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嘶喊渐渐趋于?平静,空气里弥漫起腐肉的味道,一阵阵熏人欲吐。
强光封住了她?辨别的能力,她?看不?清,只是?很用劲地细打量。这身形像他,这出场气氛的渲染也像他,尤其?臂上那柄异形的弓,那么强悍有力,她?记得它,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它。罗刹王的世?界坚不?可?摧,也许世?上只有一样神兵能破开魔咒,这神兵就是?他的藏臣箭吧。
无方?向前迎了两步,盼得太久,很害怕是?一场梦。她?不?敢走得太近,努力控制情绪,唯恐梦醒了,自己还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走过来,起先步步沉稳,不?疾不?徐。渐渐步子加快了,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奔跑起来,越跑越快,猛地化作流光到她?面?前,还没等她?开口便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娘子……”他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可?找着你了!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着,一闭眼睛就看见你。再找不?到你,我就打算上吉祥山找莲师讨说法去了。”
他呜呜咽咽,人设的包袱早就败光了。无方?见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并不?觉得他的形象有什么坍塌。心里反而那么平静安全,只是?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紧紧抱住他的腰,让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颈项,多?好?,温暖的他,多?好?啊!她?大张着眼,眼泪从眼尾滔滔流进领褖。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化险为夷而已,虽然过程耗费了一点?时间,但至少没有伤亡,也算无惊无险。她?设想过很多?遍,他来了,她?就对他淡淡一笑,或者再矫情地怨他来得晚,责怪他两句……可?是?真的重逢,场面?完全不?由她?控制了。这个傻子的情绪会感染人,她?揪住他腰上的布料,跟他一起大声抽泣起来。
这景象,看得旁观的人很无奈。他花了四天时间找到这里,已经算神速了,分开也不?过几个昼夜而已,用得着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吗?真刺眼啊,明玄静静看着,静静地笑。他的麒麟生了一套表演型人格,也是?,如?果没有那么充沛的热情,流放秽土的漫长岁月里,恐怕早就自暴自弃堕入魔道了。
情人相见,那种不?顾一切,山崩地裂的感情,也是?让人瞠目结舌。他们互相表达思念之情的途径,就是?大力揉搓对方?的脸。好?好?的两张脸,被揉出各种式样和形状来,揉得隐隐发红,然后?啵地亲一下,完全不?忌惮有外?人在场。
一向被自动忽略的璃宽茶抱着胸,看出了些?许感伤。真正的爱情很美好?,令主和魇后?的应该算是?了。多?可?惜,自己年纪比令主小,感情阅历却比令主丰富得多?。三百岁那年初入情场,这些?年露水姻缘有过不?下百回了,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念念不?忘。
他们两个蜜里调油,局外?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招呼。
“货真价实的意生身?”璃宽看明玄一眼。
明玄摆出一副高端的姿态,连点?头都点?得很有腔调。
璃宽心下哀叹,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屎壳螂变知了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得好?好?回忆一下,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他。不?想不?要紧,一想吓一跳。从须弥瀚海初见起,他和叶振衣好?像就不?对付。这人夹枪带棒的,老是?挤兑他,他当然也不?是?好?惹的,还击起来毫不?含糊。没想到转了一大圈,他居然变成了老板的老板,这就有点?不?好?办了。不?过审视他两眼,很快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再了不?起,还不?是?个□□凡胎吗。自己是?无所谓的,如?果在中土混不?下去,那就回梵行刹土好?了,反正他又不?想在那里发展事业。
“幸会。”他皮笑肉不?笑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今天起重新认识好?吗,这是?我的心声,也是?我们令主的心声。”
明玄终究是?帝王,以前就带着三分骄矜,现在真身暴露了,更加显出高人一等的气势来。他倒不?小家?子气,对璃宽茶的兴趣也不?大,随口嗯了声,“今天起一切从头开始,但愿能有一个好?开端。”
要好?开端一点?都不?难,只要他一心一意当他的好?皇帝,别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就可?以了。
其?实细想想,他也不?容易,他对魇后?的暗恋,作为情场老手的璃宽茶早就看出来了。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和令主的关系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应当怎么比喻呢,差不?多?是?合作开发的关系、是?主会场和吉祥物的关系、也或者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试想一下,眼巴巴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爱上了自己的宠物,那是?何等揪心的一种境况啊。人妖混杂的世?界不?好?混,任何东西?都有变成情敌的可?能,这么一想,简直有点?怜惜他。
“要不?然……”看这场面?难分难舍,璃宽试探着建议,“我等先回避一下?”
