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二章 径危抱寒石

阴冷的空气荡漾着令人作呕的霉气,斑驳的墙面在岁月的流逝中层层剥离,脚下踏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堆积的秽.物,奚昊随着吠承啖越走越惊心,黑暗那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shen • yin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这是什么地方?是牢房吗?这里面关押着什么人,为何吠承啖执意要带着自己?

“开门。”眼前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铁栅边坐着的几个小兵见吠承啖亲自前来,连忙诚惶诚恐的起身迎了上去。

“殿下。”

“快,赶紧开门。”

“跟我进去。”吠承啖回头瞥了一眼,发觉奚昊在不安的揪着衣襟,禁不住嘴角一扬,透着嘲弄将他带入了怀里:“怎么,害怕了?”

“有何可怕,大不了你也将我关在这里,不用天天对着你,对我宗奚昊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奚昊倔强的扬头回敬了一句。看他明明已经战栗却依然不肯服输的模样,吠承啖哈哈大笑着将他拉入了门去。

“你知道我不会将你关在这里,你这柔嫩的身子可禁不起这般折腾,我带你来,是让你见两个人。”吠承啖且说且行,有士兵打了火把在前方开路,奚昊侧过头,看见了一双双从铁栏之后拼命伸出的手。

“救命哪——”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肉模糊的脸从牢门的缝隙拼命地向外挤压,那扭曲到变形的面孔让奚昊惊慌到不知所措,他想要捂住耳朵,却被吠承啖紧扣得动弹不得。一双溃烂的手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将他拉向了牢门,那种散发着恶臭的气息让他瞬间憋住了气,他回过头想要看一看当下的情形,却只听“刷——”的一声,寒光过后地上只剩下溅染的鲜血与一双断臂。

“唔——”翻腾的胃液让奚昊干呕出声,他踉跄着往后一退,也顾不上身后那人是否能够相依,只伸出手紧紧的拽住了吠承啖的手臂:“带我出去……带我离开这里……”抽泣并非因为畏惧面前之人,而是因为无法承受这种人间惨剧。奚昊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面前喷涌的鲜血与渐渐死去的那个人,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救这些人出去,所以想要尽可能的远离这里,然而吠承啖却并不让他如愿,在看过他的衣衫之后,皱着眉头将他沾染了血迹的外衣拉下,反手搭上了自己的袍子:“让人生厌的东西,也敢动手碰你。你若不想再死一个,便好好的跟着我,不然,我就让人把这里先清理干净。”

“不要!”奚昊知道吠承啖所言其意,这些囚犯皆是晋人,或许只是寻常的百姓,受尽战乱之苦亦是可怜,而今被囚于此苟且偷生,不过是还盼着大晋的军队能够打进来而已,若因自己的牵连而没了性命,那于自己当真是难以饶恕之罪孽。

“那便走吧。”吠承啖似笑非笑的展开了掌心,奚昊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终顺从的伸出了手去。冰冷的指尖被那人强而有力的握在了手里,奚昊麻木的随着吠承啖向前而去,他不知道牢房那头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再次跌入谷底……

温暖的阳光从来未曾来过这里,常年寒凉的天气让人处处感到死亡的气息,哀嚎与哭泣在渐渐远离,那种痛苦与绝望却丝毫没有离去。奚昊默默地行走在黑暗里,迫使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长长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越走越迷离。就在他以为深渊之路永远不会到头时,吠承啖突然脚步一顿,停住了。

远远的壁角那头燃着一盏油灯,发黄的灯光因四周的黑暗而略显孤寂,摇曳的火苗渲染了目所能及的视线,却还是未能让人看清最里层的情形。

奚昊咬着下唇调整了呼吸,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必定有些能够牵动他心的东西,可是,他不能确定……

士兵们分站两边让开了道,吠承啖脚步再起,带着奚昊踏上了前去。

门没有关闭,因为所关押的那两个人已经无法从这里再走出去。锈迹斑斑的铁链浸染着鲜血死死锁住了他们的手脚,令人发指的并非是他们那满身遍布的伤疤,而是从肩胛处透骨穿过的弯钩……

奚昊的双眼下意识的闭了一下,虽然还未看清两人的面容,他却已经无法再容忍下去。身为医者,穿琵琶骨这类折磨俘虏的酷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泯灭人性,两国交兵虽生死各自由命,但绝不是这般冷酷无情的摧残。

“呵……让你不忍心看了。”吠承啖面带残忍的笑了一句,见奚昊眼睫颤动不忍相看,他突然放开奚昊走上前去狠狠拽住了其中一人凌乱不堪的发髻。奚昊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被迫抬起头的一刹那,他“啊——”的一声叫出了声来。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吠承啖带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了,因为那奄奄一息的人他十分熟识,正是曾与他朝夕相处过的鬼翼。

“你要做什么!他已经成了这样了,你还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见吠承啖用短匕抵上了鬼翼的喉头,奚昊不顾一切的往前扑去,吠承啖冷笑着向后一退,转而拉住了鬼翼肩头的弯钩,鬼翼自昏迷中疼到苏醒,眼帘一动,睁眼时,正对上了奚昊焦灼的面孔。

“公……子……”鬼翼显然还未曾清醒,看见奚昊之后,他呢喃了一句,继而挤出了一丝笑意。奚昊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看鬼翼冲着自己微笑,他的心疼得难以自己。

“鬼翼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唔……”鬼翼锁着眉头闷哼了一句,渐渐透彻的眼底终于有了清明,他先是吃惊的看了看奚昊,显然不明白奚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突然间迸发出一声怒叫:“吠承啖!”

“在这里。”吠承啖在后应了一句,抓住两柄弯钩同时向上一挺,鬼翼连带着身旁那人一并发出了痛苦的shen • yin,奚昊这才看清与鬼翼绞在一处那人竟是秦篪。

“不要伤害他们——鬼翼——秦大哥——”眼见鲜血从伤口汩汩冒出,奚昊霎时乱了方寸,他想要上前去救那二人,却在吠承啖愈渐冷酷的神色中踌躇不已。他知道吠承啖会下手shā • rén,他不敢去赌,于是他停下脚步,流着泪水哀求道:“你想要什么……”

吠承啖透着玩味儿审视了他一番,一字一顿轻吐道:“我要你求我。”

“公子……不要……”鬼翼秦篪皆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不明白奚昊为何也被困在了这里,可他们却知道,吠承啖的居心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算我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们,让我给他们瞧一瞧,好不好……”

吠承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也由此认同了清风当时制止自己杀这二人时所说的话。

“要让那些看重情义之人驯服的最好方法不是强压与利诱,而是让他们痛苦,用他们所在意的人,所爱的事物,以他们的良知与一颗甘为别人而死的心,屈服在他们所痛恨的人脚下!杀了他们当一文不值,而留下他们,许还大有用处。”

而今,正好印证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