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身后一串脚步声哒哒地,赶不走他,还是跟了进来。

“关于我?的腿毛……”他羞赧地说,“我?想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

无方纳罕看?他,“长了腿毛有什么可解释的?令主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做出先前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来,那我真的要?怀疑你的用心了。”

令主一急,心头猛跳,“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又没有伤害你。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你,又怕你嫌我?烦,这才换形来找你搭讪的。还有我?的腿……我跟你说过,我?是踏火而生,因此体热。不穿裤子是为了散热,常年闷住了,万一着火怎么办?”

这老妖怪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无方居然一本正经和他谈论起来,“恕我?直言,你这种情况,其实不适合成亲。你想想,你穿条裤子都会自燃,以后烧着了我?怎么办?所?以我看?我?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做普通朋友也不错。”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令主可不傻,他强辩:“其实也就比正常人高了一点点,基本属于内热。我?这样的体温有好处,刹土冬天没有太阳,很冷的,我?可以捂着你,剩余的热量还可以给魇都供暖。而且捏偶人的时候,这双手对泥胎的塑形很有帮助。青泥太软,事?先不加热烧制,放进红莲后很可能就塌了,容易培养出畸形。”

反正都是他的道理,无方不想再和他理论了,转过身道:“时候不早了,令主说完了就回去吧。”

怎么能回去呢,这是第一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环顾一周,连朏朏都不在,简直太天时地利了。他交叉起十指,假装温良,“我?不忙,再坐一会儿陪陪你。咦,小鸟不在?”

小鸟是他对瞿如的昵称,无方觉得有点腻,瞿如却很喜欢。反正她的意见不重要?,也就随他们去了。她嗯了一声,“她去妙善界找吞天了,还没回来。”

令主诧然,“难道是去寻仇?这鸟气性太大了,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

无方说不是,“是去找吞天打听,有没有振衣的下落。”

令主怏怏的,慢慢聚起了满心妒忌,“你对那个人,比对我好。”

是个雄性都会对这种事?很介意吧,令主觉得自己不是矫情,就是有点想不通。说到底一句话,只要他没杀叶振衣,这刹土上就没有妖敢动他。他能消失得这么彻底,难道她不疑心其中有诈吗?好好的凡人,深入刹土腹地,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

无方呢,不是没想到这层,但?她幼时受莲师点化,一切心念向善,尽可能不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比如曾经很忌惮令主的坏名声,到底也没有狠得下心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经常被他纠缠得欲哭无泪。

他莫名的一口醋,吃得她很无奈,“他是我徒弟,命是我救的,人是在你魇都弄丢的,我?没和你要?人,自己找你还不乐意?”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找找就算了,万一他被贰负①之类的妖神抓走,已经离开梵行刹土了,这笔帐难道还算在我头上吗?”

无方沉默了下方道:“所?以我没有怪你,只要酆都没有他的魂魄,我?就放心了。”

令主一听,立刻找到了动力,“那一言为定,我?们即刻去酆都。你说的,只要酆都没有他的魂魄,以后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此时的令主,早就忘了先前的计划,什么装高冷、扮霸道,都在未婚妻的三言两语中化成了泡沫。

无方盈盈望他,“令主不是还在病中吗,让你带病陪我去酆都,实在叫我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点小病我?还扛得住。”他说着,自觉脸红起来,“再说这也不是病,不过奔波几天又打了一架,有点累。娘子也知道,我?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一万岁,哪里还和“不小”沾得上边!无方轻挑了下唇角,转身在炉前坐下了。

清心寡欲的美人,有种飘然出尘的气质。令主看?着那细细的手指拨动菩提,每一下都像拨在他心上似的。他慢慢蹭了两步,蹭到她身旁,“解忧兽也不在啊?”

她点点头,“大概跟着瞿如一道去了。”

那瞿如鸟以前看?着不怎么样,现在觉得分?外体贴懂事?。令主心里暗自高兴,摸了摸重席,捱着边缘坐了下来。

“娘子,我?们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天,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没有?”他的手指轻轻揩着席上编织紧密的蒲草,试探着说,“或者……你至今为止,看?见过我?的脸没有,哪怕只是一小片。”

无方心头一激灵,立刻说没有,“我?感激令主相助,但?令主的脸……我确实没有看?到过。”

啊啊啊,口是心非!有没有看?到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打算接受他了吗?明明看到了他的鼻子和嘴,说得不客气些,还有他的腿。现在赖得一干二净,他觉得心都要碎了,这个无情的女人!

