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一只手扒拉着宗祈的头,一缕头发从他背后飘出来,充当指路标,指哪儿宗祈就往哪儿走。
这里是一条老旧街道,到处都有岔路。
鬼市的摊位还不少,一溜烟摆过去,两边地摊一铺,什么旮旯角都挤着一个。
宗祈举着手机手电筒,一边按照小红指着的方向走,一边左瞅瞅右瞧瞧。
有个摊位是卖玉石的,上面放着一连串看上去就雕工粗制滥造的玉石。宗祈这么粗浅的一扫,看出不少假的,但也有一块裹了泥的成色一看就好。旁边围了不少人讨价还价要买。
还有个摊位什么灯都没点,甚至摊主还不让拿起来看,只让关灯摸,摸到是什么就是什么,神秘兮兮,还说爱买不买。
宗祈围观了两眼,继续跟着小红的指路走。
小红指路指得很偏僻,左拐右拐,这才拐到一条街口。
那里墙上倚着个老人,微阖着个眼,拐杖放在一旁。
摊位上摆着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玩意,金鱼草,白蜡烛,小孩子玩的拨浪鼓,脏兮兮的白石头,还有一些铜钱,有些扫过去就知道是塑料的,根本不值钱。
这里已经接近鬼市的尽头,前边的人还没逛过来,买家寥寥无几。
宗祈过来的时候好几个摊主都在招呼他。
“小娃子,要过来看看我的摊不,都是小玩意儿!”
“来我这看我这看,我这好多古董,新从南边那买的,今天新鲜便宜。”
“我这儿的才好!”
宗祈笑着朝他们摆摆手,蹲到老人的摊前。
他指着摊位上一把平平无奇满是锈斑的钥匙,“阿公,您这个东西怎么卖呀?”
“啊?”
靠在墙根的老人费力地支起身子,“娃子,你想买哪个东西?”
一旁摊主瞧了,插嘴道:“他是个瞎子,你得拿给他看他才晓得你要买哪个东西。”
说完,还嘀咕一句:“瞎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是个拾荒的,什么东西不都从垃圾桶里捡来,还不如来我摊位上看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真就信了那套鬼市捡漏的鬼话......”
宗祈没理他,低声道了声谢,弯腰拾起那根十分普通的钥匙,递到老爷爷手里。
【发现电影线索】
【大剧本《鬼楼》已解锁,请导演于明日午夜十二点前到app内确认招募参演名单】
找对了!
宗祈眼睛一亮,看老人用满是老茧的手摸索了两下钥匙:“这东西不值钱,小娃娃你出个五块吧。”
五块,这就跟送差不多了。
宗祈不好意思,“这样吧,爷爷,你摊上这些我全买了。”
或许是宗祈自己只有爷爷奶奶两位亲人的缘故,他实在看不得这些如此年迈的老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摆摊,特别是这个老爷爷腿脚不便眼睛也不好,看起来也不像有人照顾的样子。
之前宗祈住的筒子楼里就不少这样的老人,有些子女不管了,就一个人住在那,冬天没炭火烤,活活在房间里冻死了都不知道。知道这事后,宗祈没少夏天帮老人们挑水冬天挑炭,这也是为什么房东奶奶特别喜欢他的缘故。
说着,他往口袋里掏了两张一百块钱的钞票,塞到老人手里。
“诶,诶,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连连摆手,宗祈却认真地说:“阿公,我是真的想买你摊上这些东西,你来摆摊做的不就是生意的。”
“那也要不得这般多撒!”
宗祈只好收回了张一百元,看老人认真在地上点东西,一副多一元钱都不肯收的模样。
隔壁摊主嗤了一声,趁老人看不见,招呼他到一边:“你这年轻人,肯定是没出过社会吧?这么天真。现在这个社会险恶着嘞,多得是这样拾荒的老人,捡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在这卖。”
“现在的骗子太多了,你长点心吧,别看到就想着帮。天下那么多穷苦人,你哪里帮得上来?”
黑发青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谢谢老板提醒,我是真有想买的东西,也不算帮。而且阿公这么老了还在这摆摊,也不容易。”
摊主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行吧行吧。”
“这老头遇着你也算好,没个一子半女的,老伴好像也给酒驾的撞死了,大清早拎了个麻袋去帮老伴收尸,结果自己看不见,又摔断了腿。”
“命苦是确实命苦,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他摊上那些东西真是在垃圾场里捡来的,有些还是我看着他翻的......”
低头看手机的宗祈立马抬头,神色一愣。
......
