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一丝沉闷的风吹过,天空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雨来。店铺外支撑的棚架在风中发出碰响,街边的小摊小贩皆匆匆的收起了东西,准备回了家去。世道不宁,百姓们却依然需要维持生计,赫兵统治下的汲水城池如今最让人担心的便是基本的安全问题,当街道那头荡荡的兵马突然出现时,所有正在收拾东西的人皆扔下了手中之物,拼命的向着各自的家中奔去。
“将所有人都抓起来,带回营去!”
脚程再快也快不过战马,奔跑的人群被士兵冲散,出现了混乱。推搡之间有人摔倒,有人受伤,甚至,有人丧了命!
“反抗者一律杀无赦!”高举的长剑与带血的长矛毫不留情的挥下,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在滂沱大雨中苦苦挣扎,凄厉的哭喊没有换回丝毫的同情,街道上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地面,渐渐成了汪洋。
“白大哥!”
“我们杀出去吧!”
“白大哥——”
隐忍的怒火在胸口烧得几近爆裂,赤红的双目看着那层层倒下的尸首与依然在挣扎的百姓们,白少卿等人俯身屋檐上,死死的,死死的紧握了拳头。
那根本就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在这场强取豪夺的战争中,百姓们是何其的无辜!
“将外衣脱了,兵器放下,咱们混进去!”
“白大哥?!”
“白大哥说得没错,咱们这么点人就算冲出去了也于事无补,这些士兵抓普通百姓必定有其作用,咱们趁此机会混入营去,见机行事。”南宫热河首先脱去外衣丢下了兵器,见瓦背上积着淤泥,他伸手抹了两把涂在了自己的脸上。
大家心中虽有不甘,却知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再入了赫兵营地,遂皆随着他的动作脱衣丢剑,乱了头发遮了面容。
“走。”轻声落下,自小巷之中向街口奔逃,才走了几步,便被一对赫兵拦住了去路。
“带走!”
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之后,那一行众人被带入人群之中,随着大队的兵马向着赫营而去。
“先生前日才说有阻挡晋兵的妙计,也的确让我们看了一出好戏,可为何到了今天却又如此危言耸听,涨了他人志气!”
赫兵营中也不安宁,自清风通知各营头领来主帅营帐议事之后,争吵声便一直未断。铁穆耳汗此刻正脸色不善的坐在主位之上,反驳着清风方才所说的话,清风却只是站在原地一语未发。
“将军说得是,清风先生昨日还信誓旦旦说能阻挡晋军于汲水之外,等着王子的后援大军到来,今日却又说事有不对,要咱们各营皆加派人手小心防备,先生这般一惊一乍的,倒让咱们自己心中先没了底,不知先生所说的危险来自何处?我们可看见那晋兵已经退地数十里,都快看不见了。”
帐内一阵哄笑,以素来都较为排挤清风的将领们尤甚。清风微微皱了眉头,没有去与其争辩,只冷冷的瞥了众人一眼,出声道:“对方营中的细作突然失联,自然是有事发生。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看不起我,认为我清风功夫不如你们,没亲自带兵上过战场杀过敌,所以觉得我是躲在你们背后的可怜虫,同样的,我也打骨子里瞧不上你们,别看你们现在一个个耀武扬威讥讽嘲笑的,到真正出了事,同样也不过是白骨一具,黄土一抔!”
“说来说去,你还是瞧不上我们武将!”
“那姬无瑕也只是一个人,难不成还能三头六臂,能飞天遁地撒豆成兵不成!”
清风那一番话激起了千层浪,历来崇尚武力的赫兵从开始便并不待见谋士,从他在吠承啖身边起,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而今晋兵大败于前,这些将领自然而然有了轻视之意,认为传闻中的冷公子也不过如此,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撇去了这些因素,他姬无瑕再如何聪慧也就那么回事。
“好,好好好——”一连四个好字,清风站在原地抬起头来,怒极反笑,看着身旁那一副副与己作对的嘴脸,他长吸了一口气,大笑出声道:“没想到我清风苦心经营二十年,最终竟会败在一个孩子身上,你们说得好,说得很好,我如今一人难敌众口,说什么都是枉然,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哈哈——可笑,实在是可笑!”