偏偏这种委屈还不能说出来,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令主不胜唏嘘,懊恼地哦了声,“真可惜,我?以为娘子至少会有一点儿喜欢我的……没关系,我?会加倍对你好,帮助你快快爱上我?。”

无方不擅长说谎,只觉一股郁郁之气横亘心头,难以纾解。

总之她绝不承认自己会爱上这只老妖,才几天而已,她又不是千年没见过男人。可是真的看?见了,她想起现实就难过得无法?自拔。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了吗?她以前也见过好看的男人,不可能对这个没脸的老妖怪产生兴趣。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婚约,她才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然后呢?随波逐流,吉祥山不上了,师也不拜了,心甘情愿在这妖鬼的世?界沉沦……不不,绝不能这样。可是一切又不由她掌握,前晚看?见了他的半张脸,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整张,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转过头看油灯,努力装得平静,“令主回家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然而数菩提的节奏乱了,令主看?在眼里,心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花。

“娘子。”他叫得十分?婉转缠绵,“不如今晚我?留下吧。你炼气,我?给你护法。”他的眼前浮现起一副“令主夫妇修仙日常”,简直和谐得不像话。

她当然不会答应,推辞过后奇怪地询问他,“令主平时不需要?修炼吗?你如今炼到什么阶段了?一万年,是不是快要?飞升了?”

令主唔了一声,“我?不用修炼,本事是胎生的,我?落地就有了,还是投胎投得好啊。飞升是啥?成仙吗?我?不成仙,就当个地霸挺好的。”

没有志向,得过且过的令主,按理说是不配拥有那一身法力的。可就像他说的,投胎投得好,他也没办法?。无方除了点头,还得感慨一下,投胎果然是门技术活儿,她这么努力,偏偏出身那么低。

既然他不肯走,那就来恳谈一番吧!她放下菩提转过身来,“我?一直说想和你说说心里话,趁着今天他们都不在,可以开诚布公……”

他立刻挪开了些,“如果是想否定这门婚事?,那你免开尊口,我?不听。”

无方愣了下,“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结果他捂住了耳朵,“不行,我?耳鸣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见了。”

无方缄默下来,换了个同情的眼神打量他,“我?替你开几副药吧,你不治不行了。”

令主不屈地抗争起来,“开什么药?为什么要?治?”

她摆出了医者对待病患的好耐心来,和声道:“体虚乏力、晕眩耳鸣,都是肾虚引起的。虽然令主再三否认自己得了这个病,但?不经意间流露的症状,一一都能印证我?的判断。啧,妖界得肾虚的不多,过去百年我?只遇见过一例,病人是只引诱良家妇女的公狐狸……不过令主不用担心,这病好治,两剂方药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令主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你还是认为我得了肾虚?我?洁身自好,怎么会得肾虚?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诬陷我?”说到最后几乎要委屈死了,他这人遇强则强,最受不了别人泼脏水。当?初九阴山的女妖毁他的名声,他气得几天没吃好饭,想去讨说法?,又怕拉低自己的格调,最后不了了之了。背后被人抹黑还可以忍,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这么取笑他,他觉得男性自尊受到了空前伤害,恨不得脱下裤衩让她做个系统的检查。

她一脸无辜,好像都是他在无理取闹。令主气呼呼的,最后放了狠话,“我?……总有一天,让你哭爹喊娘!”

她腾地红了脸,直指门外,“你给我?滚出去!”

一言不合就撵人,算她的本事。令主哼哼了两声,“你不知道吗,整个梵行刹土都是我的,你让我滚出去?我?偏不!”

她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他灵巧一闪,砚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灵医发怒实在太恐怖了,她尖声道:“你不走,我?扒了你的皮。”然后他看?见她的指甲瞬间暴涨,黑瞳变成了金色,仿佛要?吃人一样。令主吓坏了,连连后退,“说归说,不许动手。你可是一只立志要?修成正果的煞,千万别为我?犯了杀戒。”

可惜她并不听他的,照样把他追得满屋子乱窜。当?然活了一万岁的令主,走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要?论单打独斗,不可能敌不过她。就是因为心疼嘛,他不能真的和她动手。末了没办法?了,只能跳窗户,站在院子里喊:“算了,你不欢迎我?,我?先回去。害你砸了砚台,明天我?赔一个给你。”

他灰溜溜走了,她砰地关上了窗户。起先坐在重席上气得直喘,待平静下来,不知怎么又笑了。活了这么久,头一回动怒,可是怒气因何而起,竟然想不起来了。可能因为一直自矜身份,没有遇见过这么怪诞的妖。生气过后也未留下任何痕迹,收拾一下心情,还可以接着炼气。

第二天璃宽茶来了,他在篱笆外叫门的时候,无方还没起。

瞿如出去开门,嘴里絮絮叨叨嫌他扰人清梦,“你们魇都不用睡觉的?这么早,叫什么魂!”