齐宁舟看着对方递来一个包,打开清点里面的钱目。
对方本来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真给他碰上一个有点真本事的,一下子就把这家传玉佩上的怨气清除了。
他在倒斗圈里混过,虽然现在金盆洗手不干了,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知道今天是遇到前辈高人,走了大运,现在说话都有些没底气。
别的不说,这种高人出手动辄五位数都是小事,他倒好,在街头张贴小广告那里就随便找了一个。
想加价吧,又怕高人一路上沉默寡言,绝不废话,脾气不好。贸然多加钱反而是冒犯。
齐宁舟简单地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五张红票后心底雀跃地快要飞起来。
虽然是住在道观,但也是得交伙食费的。他盘算了一下,这些钱垫上他以前欠的,正好把下个月的也给交了,美滋滋。
“收到了,多谢惠顾。”
天师表面不动声色,端着和师父一样高冷的架子,微微颔首后转身就走。留下委托人站在背后,露出敬仰的目光。
不愧是高人,就是视金钱如粪土,和娱乐圈那些招摇撞骗的半瓶水就是不一样。
齐宁舟这边走路都有点飘,刚拐到鬼市门口就看见黑发青年搀扶着一个老人从里面走出来,不禁有点懵。
“兄弟,快来搭把手。”
宗祈招呼他过来,两个人一起搭手,这才算是把老爷爷稳稳当当扶住了。
老人连声道谢,天师忙说不用不用,举手之劳。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记得我们之前在路边遇见的那个阿婆吗?这位阿公就是阿婆的老伴。”
宗祈一边慢慢地朝前走,一边和齐宁舟解释。
两个人搀扶着眼睛看不见的老爷爷,一步步挪到了之前那个马路的街口。
一路上,老人口里都在叨念着什么,步伐又急又快,等走到这里的时候,反而又有些彷徨。
齐宁舟压低声音:“怎么办?”
虽然他有能够短时间让普通人看到灵体的法决,但这位阿公本身眼睛就不好,只能看得到模模糊糊的色块,就算用了法决可能也看不到阿婆。
他们搀扶着老人,一步一步走向花坛边。
花坛边的树下,阿婆背着他们在打扫,听到声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哎你这个死鬼,我在这里等了好久,终于晓得来接我咯!”
老人蹒跚着走过去,双手无力地在前面抓着。
他的手穿过阿婆的身体,后者却像没注意那样,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说话。
“今天又捡了两个纸箱子,我们回去可以多买颗小白菜,你不是最爱吃了吗。”
老人看不见,就连声音也听不见。
但奇迹般的,他在摸索了一番后,竟然好像真的能够感受到阿婆的位置,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听着她的唠叨。
“我说你这个老头子,老不注意身体......”
阿婆把扫帚拿起,“当初谁晓得你现在眼睛不好,要不是看你当时是村里积极分子,算了算了,懒得说了,谁叫我跟了你。”
“对了,饭菜做好了没?”
老爷爷脸上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他握着一旁的拐杖,哽咽着重复:“做好了,是你最爱吃的白面馒头。”
“有馒头?那这下半个月是不是没面粉了?你这个老头子,就喜欢悄悄做些这个,买面粉的钱留着买白菜,还可以多吃几顿。”
一人一鬼就这样搀扶着走了。
......
宗祈和齐宁舟两个人看着这对佝偻的背影拌着嘴越走越远,直到两人消失在街口,黑发青年才开口。
老两口两个在没出事前都是环卫工,老爷爷视力不太好,没法完成任务,就从环卫工上退了下来,转成拾荒者,捡点东西卖去废品站,小玩意就留下来去鬼市摆摊卖。奶奶则是领着环卫工每个月一千块钱,兢兢业业从天还没亮干到天黑。
每天傍晚,老爷爷在家里做好饭,拿着木棍一点一点从鬼市后面的潲水街摸到街口,招呼他老伴回来吃饭。
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也还算过得下去。
然而,意外发生了。
一位富二代和朋友通宵拼酒,凌晨五点从酒吧出来,开着自己的法拉利风驰电掣地从马路上压过。
改装过的烟管呜呜响,像一匹刹不住的烈马,在酒精的催化下刺激着人的大脑,把油门往下再踩上几分。
天还没亮,老奶奶早早地起床,正拎着编织袋走在路边。
这个时候人少,路上除了早餐店基本看不到人,安静沉寂。
远远地,她就看到马路中央有竖着一个大纸箱。
纸箱只要捡回去,压平了是可以卖给废品站的,多了的钱可能可以买上几根老头子最爱吃的葱。
早点捡回去吧,她想。要是有车开过来,就危险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红色的法拉利闯过红灯,将黑白斑马线染成红色。
红色的法拉利不缺少红色的钞票。
第二天的天是灰的,报纸是黑的,只有那摊血迹是红的。
“我也只是试试,没想到阿公真的会来。”
宗祈叹了口气,“阿公说他每天早上都会来这条街上,他说他那天早上给阿婆准备了个惊喜,做了阿婆最爱吃的白面馒头,可惜阿婆没吃上。”
当时老人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了什么好的,白面馒头没吃完,她才不舍得投胎走嘞。’
齐宁舟没说话,但他憋了一肚子话。
例如他刚刚没念咒,但阿公却能听到阿婆的声音,这说明阿公也大限将至,命不久矣了。再例如为什么阿公明明知道阿婆死了,还锲而不舍来街上找她。他们可能在这条街上阴阳两隔,每天重复擦肩无数次。
再比如既然阿婆找到了自己的执念,那按照他们山门的规矩,只要看到,都是要去超度的。
但是这些话到嘴边,全部又咽下了。
末了,他只收回自己的剑,低声叹气:“唉,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