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外之天深处,由无数天道法则所铸就的坚不可摧的牢笼中,永无止息的雷霆在今日终于得以暂停。
牢笼中的人,甚至因为没有等到落在身上的天雷惩罚而茫然了一瞬。
那个人迟钝地抬起头,脸隐没在杂乱成一蓬的发中,只露出一只空洞的眼睛,望向头上的虚空。
那里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虚空,没有雷霆,也没有他曾经熟悉的星空与柔软的云絮。
随着雷罚止歇,遭受了千万年的痛苦,好似也轻飘飘像是尘埃一样被拂去了一般。然而只有那个人知道,他的身体还活着,他的灵魂,他的心,已经随着无止境的折磨,死去了。
有一个人出现在了牢狱之中,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永远身穿白袍,没有样貌的人不同。这个人穿了一身银色的铠甲,泛着冷光的金属面罩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脸,只露出一双眼型锋利狭长的眼睛。
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的眼睛。
大约是缺了眼睛的缘故,导致这具站立在他面前的躯体看起来像个干巴巴的傀儡躯壳一样,毫无灵魂和生气。
尽管面前“这个人”有了具象和身躯,但是他依旧能够确定,“这个人”本质上,还是个没有颜色,没有样貌,只是一条条规则具象化之后形成的无面人,他们将自己称为——天道裁决者,有资格,裁决天道的人。
如果在万年之前,他看了这些可怜虫,也许会不屑地冷笑一下。但是现在,他完全不会笑了。
曾经的他所拥有的傲骨,被这群他眼中的可怜虫,一寸寸打断,他的灵魂,一点点被他们磨成齑粉尘埃。
除了这具完好无损且在天雷磨砺下日渐强大的身躯,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神”,灵魂和心已经彻底死去了。
他麻木地看着面前这个身负铠甲,英俊如同武神临世的无面人,好像透过表象,看到了对方挑剔地上下打量着他的视线。
他的身躯,是这世上最完美的,超越一切。
即使挑剔如天道裁决者洞察,都无法说出一句话来。最后,他只是用那具英武身躯的鼻孔哼出一个气音,冷冷道:“我确实得承认,战神的身躯,也比不上你。”
对面被无形锁链吊在空中的人,蓬乱头发下露出的那一只黑色眼睛里,流露出懦弱和惊恐的神色。
他不怕死,除了那个人,没人能杀死他——天道不能,规则更不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身躯,就是这个世界。
他只是怕生不如死。他的身躯能够承受一切痛苦和折磨,但是他的灵魂不行。
那个人造养了他,便赐予了他永恒。
但是,不是所有的生灵,都能承受住永恒。
永恒的孤寂,永恒的痛苦。
他也想要不负那个人的希望,以为自己以永恒的生命,最终能够证明她想要让他明白的那条道。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无法承受永恒的痛苦,便是永恒的生不如死。
在无尽的折磨和痛苦中,日复一日,便生出了无尽的怨和恨。
他想要解脱。
天道裁决者们渴望得发疯的永恒,在他这里,不过是让人痛苦无尽的枷锁而已。
他是她的实验品,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自私,她想要从他,从那些她所造养的道子们身上,看到所有通向天道的可能性。
银色的金属面罩上,映着他的样子,即使狼狈,依旧不掩完美。此刻那只纯黑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恐和癫狂。
“你是残缺的永恒。”
“你是她以万物生机造养,你便是万物,便是永恒。杀了她,永恒才会化归于谷神,你才能解脱。”
洞察占有了白尧的身躯,将手中的剑递过去。
那把剑,从毒瘴龙潭中拿回来,原先不过是一根夔兽之骨而已,现在,已经集三千天道裁决者之力,将其打磨成一把灭世的宝剑。
看着那灭世之剑上的雷霆,他眼中涌现出恐惧,身体下意识颤抖起来。
而那把剑似乎通了灵性一般,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亲近的气息,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嗡鸣声。
杀了她,杀了她,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不要,继续这么痛苦地活着了。
颤抖的手握住了那把剑。
无形的锁链应声而断。
洞察很满意地微笑。
“跟我走吧。”
……
有了来自九幽的帮助之后,凡界的妖魔,再没有谁,是十万诛魔大军的对手——就连强大到无限接近于天道的花灵双子,都没办法轻易突破北辰和白尧联手布下的封锁阵。
北辰确实是妖族第一善智者。如果说神族的扶鸾多智谋是基于他本身所修的预言谶道的话,那北辰的智慧,便更像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反其道而行的诡智了。
他用白尧最不屑的诡计,和来自九幽无数不择手段的妖魔,将天道裁决者们的原定的计划逐步瓦解——已经成为天道裁决者们走狗和傀儡的妖魔、修道者,甚至神族,一个一个死去,陨落。
但是最后的结果没有变。
无论最终胜利的是哪一方,总归有无数生灵死去,死的是谁,在天道裁决者们的眼中,都不重要,也没有差别。重要的是,空置出无主的灵力,足够他们活着。
萍汀和墨华已经被北辰设计诱骗入了白尧的天罡诛魔阵中,白尧虽然讨厌身为妖族的北辰,看不大上对方那些阴谋诡计,但他也没自负到一个人就能和联手的萍汀墨华争锋。再者相比于讨厌的北辰和他的妖魔族大军,为害人间的天道裁决者们煽动驱使的妖魔才是他现在的首要敌人。对此,白尧和北辰倒是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得还算可以。