戳在眼窝子里也不?是?办法,看多?了自己难受不?是?吗。
明玄收回视线举步就走,这点?璃宽很佩服他,不?愧是?干皇帝的,当断则断,不?像他家?没出息的令主。
他们往山口去了,这里只剩下哭得荡气回肠的一对小情人,令主絮絮叨叨反省自己,“要是?那天没让你回尔是?山多?好?,现在我们已经成完亲,动作快的话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他对自己的生育能力还真是?出奇的自信呢。老是?这样,聊着聊着他就开始不?着调,所以他的话只能听?一半忘一半。无方?渐渐平静下来,擦了眼泪说:“那天你赶我回尔是?山,是?不?是?因为得知了意生身临世?的消息?你是?麒麟,得入世?护主,所以把藏臣箭供在大殿前,随时等待帝王的感召,是?吗?”
令主支吾了下,“你都知道了?是?明玄告诉你的吗?其?实我不?是?有心瞒你,毕竟这个真身不?大光彩,我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麒麟有什么不?光彩的,上古四大神兽之一,地位甚至不?比龙低。身负使命,干这行的谁没有使命?龙凤没有吗?还是?白泽没有?甚至共工撞断了天柱,北方?塌陷下去,还得玄龟顶着。能当神兽的,都不?是?吃闲饭的。
“你就为这个自卑?”她?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你脑子不?好?。”
令主眨了眨眼,漂亮的脸蛋,在初升的日光下明朗火炽,“毕竟他们都不?能骑,就我一个人能骑……不?过我已经发愿了,这辈子谁都不?能骑我,只有你可?以。你想去哪里,我驮你去,保证跑得又快又稳。”
她?有点?想笑,“你驮人有瘾儿么?”
他说也不?是?,“我长久以来有个愿望,想被你骑罢了,不?管哪种形态的。”他龇着牙,无耻地笑了笑。忽然一把又搂住她?,“娘子,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离开我四天,都瘦了,果然没有我是?不?行的。”想起怀里还藏着蜜饯,忙翻找出来。可?惜盒子一开,他那过高的体温已经把表面?的糖焐化了,糖稀淋漓,湿了他一胸脯子。他哎呀了声,“都化了,果干不?甜就不?好?吃了。”一面?说,一面?扒开了自己的中衣,“要不?娘子你吃一口舔一下吧,我胸口有糖,别浪费了。”
那白净结实的前胸涂抹了蜜糖,在阳光下闪出迷人的光泽。他挺了挺胸,充满期待,结果被她?啪地揍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恶心!”
令主的脸上还挂着泪,奇异地看着她?。发现怎么不?能愉快地调情了呢?这有什么关系,他的裸/体她?基本都看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她?是?嫌他脏吗?觉得他风尘仆仆来,胸口会有汗?她?不?知道麒麟身上不?会出汗吗?而且他会自洁,可?以每天都保持全身干爽清香。
被嫌弃了,心境不?佳。他嘀嘀咕咕:“反正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不?信你把蜜抹在胸口,我一定舔得毫不?犹豫。”
话说完,娘子的脸就红起来了。令主有些?错愕,等想明白了,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爱情真是?个玄妙的东西?,面?对未婚妻时,他可?以变得如?此充满小情趣,以前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具备这样的技能。
他荡漾起来,拿肩顶了她?一下,“娘子,你这两天有没有对我日思夜想?”
可?是?她?居然不?说话了。令主讷讷地,躬下来观察她?,“娘子啊,你怎么了?难道对我没有感觉了吗?还是?……”他脸上倏地黯淡,“和明玄相处了几天,发现他比我好?,打算移情别恋了?”
