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慌乱

圣人忽然派人来捉拿李玳,一副丝毫不顾念他是自己亲侄儿的架势,乃是因为李林甫的几个儿子之一供出了数名曾经与他一同厮混的权贵官宦子弟,其中就数李玳身份最高,说的话也最出格。

当时他不知道是喝醉了之后昏了头,还是真的心怀不满,借着酒意向人透露实情,反正说出来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对圣人不满的,怨圣人不肯重用亲侄儿,怨圣人对近支宗室猜忌多于信任,怨圣人偏爱杨家人,宁可让外戚入朝任高官,让胡人执掌重兵,也不肯提拔他这个才干出众又忠心耿耿的侄儿……他说了很多,几乎没有明言圣人是个昏君了。

当时在场的人里,除了两个愚蠢又醉酒的勋贵子弟跟着起哄以外,其他人基本都被吓着了,面色发白地看着他发疯,一句话都不敢搭茬。李林甫的儿子身为做东的人,竟然没开口阻止,只是事后嘱咐席间众人不要乱说话而已。当时李林甫还未死,他说话还很有份量,事后没人敢透露什么。只有李玳本人酒醒之后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李林甫的儿子安抚了他一番,他又觉得人家没理由会出卖自己,便安下心来,回家后也没向任何人提起。

事实上,李玳心里是有数的。他知道这些话一旦传进圣人耳中,自己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因此,他一听说李林甫的几个儿子都被控制起来了,心里就开始发慌。

李林甫的儿子果真出卖了他,把他当日说的醉话全都供了出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添油加醋。圣人大怒,根本顾不上亲弟弟的脸面,直接派了禁军上门抓人。李玳害怕极了。圣人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能说杀就杀的,他这个亲侄儿能有多少份量呢?

被禁军带走的时候,李玳死死抱着父亲的腿不肯松开,苦苦哀求道:“阿耶救儿!阿耶,儿不是有心的!儿是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胡话!都是李林甫的儿子在故意挑唆!是他们故意引儿说那些话的!您去求求圣人吧!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玳几乎是被强行拖走的。一身华服从地上的泥土表面擦过,变得肮脏,头上的金冠不知几时掉了下来,发髻凛乱,一脸的泪水与鼻涕糊成一团,狼狈不堪。谁能看得出来,一刻钟前,他还是个傲慢体面的宗室嗣王?

隋王目送长子被带走,整个人面色灰败不已,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想说。

往日儿子总是不肯听劝,做了不知多少荒唐事,害得他这个做父亲的成天提心吊胆。他如今下定了决心,找借口把儿子拘在家中,不许其与外头的人接触,就算儿子再犯蠢,也不会让外界知晓。他以为这么做,就能杜绝一切隐患,万万没想到李玳早就惹下了大祸,却根本没想过要跟父亲打一声招呼。但凡李玳提上一句,他事先有个准备,也不至于惹得圣人大怒,派兵上门来拿人。

今天有那么多的宗室女眷在场,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隋王府注定要大丢脸面,可他这个隋王却不能闭门躲羞,还得进宫向圣人请罪去。

就算他根本不知情,嫡长子兼继承人敢说出那么多对圣人长辈大不敬的话,也是做父亲的教养不力。

可隋王根本不知道,自己向圣人请罪,是否能稍稍平息圣人的怒火?会不会最终连自己也被拖进泥潭中去,不得脱身?如今的他,心里实在没底。因为他不知道杨国忠会较真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圣人对他这个亲弟弟,还残存着多少情份?

出家仪式被打断了,今日只能不了了之。窦王妃黑着脸,与强颜欢笑的裴王妃一同送走了诸位前来观礼的宗室女眷,回头就让长史出去打听消息,设法弄清楚,李林甫的儿子们都说了些什么?当日与李玳一起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们,又是否已经被宫中拘走了?是否能让他们稍稍修改一下说辞,好让人觉得,李玳只是喝醉了说胡话,并非真的对圣人不敬?李林甫一家如今麻烦缠身,就让他们背个添油加醋拖人下水的黑锅吧,没必要拖累其他无辜人士了吧?

裴王妃还打算回娘家那边打探一下消息。今日宫使来得突然,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可见圣人是忽然得知李林甫之子的供词,大怒之下就派人出来了。那圣人事后是否有可能会暂歇怒火,稍稍冷静一些?若请虢国夫人帮着说说好话,李玳有没有可能全身而退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保不保嗣王之位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圣人愿意饶恕李玳,哪怕是丢了王爵,被流放外地也无所谓。接任嗣王之位的,很有可能是另一名嫡子李琅。他夫妻二人都是和气宽厚之人,就算继承了隋王府,也不会故意让兄嫂难堪的。窦王妃不担心自己富贵安逸的小日子会受到影响,至于李玳心情如何?她才不在乎呢!

要不是为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都想撒手不管了!二嫁的男人如此不靠谱,还不如一嫁那个省心呢。只要他别牵连家里其他人,她巴不得他直接死在宫中算了!

送走了众宗室女眷,窦王妃与裴王妃黑着脸回到正院来的时候,正听到玉真长公主在提醒隋王:“要尽快向圣人请罪。哪怕是圣人给你脸色看,你也要忍下来。哭得可怜一些,让他看到你已是老迈衰弱的模样,一把年纪还要为不肖子操心。你要让圣人相信,你的忠心与敬重从未有过改变,只是老迈无力拦不住孽子而已。这种时候你也别指望能保住阿玳的嗣王之位了,能用王爵换回性命,就已经是老天垂怜。”

说着说着,玉真长公主就忍不住叹气,转头看向裴王妃,欲言又止,面露愧疚之色。

裴王妃默了一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翁,姨母,儿打算……回裴家打探一下消息,再给虢国夫人送一份厚礼,求她帮着在圣人与贵妃面前说说情,好歹……别让圣人真个误会了嗣王有反心。”

那死的人可就多了。这一屋子的人都逃不过去。

玉真长公主点点头:“我也会帮着说说好话的。”顿了顿,“或许应该多骂阿玳几句才对。他就是个蠢才!草包!这种人不过是被人灌了几杯黄汤就敢胡说八道,实际上什么事都不敢做,也没本事去做!圣人圣明,何需跟这等蠢人计较呢?!”

她与隋王、裴王妃都分别对视了一眼,嘴上没有多言,心里却已达成了共识。

隋王送走了玉真长公主与裴王妃,回头却对窦王妃道:“你让三媳妇送俪娘回山中清修,顺便留在那里陪陪孩子,暂时别回来。”

窦王妃怔了怔,随即面色也开始发白了。

林氏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并未公开消息。隋王这是……在为后路做准备了么?事情真的会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