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守军有了响动,显见起了警惕之心,白炎与衡越扬了手中匕首正待暴起,那两人中的一人却突然伸手将他俩一摁,另一人回转身子向后叫道:“雪大迷了眼,摔了一跤,小的马上将东西收拾干净,军爷恕罪!”
那人口中的番语并不顺溜,却足以让守军听懂他的话,已经朝着这头走来的脚步慢慢停住,紧接着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娘的,滚!”对方显然十分恼火,骂了一句之后还不解气,“啪!”的一声丢来了一块石头,正打在了回话那人的额头之上,那人并未躲闪,鲜血染了眉睫,他却只是唯唯诺诺的弓着身子朝那头恭敬的一揖,那头顿时传来了哈哈大笑的声音。
衡越的身子动了一动,却被白炎一手抓住了。
他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他却很清楚,这两人是在救自己,所以他死死的抓住了衡越,不许他动弹半分。
食盒被那两人迅速捡了起来,在确定守军未曾跟过来后,其中一人将白炎二人朝着黑暗处一推,压低声音道:“走!”
那两人对营地十分熟悉,在成功躲过几列巡防的士兵之后,白炎与衡越被带进了一处亮着烛火的营帐中。地上堆积着很多事物,帐中有锅有灶,食材齐备,白炎环顾了一下四周,知道自己是在赫兵的一处伙房中了。
“常胜去外面看着。”被石块砸中额头的那人一进帐门便对另一人道了一句,那名唤常胜的却只直勾勾的看着白炎的背影,现出了一种莫名兴奋的神色来。
“徐毅!他——他他——”常胜有些结巴的指着白炎叫了一句,然后竟半晌发不出声来,而这时,不光是白炎,便连衡越都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来。
“快去!”徐毅显然要比常胜镇定许多,在低喝了一声将常胜推出帐外之后,他才郑重其事的回过身来,细细看了看白炎,然后上前一步,“啪嗒!”一声跪在了白炎面前。
“属下徐毅,叩见小侯爷!”
白炎站在原地没有动,从方才这两人救下他与衡越开始,他便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什么,可是,却未曾料到这人竟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你是哪军哪营,主帅何人?”显而易见,这人并非普通百姓,而是军中将士,只是不知为何,竟流落至此做了赫兵的伙头军。
“属下隶属白山,是……侯爷麾下后路军周学龙周将军手下!”
那话一出,白炎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抓起了徐毅的双臂将他拉了起来:“你是我爹爹麾下将士?周将军自白山城破便下落不明,他——”
徐毅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看着白炎哽咽道:“当日侯爷突围,我后路军负责断后,白山城破后,只剩下百余人马,周将军与南宫先生被擒,我们则被关押在了另外一边,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那么,你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白山一役何其惨烈,虽未能眼见,也多有耳闻,衡越看着眼前那泪流满面的男子,禁不住也随之含起了热泪来,白炎也终明白了方才常胜为何会有那般激动之色,于他们来说,能在赫军的营地之中见到自己人便已是诧然,更何况,是从未想到过的一人。
“城破后不久,赫军大部转移,武飞云出现了,在他身边,有一位十分年轻的公子……”
徐毅话刚出口,白炎便知道了他所指那人是谁,他没有打断徐毅的话,而是静静的听了下去。
“我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就像现在一样,我们被推到雪地中,跪在那里,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我们皆抱着必死之心,从没想过会有奇迹,可是……就在那时,那位公子出现了,他走到我们面前,为我们松绑,将我们一个一个的拉了起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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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走吧,白山已经沦陷,我没有本事保护你们,只能为你们争取这一线生机,倘若你们能活下来,能够见到我的爹爹和我挚爱的那个人,便告诉他们,奚昊今生无缘再见他们,就此拜别!”