两位花灵的实力绝非昔日可比,白尧以三千人的诛魔阵困不住二人,那便如同孤阳所说,以量补质,以万人所组成更大更强的诛魔阵。再有北辰亲自率领着妖魔大军在一旁掠阵,帮助白尧补充诛魔军的灵力,诛魔军一万为单位,分十轮,以车轮战术,不眠不休地困锁消耗着萍汀和墨华。
萍汀和墨华再强,终归不是天道,单枪匹马独斗万众之力,终归力所不逮,已经被白尧与北辰联手困了半月有余。
没了两人这个最强的祸乱领袖,天道裁决者阵营的群魔作乱很快便要平息下去之时,天道裁决者洞察,借助了战神白尧的神躯,亲自进入了凡界。
他要白尧的那一双随神魂分离而出的真视之眼。
而当初玄谷造养白尧,铸魂之时,用的,就是那双重明鸟之眼,炼就的眼睛。
只有取出白尧的神魂,用神火重新炼制,才能得到那双三界之中,能看破一切的眼睛。
当那银盔银甲的战神重新出现在战场上,西北天穹中的天狼星,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光亮。
战神临世,屠戮人间。
白尧看着远方,血与烟尘之中走出来的银甲男人,好像看到了那男人身后有千军万马,气吞山河。
那原本是属于他的荣耀。他的血液因为莫名的怒意而沸腾翻滚,强烈的共鸣驱使着他,走到那个人身边去。
转头看了一眼被困在诛魔阵中的双生花灵,阵法很坚固,他们不可能冲破,白尧稍稍安心。
拿起了手中的长/枪,戴上盔甲,跨上骏马。
不远处的营帐外,响起南疆的战歌。外面林立的军士和修行者们,人人肃容,看到了他们的将军,自发让出一条道路来。
在他们心中,真正的战神,只有一个,他来自南疆,战无不胜。
洞察没有料到,白尧会亲自出来面对他,面对他这个,几乎完全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一个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天道帝君。
他甚至根本看不起此刻身为蝼蚁凡人的白尧——不,就算对方是战神的时候,洞察也觉得白尧不配和自己交手。
即使占据了白尧曾经的神躯,洞察依旧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战神的荣耀。
那战神,唤作白尧。
他将亲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捍卫自己的一切。
洞察轻蔑地一笑。他已经看穿了直冲而来的那个人所有的弱点。像蝼蚁一样的凡人,怎么可能撼动高山一般的神明。
轻轻弹去手中的一粒沙,白尧面前却刮起一阵飞沙走石的风。石头砸倒了白尧的骏马,打得白尧的盔甲乒乓作响,黄沙里的人影倒了下去。
洞察再次轻蔑地笑起来。看呐,这就是弱小的,只能任人宰割的凡人,除去他,多么简单。
夹着沙土碎石的狂风渐止,洞察已经准备向前跨步,去抓取白尧的神魂了,却不想,那扬尘之中,猛地冲出一道如电的身影,逼近到他都反应不及,递出一枪。
“咔嚓。”
白尧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个没有眼珠子的银甲人,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他的目光,已经能代替他断掉的枪,把面前这个人扎得万箭穿心。
凡界的精铁,在那银色的神甲上,几乎没有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便折了。
洞察愤怒地拍出一掌,直接将白尧打得抛飞了出去,空中尽是淋淋斑斑抛洒的血迹。
一直关注着那面的北辰,忙施展法相妖术,化出一条白色的狐绒巨尾,将北辰卷缠回来。
北辰身上的盔甲已经碎了,受了天道裁决者一掌,凡人之躯本该肝胆俱碎,化为齑粉,但不知为何,白尧只是受了轻伤,吐了几口血而已。
稍一想,北辰便明白了蹊跷所在,定是与那人有关。他曾在毒瘴龙潭中,太攀的指引下见过那银甲战神的身躯。
北辰对白尧说:“那具身体,原本就是你的,‘你’杀不了你,所以那个人杀不了你。”
被北辰接住救回的白尧本就有些意外惊愣,一时别扭不知如何反应,忽又听到北辰说那银甲人是他的身体,愈感惊讶。
“此事说来话长,你的身躯本是我王太攀在看守,不知何故,如今却被人所占据,跑到了人界来。”北辰尽可能长话短说,他依着形势,已经猜到是何人占了白尧的身躯,便说,“那是凡界之物无法损伤的战神之甲,寻常兵器,亦不可损毁战神之躯。但我从三界□□秘典之中窥见,小帝君铸造你那具身躯之时,缺了一味宝贝,致使你阳气过重,便刚猛易折,故而你有着致命的弱点,当年云易帝君便是利用了那弱点,将你打落九幽……”
白尧听得一知半解,对北辰的长篇大论也没有耐心继续听,便打断道:“所以要杀我自己需要怎么做,能不能说点关键的?”他也有些憋屈,自己杀自己,这叫什么奇葩的事情?
“云易帝君当年用了什么办法压制住你,我并不知晓,但我推测,九幽忘川是至阴至柔之地,云易帝君挑选那个地方困住你的身躯,必然也与你身上的弱点有关,若你能以阴柔之物器破开战神甲,便能杀死你的身体。”
“所以我去哪里找件阴柔属性的神器?”白尧不耐烦地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将身上已经碎掉的甲胄扯下来。
“刚巧,我们九尾天狐族,就是修阴柔灵术的妖族。”北辰说着,身后幻化出九条雪白的巨尾。
白尧以为他要送自己一件阴性的兵器,便神色复杂地等着他——这个狐狸妖,和他固有思维里的那些只会害人作恶的妖魔有些不一样。
北辰没有掏出什么了不得的神兵利器,他说:“我们九尾天狐族,浑身上下都可炼制阴性的法宝。”说着,北辰转身揪下了自己的一条尾巴。
白尧:“???”神经病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狐狸和战神的友谊
就是这么神经病地建立起来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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