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响了整晚,到早方停,晨风自窗缝钻入,拂过脸颊,唤醒了沉醉之人。
一缕幽香混合着淡淡的酒香窜入鼻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蜜。白炎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环境,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无瑕!
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无瑕。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大意了,许是一路走来从开始还有官兵的明察暗访到所过之处再也无人谈论此事,在浪迹天涯的这半年时间里,他与无瑕成了真真正正的普通人,耳中听的,眼中所见的,全都是百姓家家的琐事,没有了小侯爷,也没有了冷公子,有的只是万丈红尘之中的两个知心人而已。他也曾为了生计四处奔劳,无瑕就在客栈等着他回,两人用辛苦挣来的银子一路走,一路游,走到哪便落到哪,吃的不再是八珍玉食,住的也不再是碧瓦朱甍,可是他们却并不觉得苦,有彼此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许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渐渐忘却了去防范一切,他们向往着像寻常百姓那样想喝就喝,想醉就醉,倒头睡上一觉,第二天依旧朝起日落的日子。这种于普通人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情,对他们却是何其的不易,偶尔一次的放纵并不为过,可这一次,他们是明显的着了道!
当真是大意了!本以为再怎么着一坛酒趴不下自己,谁知道……
身子一动,发觉自己的胸口上趴着一个人,白炎立时又停住了。
是无瑕……
“呼——”不由自主的便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无瑕还在身边,修长的手臂还环在自己的腰间,脸颊紧贴着自己的胸口,鼻息轻柔,依然沉在梦中。
等等!
双腿一动,才发觉无瑕的一只脚居然勾在了自己脚踝处,光滑肌肤如丝般缠绕,白炎登时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热度。他低下头去,看向了无瑕。无瑕的发散乱纠缠在他的臂弯,衣衫半褪,颈间锁骨勾出诱人小窝,修长手臂裸露在外,搭在他腰间,那模样撩人心扉,实在是……
一股火热冲上心头,令他心头狂跳不已。
完了!他仰起头,不去看那旖旎春色,可是,却也一动也不敢再动。
那酒定有问题,便是后劲再足也不至于让自己这般浑噩,连什么时候倒下的都不记得了,这是睡了一晚上了吗?此刻这般情景,无瑕要是醒来的话……
该死该死!
怀中那温暖的身躯带着无限的诱惑力,散着冷香,勾人心底,白炎口干舌燥,渐渐有了异样之色。
“唔……”
许是心跳太过激烈,那伏在胸口之人微微一动,蹙着眉头将眼睁开了。
“白炎……”
“嗯。”喑哑的回应透着压抑的欲望,白炎欲哭无泪的咧了咧嘴,冲着无瑕露出了一丝心虚的笑。无瑕酒意未散,也没有弄清当下的状况,见白炎对着自己笑,也唇角一扬笑了起来。
啪!
白炎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身体里绷紧的那根弦断裂的声音,一丝咸味儿窜到喉间,他哀嚎一声捏住鼻尖仰起了头。
“天气太燥,你流鼻血了。”无瑕离开他的怀抱,伸手去拭他鼻间的那抹红色,衣衫顺着光滑肌肤一落而下,白皙的身子顿时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之中,他微微一怔,终于看清了当前的状况。
这……
是在客栈里吗?为何自己衣衫凌乱,而白炎露着胸膛,脸上还那么一副奇怪的表情。转头再看,看到了房间里散落了一地的衣裳,那酒香充斥着整个空间,暧昧之意浓得化不开。
无瑕有些发懵,他看了看白炎,见他虽仰着头,一双眼却还不老实的朝着自己瞄,顿时耳根一热,压着恼意语气平和的道:“这一晚,你可睡得还好。”
“还好,还好。”白炎背上直冒冷汗,捏着鼻头瓮声回应,身子却有了往外逃窜之势。
“醒了多久了?”
“就……就一会儿,一会儿而已。”危险!这信号已如此的强烈!
果然下一秒透着杀机的声音便一字一顿传了过来:“孟——白——炎——”
“我什么都没做!无瑕,你别生气,我走我走我这就出去!”一连迭声,白炎纵身一跃落下地面,也不及辨明风向,抓了衣服便一头栽出了窗户去。
那后院却正正放了一口大水缸,白炎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落到半空发现不对,却已经来不及躲闪,一声巨大的声响,水花四溅,小二哥林安(豆豆,你的角色)正担着两桶水从外进来,骤然见一道黑影从楼上落下,被惊得目瞪口呆,也忘了躲避,被水扑了个透彻。
“噗——”他从口中吐出口水,看着那剩下的半缸水和从缸里往外爬的身影,难过得几乎哭出声来。
“我的水缸嘞!挑了一早上,这算是白干了哟!”这水缸每天早上由他挑满,每日都要换新,他来来回回至少要跑十趟,而今被白炎一闹,缸里的水又得重新来过,怎由得他不叫苦。
白炎拧着湿衣干笑几声,到他身边连声道歉,顺带帮他拂了拂湿哒哒的发,道:“没事没事,待会儿我帮你担。”
林安却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囔道:“得,您还是先顾及您自己吧,自身都难保了。”
白炎听他话中有话,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也不与他纠缠,噔噔两步上了台阶,往了前厅而去。
