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也未想过会是在这样一种场景下见面。无瑕很清楚面前站着的那人是谁,他撑着乏力的身子想要下地,白歌月却一伸手将他的肩头按住了。
好热,透过指尖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眼前之人向外贲张的热度,原来他是真的病了,而非故意躲着不见自己。
“呼……”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之后,白歌月回身对诗语吩咐了一句:“去倒了热水来,再瞧瞧这院子里的丫头在哪。”
“是。”诗语应着放了手中点心返身出了门去,无瑕则半躺着身子,双眼怔怔的不知望向哪里。他知道白歌月今天过来的目的,甚至可以猜到她接下来会说的话语,可却从未想过自己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自己竟用发簪指向了白炎的娘亲……若不是方才收势及时,说不定……
白炎……
无瑕做不到!
无瑕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当下的情形……
她是你的娘亲,不是无瑕的敌人,无瑕该怎么做,你来告诉我……
齐整的齿不由自主的咬紧了唇,那本来苍白的脸上愈发没了颜色,无瑕低着头,默默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如果,她是来要求自己离开白炎的,如果她说,她以一个娘亲的身份请求自己离开她的儿子,那么,自己又该以怎样的立场来跟她说不呢!
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自己却终究无法迈过亲情的坎,因为他们是白炎的亲人,是他至亲至爱的亲人,自己做不到冷漠去面对,做不到!
莹亮的眼泪顺着低垂的眼眸悄然落下了,无瑕紧扣双手,任指甲陷入掌心带来刺痛也无法松开,他在等着白歌月开口,等着让自己心扉痛彻的那一刻到来;空气中一种难言的沉默让他感到了窒息,他曾以为自己会十分理性的去对待一切,至少不会溃败得如此狼狈,却没想到却连迎击的勇气都失去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象着你的模样,我无法明白会是怎样一副容貌能将我的炎儿迷得失去了方向,从小到大,他都是我跟他爹爹的骄傲,不管他表现得有多么的顽劣,我们都知道他骨子里的那份桀骜!”弯腰捡起地上的发簪,看着簪子上嵌的那粒翡绿的琉璃,白歌月继续缓声言道:“前年的那个夜晚,我在东都城外看到了自己那一身鲜血几乎没了性命的儿子,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也没办法留在原地等着他醒过来,我去朝堂上据理力争,因为我要让他所做的一切变得有意义!那一晚,他是用他自己的性命将你送出了东都!之后他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说实话,我感到很开心,因为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怎样一种恩情可以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用自己的生命去回报!无瑕,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无瑕,你是一个明是非懂道理的孩子,你知道炎儿他重情重义,就因为小时候你救过他的性命,他就能毫无保留的为你付出他的一切!可你懂得一个娘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游走在生死与道德边缘的那种痛苦吗?炎儿他身在侯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没办法像你一样无牵无挂没有羁绊,他不负你,便必定要负他自己!他要抛弃的不光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血缘亲情,你能保证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他都毫无怨言吗?如果有一天,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心中有了愧疚,那种负罪感就能让他痛苦一生!”
“不要说了……”
“我知道你也放弃了很多,甚至比炎儿的更多,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懂得那种无奈与痛苦,你真的忍心让炎儿他也承受这一切吗?”
“我,我不能……”
“你们都还年轻,离开了还能从头再来过,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炎儿更适合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我跟白炎……我们不是这样的……
白炎他并非是为了报恩才跟我在一起的,我们之间也不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利益关系,他的真心,无瑕的真心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咳咳咳咳——”一串急促的咳嗽声突然从无瑕的喉间迸出,似乎是要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并扯碎了一般,令发出的声音透出了几分骇人的激烈,诗语正带着小昭霖睿一起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三人皆是一愣,继而霖睿向前急奔,带翻了小昭手里的盆,“叮叮咣咣”乱响了一阵。
“我这才走了多大一会儿,你们主仆二人便要拆房子了吗?早知道我就让你们去给公子抓药,我——”弦伊的笑声在见到屋内站着的两道陌生身影时戛然止住了,当她看到公子趴在床边咳得直不起身的模样,看到霖睿一脸惶然失神无措的神情,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夫人这是趁着小侯爷不在来撵我们家公子了么?呵,真可笑,我们家公子住的是自己的宅子,夫人有什么道理跑到我们家里来撵人!要公子走可以,让小侯爷自己来说!”弦伊将手中药包狠狠一放,几步上前到了床边,见无瑕痛苦喘息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了愤怒与疼惜:“公子敬重您是小侯爷的娘亲才不会对您出言不逊,若是换做旁人,公子又何至于受您这般刁难也不还口!夫人若还念及公子曾经浴血沙场救过小侯爷父子俩,就请回去不要再来这里,就算你们侯府是尊贵门第,我们家公子也是名扬四国受人尊崇的人物,他为了小侯爷忍受的一切,请夫人了解之后再来放矢,别有的没的胡说一气,生生辱没了您大晋大长公主的身份!”
“弦……弦伊……不可放肆……”无瑕想要制止弦伊说出更为激烈的言语,张口之后却又是一阵急咳,似乎是因为气急噎住了喉咙,他突然失声说不出话来,咳嗽也因此而止住,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为方才失控的场面而落下了心时的一刹那,却见他突然狠狠将嘴一捂,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淅沥滴下,瞬间惊呆了屋内所有的人,白歌月“噔噔”退了两步,无瑕却反手一把抓住怒不可遏的弦伊,以一种清冷而镇定的声音言道:“霖睿,送夫人出去。”
白歌月被诗语和霖睿搀扶着往门外退去,直到踏出房间的最后一刻,她才又回过了头来,眼中看到的,却是那眉目半掩之下难以折服的一许芳华。
或许……自己不该这么逼他,他的炎儿的感情也许都是真的?
错的不是他们……
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