他言语尖锐,神态狷狂,长笑之下竟慑得众人皆面面相觑,半天不敢出声。铁穆耳汗从未见他如此模样,顿了片刻之后清了清嗓子,有所探寻的问道:“你且说说在这种境况之下,他如何还能入得了城?”
清风此刻已有了心灰意冷之貌,他本身是谋士,自然知道上兵伐谋的道理,从姬无瑕让人将花赤尔的尸体交还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已陷入了困局。在旁人看来,那不过是对方威慑自己的诡计,可他却想到了更深一层的意义。
孟白炎是一枚棋子,运用得当可抵千军,任何一个以智谋搏胜负的人都知道合理的去利用,但不是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铁穆耳汗是武将,在他看来,力量决定了一切,所以,在孟白炎一事上他与自己的分歧可谓天地难容,姬无瑕必定算到自己会全力保下孟白炎,才会不遗余地的刺激铁穆耳汗,自己曾以为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不管怎样,铁穆耳都不会在战事上与自己作对,谁知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口中又是一叹,清风竟突然之间有了倦意。
二十年了,自己流离在外,背井离乡,不过就是为了报当年那人夺妻占爱之恨,可当自己看到他们儿子已经这么大时,竟突然之间变得茫然了。
自己执着了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有缘再见,歌月都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那么,自己做着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轻轻摇了摇头,清风没有去回答铁穆耳汗的问题,只大笑着拂袖一转,竟向了帐外而去。那帐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
虽说不待见那人,可他这一走,却又让众人皆无所适从了。
一直以来,行军打仗大家都是奉命而行,而大多数的命令又直接来源于清风,虽然大家都排挤他,可事实上却又事事都依赖着他,他现在果真撒手不管了,倒让大家都傻了双眼,不知所措起来。
“老狄,看看他去。”铁穆耳汗颇为头疼的捏了捏额角,示意狄戈尔去看着清风,自己则看着案桌上的地势图锁起了眉头。
晋兵驻扎之地离城门尚远,汲水城西南两面紧挨陡峭悬壁,面如刀削,地势之高耸人听闻,且没有任何下来的路径,放眼望去,实在不知清风那担忧从何而来,不过就是细作暂时没了声息,说不定是火烧晋营之事闹得太大,他们想暂时压制一点而已。
心中如是想,实际上却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铁穆耳汗等了一会儿不见狄戈尔回来,不禁有些坐不住,招呼了众人一声之后,他挑帘出了帐去。
雨下得又大了几分,他一路向前去了清风的营帐,才发现狄戈尔侧身隐在黑暗里,站在了关.押孟白炎的帐前。
清风此刻正在白炎的帐中,浑身湿漉漉的淌着水珠,他不说话,白炎便也沉默着。狄戈尔见铁穆耳汗靠近,忙伸手示意了一下,做了噤声的动作。
一灯如豆,白炎的双手依然被铁索牵绊,因有过挣扎,所以那手腕上全是血淋淋的印记。见清风进来之后一直不说话,他双眼一抬,挑起了半边眉头来。
“这雨天好生惆怅,清风先生是来与我互诉衷肠的吗?如此,却为何没有好酒相伴。”
清风知他素来好斗,也不去搭理他,兀自坐了一会儿,突然眉间一动,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呢喃道:“你地位非凡,侯爷府又是何种门第,却为何偏偏与一个男子纠缠不清?你可想过这情若是昭告天下,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受多少人的唾弃!”
白炎显然未料到他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个,愣了片刻之后,才低头一笑,透着甜蜜轻声回道:“人为自己而活,顺应自心才能活得其所,他人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与无瑕两情相悦,与他人何干!”
“人当真可以只为自己而活吗?”
“自然不能,否则又怎会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可是,若连试都不试一把,又怎知一定不可以!”
