巴一人分了一把,然后扔了一把给振振,最后一把他拿在手里愣了一会儿,给吴球扔了过去,说:“球啊!你是老兵,等会儿别犯怂就是了。”
吴球嘿嘿地笑笑,接了枪,说:“犯怂倒是不会,犯熊倒很有可能。”
然后四哥扭头对着我和死老头说:“雷子,你是学生兵,不是哥对你不放心,等会儿还弄到枪再给你一把。老鬼呢!我就不说了,你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出现情况不要大伙背着你跑就是了。”
死老头笑着说:“就是就是!”我心里就觉得有点儿别扭,但别扭归别扭,一共就四杆枪,总有两个人没得摸,也不能这么小家子气。
然后四哥从自个儿的枪上拿下了刺刀,递给我,说:“拿着这个等会儿自个儿看着用。”
哑巴已经把枪背在了背上,一直别在腰上的那把刺刀也递给了死老头。
身后的振振愉快的吼声传了过来:“嘿!你们快看我找到了啥?”
大伙扭头过去,只见振振在一个伪军的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烟和一盒火柴,上面都是血。哥几个都乐了,走上去一人摸了一根,正好是六根,虽然上面都是血,可也还没完全湿透。火柴湿得厉害,振振笨拙地拿着一根根地划,却都划不着。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到最后一根火柴时,四哥忍不住了,说:“就你这德行!来,给我试试。”
振振嘿嘿笑着递给了四哥,四哥划一次就给弄燃了,大伙便都乐上了,小孩子般一人一根地点上,连本来不会抽烟的我,也跟着一口口吸了起来。
染了血的烟,吸到嘴里,有些腥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