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三更。深雪覆盖下的房屋鳞次栉比,一座一座密而有序,摇曳的灯笼照亮了冗长的街道,渲染出一片诗情画意。若只看这天这地,这漫天的雪花和红烛映衬之下的苍茫,倒果真会让人生出幻觉,认为这一道道门后皆是和满幸福的百姓人家。远处的小巷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士兵的出现彻底打乱了画卷的宁静,紧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一道鬼魅般漂浮不定的身影,当“郡守府”三个大字映入眼中时,那人身形一晃,悄无声息间隐去了踪迹。
“笃笃笃笃。”夜半敲门,格外惊心。
“何事?”清风正坐在桌边想着事情,来人敲了许久之后,他才应了一声,却并未起身前去开门。许是知道他不愿搭理,等在门外的狄戈尔显得十分恼怒,在瞪着门扇看了一会儿之后,才粗声粗气的回答道:“殿下说,先生若是没睡,便过去说话。”
“我睡了。”清fēng • bō澜不惊的应了一句,紧接着灯光闪烁了一下,灭掉了。狄戈尔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呼呼直吹气,扬拳想要砸门,却又怕惊扰了旁人,遂嘟囔了着骂了几声,然后朝着院门外而去。鬼翼收敛气息伏在屋顶,在巡逻的守卫走过之后悄悄的立起身子,朝着狄戈尔离去的方向直追而去。
清风在这里,吠承啖必定也在,清风乃一介谋士,若兵马图在他身上,吠承啖一定不会放任这里的防御,这院子除了巡防的士兵并没有固定的守卫,所以,图应该不在这里。
“将军。”
“嗯。”跨过角门,看到了独饮独斟的那人,狄戈尔的脚步不由得有了停顿,门边的守卫见他停下,忙躬身一问:“将军有何吩咐?”
狄戈尔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对着守卫道:“去将殿下的侍妾带过来。”
“可是……”守卫有些迟疑,因为从入了这郡守府开始,大王子便总是喜欢坐在院子里喝酒,可陪同他的除了狄将军之外就只有清风先生了,那俩侍妾虽然一直带着,却基本没有踏足这里的份,而今贸贸然叫了过来,会不会……
守卫摸了摸脖子,有了一丝寒意。
“还不去。”见他不动,狄戈尔呵斥了一声,抬步入了院门去。吠承啖正靠着院里的梅花看着雪景,听他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挑了眉角低头笑了:“怎么,又吃了个闭门羹?”
狄戈尔讪讪的摸了摸鼻头,几步到了他的身边:“他就那臭脾气,殿下要是觉得无趣,我已经让人去叫侍妾过来了。”
吠承啖没有回答他的话,独自又饮了一杯,才轻点指尖示意他坐下,道:“很久没喝咱们自己家乡的酒了,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殿下若是想喝,我可以讓人去——”
“咱们,是时候该回去了。”狄戈尔话语未尽,吠承啖突然透着感慨打断了他的话,倒上酒与他对饮一杯之后,才拍拍他的肩头站起了身来:“走得太久,很多东西都变了,此次回去,一切又都会有不同。老狄,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光耀门楣,荣归故里了。”话到最后一字一顿,为那即将到来的局势而澎湃不已。两年的征战虽然会以晋的胜利而结束,可绝不会以赫的失败而告终,因为就算他孟白炎再挣扎,也终究逃不开受制于人的命运。
“哈,哈哈哈哈,孟白炎啊孟白炎,你便是赢了又怎样,到头来,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个棋子罢了——”可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吠承啖的命运却将會完全不同,因为自此之後,阻碍我的那个人,將不复存在!
小雅,不要怨我,怨只怨你不该跑出皇城来到这里,这战乱之地可没有人能再保护你了,父王跟母后对你的宠溺在这个地方……将一文不值!!
“殿下不如去歇息了。”见侍妾进门,狄戈尔忙示意了一下,两侍妾急步到了吠承啖身边,一人一边拥簇着他朝着房间而去,吠承啖酒意阑珊的左拥右抱,踏上台阶突又回头吩咐道:“告诉巴赫,乖乖的呆在塔里,把东西给本王守住了!”
“是。”狄戈尔应声退下,待到院内人去影空,伏在黑暗中的鬼翼才悄然翻过屋脊,朝着凌云塔的方向疾奔而去。
寒风棹动了屋檐上垂吊的铜铃,“叮叮当当”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大雪笼罩着下的凌云塔陷在一片阴暗里,没有巡防的士兵,也没有灯火的照明,甚至没有鸡鸣狗叫的声音,方圆几里的地界仿佛死寂的深渊,让人发怵。雪花簌簌,稀疏的树林再也掩不住踪迹,鬼翼停下脚步,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里,兵马图一定就藏在这里,就算还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嗅出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没有看守是因为不想引人注意,而越是安静,就越是蕴藏着危机。
“呼——”气息瞬间化烟,鬼翼小心翼翼的吐纳了几口气,展了展身躯。
无法预知的危险往往让人更加警惕,而那种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的挑战却又让人充满了兴奋,鬼翼闭上双眼驻足了片刻,突然一个顿步拔地而起,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跃入了天际。
呼呼的风声自耳边吹过,冰凉的雪花灌入口鼻,刺痛着每一次呼吸,浑身的血液却异常的沸腾,极致的宁静与剧烈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冰火交融,令人战栗。早已无法感受热度的肌肤忽然之间舒展,然后收缩成一粒粒细小的粟粒,人到塔前的鬼翼突然浑身一抖,停下了。
脚下的石块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声音,若是旁人或许早已踏步离去,鬼翼却在一顿之后将头低下了。
看不清大雪覆盖之下的情景,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石块的回升,鬼翼知道自己踩中了机关,他屏住呼吸沉了沉气息,慢慢的将那石块又压了下去。
毋庸置疑,自己的脚只要一离开这石块,就一定会触发附近暗藏的机关,且那机关也必定不止一处,否则吠承啖不会放心的将兵马图放在这里,现在的问题是,该怎样在不触动机关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鬼翼慢慢的转动双眼看向了四周,見并未有人靠近,他于是蹲下身去,将手轻轻的探入了雪层里。
这塔前的院子皆以青石板铺就而成,每一块都十分工整,机关埋在石板之下,只要自己想办法让石板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争取入塔的时间便好。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守卫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所以在摸到石板之间的缝隙之后,迅速从腰间抽出了短匕,算准力道插了进去。石板“啪嗒”响了一下,即便是很轻微的聲音,也依然让鬼翼透出了一身冷汗,他收敛气息十分小心的松开了手,慢慢慢慢的缩回,直到确定石板没有再回升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站起了身子。
离塔门还有一段距离,看来自己是不能从地面过去了。这塔有这么多层,吠承啖又会将图放在哪一层呢?
远处的城门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鬼翼抬头看了看夜空,然后一个挺身向上跃起,朝着二层塔檐的方向而去。
既然无法确定,就只能一层一层往上搜。眼见塔檐就在面前,鬼翼吐纳气息准备落下,却突然感到颊边一痛,他知道大事不妙,就着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扭转了身躯,在一声帛裂弦断的嗡响中生生跌下了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