时候尚早,客栈还未开门,正中的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堆满了酒坛,老板娘魅筱夕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坐在了桌边,见他进门,竟鼻间一抽,张口哭了出来。
“我的爷,您可算是醒了,这醉红楼入口清淡,却后劲十足,我说了送一坛给您,可没说都不用钱了呀,您这自个儿抢了这么多来喝,拦都拦不住,这可是我珍藏了二十年的招牌酒,眼瞅着就这么全部都没了,您是大爷,我们这小本经营的买卖,您可千万不能赖账啊。”她哭得真切,仿佛真是白炎不顾阻拦硬生生抢了这么多酒喝了去,而今她这作为招牌的好酒都没了,要是喝的人不给银子,那岂不是白白亏死了。
小侯爷扫了一眼,见那桌上酒坛数目惊人,不禁心头冷笑,往桌边一坐,摊了摊手,道:“如此,却是我的不对了,那么这酒钱该如何算呢。”
魅筱夕双眼溜溜一转,抹了把眼泪,道:“这酒非一般普通人家所酿,工序复杂,每一坛都耗时耗心耗精力,多的不说了,每坛一百两银子,这一桌我数过了,共三十五坛,谢谢大爷不欺负我妇道人家,一共是三千五百两,大爷,您是给哪家钱庄的银票呢。”
啧啧啧啧。
夜风流倚在二楼听得直摇头。
一百两,也亏她要得出口,这酒不过是街头周老头酿的普通水酒而已,也不知她拿回来后加了些什么,口味倒是淡雅,却尽做这种骗人的勾当,附近着了道的都避而远之了,偏偏来了这么两个外乡人,被她这么一通坑蒙拐骗,怕是要吃亏。
“没那么多。”
“怎么没有,您数数,一二三四……”
“我是说,没那么多银两。”白炎懒懒的挖了挖耳朵,又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魅筱夕。
魅筱夕眼中一闪,差点没压制住内心的笑意:“没钱?那可如何是好。”说完眨了眨眼,又挤出了一丝泪花来:“这么大笔损失,我这小店可怎么活哪。”说着又要哭上,白炎见状忙作势服软,可怜巴巴的道:“那你待要怎样。”
话音刚落,魅筱夕便返手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纸笔,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卖身,抵债!”气势之强,瞬间没有方才小妇人的模样,夜风流听得哭笑不得,没想到她还真敢劫人。
白炎也没料到对方是这样一个目的,他望着魅筱夕,又瞥了瞥楼上,突然眉间一动,毫无预警地朝着魅筱夕袭去。
他动作极快,魅筱夕大惊之下身子一退,垫脚跃上了二楼,他紧追而上,转眼就到身后,魅筱夕心中骇然,想到风流昨夜所说,这两人果然非同一般,当下口中叫道:“风流救我。”
夜风流本不愿理她,可看她被追得狼狈,又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身形一闪,强行插入了她与白炎之间。他掌风凌厉,白炎与之对掌之间手臂一震,两人同时向后退去,各自抓了一边栏杆定了下来。
白炎耳听魅筱夕呼救,而今被人一拦,才发现原来是那厨子!
“好功夫,莫非我们竟真是进了黑店了么?!”他口中嬉笑,却丝毫未惧:“没想到这小镇里居然藏龙卧虎,连个厨子都这么不一般。”他说完身形一动,再次袭去。夜风流与他一对掌间也已经发觉他武功不凡,看他年纪轻轻却内力深厚,顿时也不大意,全力以赴未敢有闲。
魅筱夕站在店中看着两人过招,不禁心中暗叹。
风流不是泛泛之辈,几十招过去,那年轻人居然丝毫不退,武艺实在了得。
抬眼见二楼之上一袭白衣闪过,原来是那削瘦人儿已经出来,正站在那里看着两人过招一语不发。
魅筱夕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对着二楼扬手笑道:“小公子,下来喝杯茶。”
却见那白影突然一动,也不知怎地就到了打斗的两人中间。
“无瑕!”白炎见无瑕突然闯入,掌力生生顿住了,夜风流见状也停手落了地。无瑕一脸冷冷的到了桌旁,也不理白炎的叫唤,魅筱夕在旁看得心头一乐,意有所指的问道:“小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那话一出,无瑕冷意斐然的脸上突然染了一抹红晕,回头狠狠瞪了白炎一眼,问道:“为何惹事。”
白炎一脸无辜,欲哭无泪。
这明明是着了老板娘的道了,可昨晚上自己如此暧昧的搂着无瑕睡了一夜,到早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恼怒,又怎能不怨自己,无奈之下只好说道:“这老板娘使诈,一坛小酒要咱们纹银百两,还说咱们昨天共喝了三十五坛,这不,正逼着卖身呢。”
无瑕回头看了那桌上酒坛一眼。
昨天明明只喝一坛就已醉倒,还是白送的,早上起来便如此之多,显见是老板娘无理取闹了。
“卖什么身?”
“在我这当伙计,抵酒资。”魅筱夕‘厚颜无耻’的将纸笔推到无瑕面前,誓将无赖进行到底:“你们不是要房子吗?来我这当伙计,管吃,管住,我那小竹楼依山傍水,风景宜人,还——”
“过来签了。”未等她说完,无瑕就开口对白炎说道。白炎一愣,还待再说什么,无瑕却鼻间一哼,伸手去拿纸笔道:“你不签,那么,我卖身。”
得,又使小性子了。
白炎无奈的摇摇头,自无瑕手中抢过纸笔,呆了半天才道:“从未写过,该怎么写?”
“我来我来。”魅筱夕抢过纸笔刷刷刷刷写了一堆,也不让白炎细看,只用手摁着示意下方的空白处道:“签名画押就好。”
白炎垂死挣扎的又抬头看了无瑕一眼,无瑕却依然不理他。无奈之下,他只得落笔写下了白炎二字。魅筱夕欢天喜地的收了卖身契,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还愣着干什么?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魅阁轩的跑堂小二哥了,还不赶紧跟着林安去换了衣服,辰时一到,咱们可就得开门做生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