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暮色已深,因酒的后劲太大,所以脑袋还是晕晕沉沉。桑赤戈雅无力的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感到身上很暖和,当看见明威静默不语的背影时,他的神智登时清醒,骤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糟,自己竟然醉倒了,怎么办?看明威的样子似乎不太妙,倒下时好像看到了一道人影,莫非,是自己在浑浑噩噩之中说了什么了吗?
“醒了?”
“嗯……”回答心虚得可以。桑赤戈雅悄悄去瞟明威的脸色,却在他侧目看向自己时又慌乱的别开了头去。完了,看样子自己的确是犯事了!都怪那酒不好,竟如此烈性,才一口就醉了。
“知道自己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老实做答之后,桑赤戈雅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去。明威那头沉默了半晌,在桑赤戈雅以为他会生气之时,他却开口道:“你说过你是来学习农耕之法的,也说过你不是细作。”
“是的。”
“那么,跟我去见一个人,将你来的目的去向他说明,他若信你,你便可行动自由了。”
“见谁?”
沉默再次蔓延,明威的眼神有了一丝迷离,桑赤戈雅有些疑惑,欲再次问清时,他却起身一站,率先向外而去,桑赤戈雅见状连忙追赶上去,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山洞之中,而不远处密密麻麻全是驻扎的士兵。
“我们要去见谁?是大家所说的公子吗?他……就是那个让你日夜思念的人对不对?”紧追的脚步在明威突然顿下的那一刹止住了,桑赤戈雅一头撞上了明威的后背,在伸手抓住明威保持平衡的那一刻,他清晰的感觉到了明威的变化。
他生气了!因为自己口没遮拦的揭开了他心底的那道疤,所以他生气了!是啊,他之所以会回到这里,并非是他愿意,而是因为自己,否则他现在应该在遥遥之外的另一处,不会被逼着去面对那人,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小侯爷打得满目青肿,难以立足。而现在,他又不得不放下自尊去寻找契机证明自己的清白,仔细一想,似乎一直以来他才是迫于无奈的那个人,而自己却还冲他发火生气,用雪块狠狠砸过他的脸。
眼神交错,当看见明威眉角的青淤与嘴角的伤痕时,桑赤戈雅的心中涌起了无数的抱歉,他想要对明威说一句对不起,明威却已淡漠的收回眼神继续前行:“跟好了,你跑到小侯爷的营帐醉得一塌糊涂,士兵们现在可都看着你的,别再惹了麻烦。”
想到自己当时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窘态,桑赤戈雅的脸上不禁一阵热辣。他与吠承啖虽是亲兄弟,然体质却是千差万别,因出生时呼吸受窒,御医们费了很大周折才能保住他的性命,所以他从小就体质不佳,呼和单天气寒冷,八岁以前他甚至连王宫的大门都不被允许踏出,终日里只跟在母后身边识字习礼,所以性格十分的柔和,与信马由缰无所拘束的吠承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因为从来都是不喝酒的,当时太渴太急,就猛灌了一下,谁知道……便倒下了。”
“你是说,你不会喝酒?”桑赤戈雅的话令明威颇为意外,赫博多人有三大特点,擅骑擅射还特别擅长喝酒。桑赤戈雅没有武功,骑马不错,却不会挽弓舞刀,如今还加上不会喝酒,若非容貌特殊,倒当真没有半分外族人的影子,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赫博多的二王子,与那暴戾噬杀的吠承啖是同胞兄弟,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虽早就听说赫博多朝中有许多老臣因二王子桑赤戈雅宽厚仁德,想要力促他与大王子吠承啖一夺王位,免去百姓多年征战之苦,可是,如这样一个连shā • rén都不会的人,在腥风血雨的权力之争中,又能够走得了多远……
“明威,明威?”桑赤戈雅不知道明威为何突然停下,他疑惑的眨了眨眼,凑过身用手在明威眼前晃了晃,想要提醒明威自己的存在,明威却侧头看了他一眼,一伸手将他的手握入了掌中:“斜坡,小心走。”
指尖感受着温暖,桑赤戈雅的心莫名间狂跳不已,他有些无措,更多的是懵懂,他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反应,可他知道,自己突然间变得好安心,无论是对即将见到的人或是自己马上要面对的局面,都变得十分安心了。
“你记得,见到他不要撒谎,也不要隐藏什么,他很聪明,会很快辨别你说的是真还是假,所以,只管做真实的自己就好了。”明威没有发觉桑赤戈雅的变化,依然低着头走在前方,轻声叮嘱着桑赤戈雅需要注意的话,桑赤戈雅跟在他的身后走走停停,渐渐红了脸颊。
天地很宽,风雪很大,他的心却温暖得如火一般,因为在这满目皆是敌对者的异国他乡,有一个外表很冷,却给予了他无限依靠的人站在身边,虽然短暂的相处中充满了艰辛与眼泪,可是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也未必能成为知己,有些人,一瞬间便已足够!