他口无遮拦,估计下一刻又要挨打。然而料错了,她?回过身来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然后?令主便再一次热泪盈眶了。这女人该有多?迷恋他,才会把以前的包袱都抛开啊。回想之前一路走来,都是?他热脸贴冷屁股,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个捂不?热的石头,没想到分开几天就这么想他,他实在太喜欢她?这种一旦恋爱就全身心投入的洒脱了。
他拥着她?,切切说:“我也是?,想得我的鬃鬣都掉了一大撮。你不?在我身边,我连皮肤都没有光泽了。”
她?长长叹息:“你别说话了。”
“为啥?”他傻愣愣问,“我觉得自己说得很动情啊。”
“你有空就亲亲我好?么?”她?扭捏了下,“我情愿你亲我,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嗷,令主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理解“亲”的含义,那天中阴镜海上的温情流转,重新涤荡他的心头,他捧住她?的脸,吻上她?的唇。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她?的血色都不?那么充盈了,叫他看得直心疼。
一面?亲,背在身后?的食指一勾,万丈结界平地而起。五彩的屏障阻断世?间万物的视线,这样他就可?以吻得很专心了。把她?圈在怀里细细品咂,娘子好?甜啊,怎么亲都亲不?够。啃上一通,分开看一下她?的唇,唇色好?了一点?点?。再用力吮上两下,分开看,红艳艳的色泽终于?回来了。他还是?喜欢娘子冷中带艳的样子。
她?有点?生气,轻啮了他一下。老毛病又犯了?还是?他们麒麟就是?这样,玩性比较大,干什么都无法专心?总算他还识相,一把抱起她?,让她?俯首亲吻他。她?在晕眩间看到日光在他眉心跳跃,淡淡的火焰纹,隐现在他额角。
她?抚摩他,他很受用,眯觑起了眼睛。她?失笑,叼住他的下唇扯了一下,他呜地一声,“我现在就想洞房……”
好?好?的情调,又被他破坏了。她?发现一个奇怪的循环,不?见他时想得撕心裂肺,见到他又常被他闹得一口气上不?来,打死他的心都有。
她?拧他的耳朵,“白准!”
“叫我阿准,或者夫君,这样比较亲切。”他扭过头,顺势在她?手上亲了一下,“你可?以不?要回避这个问题吗,反正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红着脸嘟囔,“你什么都不?懂,亲都亲得黔驴技穷……”
“可?是?那个我会花样百出的。”令主指天誓日,“你喜欢人人还是?人兽?抑或先人后?兽?而且该怎么做我都已经弄明白了,只要娘子你信得过我,我们随时可?以切磋一下。”
她?愁眉苦脸,耷拉着嘴角看他。令主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放下她?的时候决定让她?见识一下男性魅力,故意挺了挺腰……无方?皱眉细体会,令主不?许是?男人,也不?许有男性特征,几个字都看得那么仔细锁章,有那闲工夫工作赚钱多?好?,靠审核能发家?致富咋滴?
学医的姑娘,懂得要比一般姑娘多?。医者面?前哪有什么身体上的秘密!无方?很羞怯,怨怪这人不?要脸,一方?面?却又隐约欢喜,如?果他不?爱你,应当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吧。
她?红着脸,微微偏过身子,“你能不?能老实点?,三句话离不?开这个。”
他很委屈,“我也没办法,看见你自发变成这模样了。”
很奇异,相爱的人之间探讨这种事,会怀着一种又腼腆又激动的心情。令主挠头感慨,“中土的衣裳,我觉得不?太方?便,如?果被别人看见,会不?会很丢脸?我想做个铁裤衩,你说好?不?好??”
她?不?太高兴,“对身体不?好?。”
令主苦恼地仰起脸,“也是?啊,两硬相撞,必有一伤。”招来她?好?大一个白眼。他纳罕,“我说错了?”
错是?没错,就是?太傻而已。况且这境地,也不?适合谈裤衩的问题。
她?环顾左右,前一刻的罗刹大军已经化成了错落的焦炭,三五步便是?一团漆黑,把这大地乔装得千疮百孔。她?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茫然问他:“真正的意生身已经找到了,你得伴在他左右,护他登上大宝,是?吗?”
令主想了想,还是?点?头,“虽然本大王很不?情愿,但这是?麒麟一族的宿命,既然点?了我的名,我就得把事办好?。本来我以为他们把我贬到刹土后?,就再也想不?起我来了,谁知道一万年了,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无方?怜悯地抚抚他的肩,宿命难违,不?能逆天改命,就只能随波逐流。
“你说你是?被贬到梵行刹土的,难道就因为你是?黑色的?”
令主眼泪汪汪,“是?啊,就因为我黑,他们觉得我不?祥。但本大王英雄盖世?,战斗力超强,我的真身,比那些?三色和双色的英俊多?了。娘子你想看吗,我可?以化现给你看一下。”
关于?麒麟这物种,无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笼统的记载。它不?像龙那样普遍,或许因为明君不?常有,入世?的麒麟并不?多?,所以刻画也没有龙那么详尽。麒麟是?瑞兽,瑞兽脚踏霞光而来,通常鲜亮明媚。黑色的麒麟,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确实也感到十分好?奇。
令主见她?不?反对,憋足了劲决定好?好?表现一番。这个女人以后?要和他一起过日子的,他的好?与不?好?,应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他希望她?爱的是?他的全部,当然也包括他名气不?好?但帅气到无懈可?击的真身。
瑞霭包裹住他的全身,像竖立的水平面?,很快将他淹没。无方?的视线穿不?透那片绚烂,只能看见恍惚的影,从人形开始转化,一点?点?变得头角峥嵘,身形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