清风就此沉默了下来,坐了一会儿后,返身出了帐去。
铁穆耳汗两人没想到他突然出现,躲闪不及间与之打了个照面,清风自知他们是来监听自己,也不恼怒,只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吐了一口气,道:“发箭书,邀晋兵明日辰时阵前一见。”
“见他们做什么?”
“让他们退避百里,无法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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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瑕,你睡了吗?”
“外面下着雨,怎么突然跑来,赶紧进来。”听帐外说话人是奚昊,无瑕手中一顿,将正在擦拭的金丝放下,抬起了头去。
奚昊顶着蓑衣踏着泥泞入了帐内,见无瑕还坐在桌旁没有睡下,他抖下蓑衣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袋来,伸手递到了无瑕面前:“缠绵让我拿来的点心,他们还在大营内赶制飞鸢,外面下雨,他怕你不放心要过去瞧,便让我先来说给你听,他们已经做出了千余,让你不用担心。”
无瑕接过布袋点了点头,正想着将那金丝收起,却不料奚昊早已瞧见,见他将金丝擦得极为干净,奚昊心中不由得便是一梗,看向他的眼中也有了探寻。
“这丝已经许久不用了,还擦它做什么。”
“没事,就是闲得无趣,擦一下罢了。”无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将丝挽起放入了袖中,奚昊却面带警惕的将他一拉,让他看着自己,道:“你可不能瞒着我去做什么,无瑕,你的心窍虽然愈合,可身子里那毒性怎么着都还没清除干净,军中缺药少料,要是你再伤了自己,我会急死的。”
“我说了没事,你还回缠绵那头吗?若是不去了,便跟我在这儿睡,我让弓去知会一声便好。”
“好,我陪你。”
“弓——”无瑕轻声一唤,弓应声而入,却并非是回应他的召唤而来,反而一脸焦灼的急声言道:“公子赶紧去慕将军那头,将军刚差人来说,汲水那头有箭书而来,邀明日辰时在阵前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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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下了整整一晚,当清晨的风刮过旷荡的边野,淅沥的雨中渐渐出现了一列戎装佩甲的军队。汲水城池一如既往的紧闭着大门,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全是搭弓挽箭的士兵,而就在那城门前密密麻麻的拒马后面,却跪着数以百计衣衫单薄的百姓,他们的手脚被镣铐所连拴在一起,也不知已在这门外跪了多久。
当发现晋兵的队伍跃入眼帘时,城墙的大门开了一角,从内推出了一道囚车来,那囚车车身被毡布覆盖,无法看清究竟锢了何人,当囚车被推出,城门发出一声重响又关上了。
“慕大哥!”
慕枫扬手制住了苏翀的话语,他勒住马蹄,远远的看着那一幕,然后着传令兵打马向前而去。
冰冷的水珠顺着发际直流而下,那被雨水打得满眼通红的百姓之中有几人微微将头扬起了。
前方便是自己人的队伍,可是,却没办法到他们跟前去!南宫热河轻轻吐了口气,将微眯的双眼转向了那囚车所在之处。
那里面的人是谁?会是爹爹,还是小侯爷吗?清风要做什么?是要以此为条件与晋兵谈条件吗?前方来的又是何人?会是公子吗?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无法得到回答,他紧握了双拳向旁动了动身子,却因与众人锁在了一处而又被拉扯了回来。
“南宫……”发现了他的动作,少卿不动声色的将身子一伏,揪住了牵绊着南宫的那条锁链,南宫热河身子一躬,侧目看向了白少卿,少卿以眼神制止了他的行动,白泽在旁也用力一扣两人相系之处,将他死死绊在了身旁。
局势不明,怎可轻举妄动,那身后的城墙上是成百上千的弓箭手,稍有风吹草动这几百人便会成为射杀的对象,在没万全把握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动。
清风站在城墙上,看着那由远而近的传令兵,手高高一扬,随着他的动作,那推着囚车的士兵将毡布向上一掀,顿时车内之人现在了明处,随着那一幕的出现,晋兵阵中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声。
“将军,是南宫先生!”
“是先生!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