璃宽嘿嘿一笑,“魇都的人起得早,毕竟那么多山岚要?吸……魇后呢?不会上山了吧?”

瞿如说没有,“昨夜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你来有何贵干?”

璃宽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来,“昨夜我?家主上和魇后嬉闹,不小心弄坏了魇后的砚台,今天命我送一块作赔偿,你替魇后收好。”

瞿如踮足朝远处看?看?,“令主没来?”这么好的机会白放过,不像他的风格啊。

璃宽却愁了眉眼,“我?家主上病了,这回是真病,下不来床。他的那把藏臣箭,是他的精魄所?化,昨夜荧荧发绿光……绿光你知道吧?我?们这类妖沾上绿色总不太好。”

瞿如怅然问候了两句,接过砚台,璃宽没有逗留就离开了。无方隔窗听着,只是觉得奇怪,修行几百年的妖尚且不会轻易得病,何况上了万年的令主呢。

瞿如进来,重新关上门,见她已经起身了便问:“师父听见璃宽茶的话了吗?他说令主病了,病得下不来床呢。”

她面上淡淡的,“也许有诈,昨天还好好的。”能把打斗向手下描述成嬉闹,想必没有大碍吧。

可是看璃宽的神情,又不像在使诈,瞿如一面将砚台送回书桌上,一面兀自嘀咕:“藏臣箭都绿了,扯不出这样的谎来吧……师父是灵医,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无方半晌未言,坐在那里有些心不在焉。她确实从来没想过老妖会得病,就连那个肾虚,也是她故意捏造的。如果璃宽只说他卧床不起,她还不太相信,可他说藏臣绿了,既然是精魄所?化,那么可信度就比较高了。

医者仁心,无方是这么解释的,不去看看?对不起职业道德。毕竟他不辞劳苦,带她找到了若木……她站起身,对瞿如道:“我?去一趟魇都,你是留下看?家,还是随我一道去?”

瞿如当?然是要跟着的,她安顿好了朏朏背上药箱出门,见她师父正站在院子里观察云气。她跟着仰头看?,见环状的云层里露出一个圆圆的风眼,小声问:“难道有神佛降临梵行刹土?”

造成这种天象的原因有很多种,她摇摇头,“先去看了再说吧。”

魇都距离尔是山有上百里,于她们来说去还须臾之间罢了。到达魇都时,城里的钟声刚刚响起,白天的魔域不像晚间那么阴森,除了建筑上粗下细外,没有其他毛病。偶人是认识她的,见了纷纷让到路旁俯身作揖。细看?那些脸庞,一个个精致如画,不知令主是以谁做模子的。走在虚幻的城里,周围全是没有魂魄的傀儡,其实这种感觉很可怕。然而老妖在这里自得其乐地活了五千年,就知道他是多么低级趣味的人了。

无方提裙走在长长的石阶路上,见远处有人匆匆走来,是那天的大管家。他到了跟前忙不迭打拱,“魇后驾临,怎么不预先知会,属下等也好出城相迎。”

她说不必客套,“你家令主现在怎么样了?”

大管家面有难色,“据说浑身发寒……尿路不畅。”

无方脸上一僵,没再说什么,招呼瞿如跟上,急往大管家指引的方向去了。

“啊,魇后还是很关心主上的。”大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感慨。

璃宽茶阴森森哼了一声,“你刚才的话,主上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大管家一脸迷茫,“我?都是照你吩咐的说的。”

璃宽错着牙道:“不是尿路不畅,是汗泄不畅,就是出不了汗的意思。”

大管家瞬间惊恐万状,“汗泄和排泄不是一样的吗?排泄和排尿也一样啊……”

没文化真可怕!所?有人都无比遗憾地看向石阶尽头,接下来令主怎么应付,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贰负:古代跑得最快的神人,人面蛇身,喜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