“威武侯孟昶龙是我的爹爹,我挚爱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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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奚昊最最不愿去回想的一段记忆,也是他从来不愿与人谈及的过去,当白山城破,爹爹与缠绵下落不明之时,他却被留在了他最痛恨的那人身边,没有武功,也无法抗拒那令人痛苦的一切,他就是在那样一种看不到前路的深渊中苦苦挣扎,可纵如此,他却依然没有放弃为白山的将士们搏取生命的希望。
“他说,他是侯爷的——”
“是,他是我爹爹的好儿子,是我孟白炎的好兄长,他为你们所做的一切皆发自内心,我孟白炎会好好感激他!”
“来日若还能活着回到我大晋军中,我徐毅也当叩谢公子这份大恩。”
“然后呢……武飞云定不会真的放过你们。”
“是,我们走了才没多久,武飞云的人马便追了上来,我们知道他不会真心放走我们,是以留了心,分成几列奔向了几个方向,追兵追击了一日,最终因风暴而作罢,然,终究只活下了我们三十八人。”
“三十八人?莫非如今都在这附近?”
“我们逃过追击后,一心想要回到侯爷身边去,于是,便由小道向着九原的方向回转,可是……”徐毅摇了摇头,眼中浮出了痛惜:“赫博多的军队占领了所有通往九原的道路,我们一路逃,一路躲,从白山到巨鹿,从巨鹿到真元,最后来到了这里,便……再也过不去……我们在汲水已经滞留了近三个月,前不久因大军的突然增多,附近的百姓皆被征来做苦役,我们心想着,或许有那么一个机会能从城门逃出去,这才忍辱负重做了伙夫,谁曾想,今日竟会在这里见到小侯爷!小侯爷为何会只身入了敌军阵营?若是被他们发现,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此事说来话长,今夜已晚,实在不宜再做停留,我问你,你们在铁穆耳汗附近可有发觉南宫先生的踪影?”
徐毅摇了摇头,却在一想之下又抬起了眼来:“那营帐后方还有一道帐门,这几日我们送饭进去,都只能送到门口处,食盒全都由铁穆耳身边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接递,莫非!?”心头转念,徐毅面带欣喜的叫出了声来:“是先生被关押在那?”
狄戈尔!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不就是狄戈尔么,既然是他亲自看守,那么,那营帐内的人必是南宫先生无疑了!
见白炎眉间有了喜悦,衡越也一并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先生果然在这里,南宫知道了,不知会乐成什么样!
“今夜太晚了,我们也该走了,徐大哥,我们还有几人也在这汲水城中,如今便藏身在西北的韩国军营里,具体情形待来日寻机会定向徐大哥说明,你只记住,你们并非在孤军奋战,你去告诉其他的三十七位兄弟,我孟白炎在此谢过大家,这汲水前方还有我大晋的十万兄弟在做着努力,让大家一定要挺下去!”
“属下一定将小侯爷的话带给大家!”徐毅躬身欲再次叩下,白炎却伸出双手将他狠狠一抱,轻声言道:“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
这看似简单的三个字,在这般乱世流离之中却何其不易,可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努力变得坚强,当看不见前路的深渊透出一丝阳光,便会给予那在黑暗中不断前行的影子无限的希望。
“无瑕,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就算骑马,这一路下去也至少还需五天的时间,你确定自己能够撑得住吗?”寒风凛冽的夜晚,那一行数十人皆站在马车旁,默默的等待着车内的那人,缠绵伸手将无瑕的衣衫整了又整,在轻裘外加了一件厚衫,待穿戴齐整之后,又披上了一件狐毛披风,然后十分严肃的看着他道。
无瑕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由着缠绵为自己更衣,待一切都整理妥当之后,他才双眸一抬,看着缠绵微微一笑,道:“我确定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我也肯定自己会活着到达关屏,缠绵,白炎他现在需要我,骑马至少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我等不到大军行进所要的时日,早一点到达那里,便可以早一点想办法找到他。”
“可是你的身子——”
“缠绵,若身陷敌营的那人是奚昊,你会为了他拼上一回吗?哪怕,是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
我会!就算赔上自己的一辈子,我也会为了挚爱的那人,拼上自己的命!
“所以,让我去,让我为了白炎,拼上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