“公子,人带来了。”
帐篷内空间不大,边角处亮着一盏灯,将无瑕的身影投在了布帘上。弓在外通传了一声,明威顿住了脚步,然后将眼看向了桑赤戈雅。桑赤戈雅朝他点了点头,按捺住渐渐急促的心跳,躬身入了帐去。
无瑕坐在毯上低头看着书卷,听桑赤戈雅进来,他没有抬头,只轻轻道了一句:“过来坐,白炎与尤将军议事去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桑赤戈雅有些踌躇,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被人审问的场景,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这里没有凶神恶煞的士兵,也没有气场逼人的森严压力,只有那么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你是在悄悄打量我吗?那么,便过来看清楚吧。”感受到桑赤戈雅不加掩饰的目视,无瑕突然发出了一丝浅笑,抬起了头来。
烛光淡淡的照在他的身边,将他的眉目染上了一丝金色,白皙的肌肤在洁净的衣衫映衬之下,如剔透的玉石般光滑无瑕,桑赤戈雅本已向他走去,却在他抬头微笑的那一刹停下了。
他的眉间……真的有一粒朱砂……
原来,不是自己看错了,在那山洞里和自己喝醉倒下时,记忆最深刻的都是那粒如血滴落的朱砂,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是真的。
好美的朱砂……好美的……男人哪……
咫尺之遥的距离突然变得漫长无比,眼前那人淡然以对的模样竟让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因为从那双清澈到能够看到自己影子的双眸中根本读不出任何东西,他的平静,让人害怕!
与桑赤戈雅一样,无瑕此刻也在打量着他。从明威被救开始,他虽知道有这么一人与之同行,却从未询问过任何东西,若非今日桑赤戈雅突然出现在帐篷里,他也不会决定一探究竟,而促成他这么做的原因,却是因为桑赤戈雅在醉倒时说过的一些话语。
“这里很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敏锐的感知让无瑕捕捉到了桑赤戈雅微妙的变化,见桑赤戈雅站在原地发呆,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下,让出了坐来。
“行军途中一切从简,若非我身子不济,也当与将士们一般无二没有差别,然就是如此,也还是累了大家带这些东西了。”明知道桑赤戈雅不是因为这个僵在原地,无瑕却依然没有点破,而是给了他下台阶的机会,果然桑赤戈雅骤然回神,顺势坐了下来。
“是桑雅失礼了,我只是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因为……”
“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吧。我知道,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无瑕时都是这样的,不必介怀。”无瑕回答的很直接,反而让桑赤戈雅有了一些无措,来时本打定主意要与质问者一较高下的心理无形间也被压去了一头,而于自小便沉浮权斗以智取胜的无瑕来说,这场询问从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果,他现在更感兴趣的反倒不是桑赤戈雅的身份,而是他酒醉之后对自己所说的话。
历来酒后露真言,或许眼前这人自己都还未意识到,他那天之所以奋不顾身为明威去挡下那一拳,其实并非全然因为感激,而是因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