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战争之下的城池,纵百姓依然维系着平常的生活,也掩不住满目疮痍的荒凉。四处都是说着不同语言的蛮夷,穿梭而过的兵马踏过街头,令人胆战心惊,汲水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朝夕不继。
韩的大军紧随赫兵到达城中,几万人的兵马来到预定的地点,才发现原本划给他们安营扎寨的处所竟已成了赫兵放养战马之场,有将士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欲前往赫营理论,却被柳洛冷一笑拦下了。
“城池西北角甚为宽敞,咱们便扎营在那,龙大哥,将队伍整顿好,咱们过去。”
“铁穆耳那老匹夫就是故意的!西北寒风凛冽,又无任何遮挡之物,他们放马为何不去那处!属下不服!将军——”龙菽保心中不服,上前一步还欲说话,却被白炎从后拉住,“啪啪”一拍他的肩头,笑道:“西北甚好,西北甚好,进城路上我可看见好东西了,等安了营,咱们偷偷溜了出去,好好喝上一场。”
龙菽保被他那一顿拉扯弄得哭笑不得,他虽好酒,却也知道军中的规矩,再说,哪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主帅面前说这话的,见白炎说完冲自己挤眉弄眼暗递讯息,他不禁脑门一热,忙不迭的两手一拱,借机退去,白炎则站在原地,看向了四方。
确如爹爹所言,这城墙刚翻新过,四壁牢固,易守难攻,如今赫博多的军队入驻此处,以东门迎敌,南北两方上接山峦,若伏兵在此,当真防不胜防。今铁穆耳所带的援兵已到此处,关屏方向却还未有任何动静,想来是爹爹所带的兵马还未曾做好全面进攻的准备,如此一来,倒也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来想办法将南宫先生的关押之处寻找出来。
“想什么呢。”见他想得入神,柳洛冷伸手将他的手臂一碰,道:“跟上。”
他回过神来,见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忙将头一低,压了头盔,往柳洛冷身后一站,随之向前而去。
对面走来的正是先行一步到达此处的铁穆耳汗,见柳洛冷带着几人朝自己走来,铁穆耳汗冷笑了一声,双手一拱,扬声言道:“哎呀,刚听说柳将军已带兵进了城,这地方本是要留给将军的扎营之处,可奈何马儿偏偏喜欢往这跑,这不,吃喝拉撒,成了污秽之地,将军若是不嫌弃大可让人收拾一番,倒也是可以住人的。”
“不用了,洛冷看上了西北方的宽敞之处,离将军的队伍是远了一些,但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隔着一段距离,也省得两厢生厌,生了事端。”
“你——”见他言语锐利毫不相让,铁穆耳汗不禁气结于心,半天说不上话来。
当今列国之中,属晋国少将军莫寒,韩国鬼影将军柳洛冷最为功绩卓越,他二人皆为年少成名,又都曾急流勇退,回归山林,复出之后,一人辅佐皇上清君侧,固江山,另一人更是逆天行事,助新皇篡位夺权,成就霸业;四国之中有很多国之重臣,君之良将皆是终其一生才有了今日之成就,而他们,却在如此年轻便有了此等殊荣,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许多在沙场拼杀了一辈子,手中饮血无数的粗莽之辈为之眼红。
在铁穆耳汗看来,这世上最让人生厌的便属如柳洛冷这般孤傲自负之人,正因为他们有傲的资本,才更令人无法容忍。他知道逞口舌之能自己同样不是柳洛冷的对手,为免僵持下去自讨没趣,遂将手一拱,朝柳洛冷冷哼了一声,道:“说得也是,贵国士兵矮小羸弱,若当真一语不合有了冲突,怕我方兵马有胜之不武之嫌。”
“哦?”柳洛冷闻言带着一丝玩味笑了:“说得也是,我营中一个伙头军便挑了你手下四个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倒的确有些贻笑大方,我也怕他人说三道四,辱没了将军的名号!”
“姓柳的——”铁穆耳汗还未反驳,跟在他身旁的扎合德却沉不住气叫出了声来,柳洛冷本还露着笑脸,在扎合德出声的一刹那突然冷了下来,众人还未曾看清他的出手,扎合德已惨叫一声被凌空摔了出去。
随着沉闷的落地之声,柳洛冷面无表情的掸去了袖口的的雪花,冷脸看向了铁穆耳汗,慢条斯理的道:“将军不会管教手下,本将军便代你管教一回,军中主帅为大,我身为韩国统帅,岂容一个小小的将领在此放肆喧哗,今日刚入城,我也累了,若将军有军机要事,明日请早,在下告辞。”他说完返身便走,将铁穆耳汗抛在了身后,白炎心底暗笑,经过之时,见扎合德挣扎着正要爬起,他想也不想,抬脚便从其身上踩了过去,扎合德好不容易才撑起的身子顿时又跌回了雪堆之中。
铁穆耳汗脸色发青站在其后,看着柳洛冷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拳慢慢握紧,面目狰狞的吐出了一句话来:“咱们,走着瞧,待两军交战之时,我要你大韩几万将士与你一同上路!”
“报——”斥候兵急促的脚步声将孟昶龙游离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从昨日开始,他便几乎没有合过眼。因风雪交加,无论是先锋军亦或是援军都被滞留了不少时日,由此也让他们失了先机,从关屏向前推进之时,汲水的赫兵已从驻扎的两万余人增加到了十万,加上韩国的大军,对方的人马已经远远超过了晋军的数量。
汲水易守难攻,先机已被对方占去,晋的际遇便失之千里,从数次发兵攻城到如今的相持不下,晋兵已经损失了万余人马,然汲水城池却依旧固若金汤,纹丝未动,而此时薛长安带来的消息更是让孟昶龙陷入了两难之境。
白炎他竟带人入了敌军阵营,韩国的大军已经进入汲水,那他们呢?是在途中想办法离去了,还是……就在这汲水城中?那可是十多万兵马的聚集之地,若他的身份被人发现,后果当真不敢想象。
“发生何事?”发觉匆忙而来的斥候竟浑身鲜血,孟昶龙禁不住心底一惊,急步上前将其拉起,扬声问道:“明威人在何处?”
那斥候一头一脸尽是血痂,因天气太冷,他一路狂奔,鲜血早已凝固,也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孟昶龙着急是因为这支斥候队伍是早上由明威带出去的,此刻这人这般模样来报,那么明威又在何处?
“明威他……受了伤,咱们前往前方探查,却未料遇到了对方的人马,他们人数多我们数倍,难以抵挡,撤离之时明威为了让大家先走,一人挡了他们十余人,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若非暴雪突袭,阻了追击,只怕——便回不来了!”
“他现在人在何处?”孟昶龙听得心急,挑了帘子便往外走,那斥候紧随其后向前一指,道:“在慕将军那头,几位大夫都在,侯爷别急。”
怎能不急!
明威自带后援晋军入了关屏以来便一直不太对劲,虽然他简短的说明了无瑕滞留、缠绵奚昊未曾一同汇合的原因,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他的落寞寡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带队伍出去,同样,也不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弄得负伤而回了。那感觉,就好像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带兵出行,能回来便罢,若不能回转,也就如此了。
孟昶龙不知道自己走后盘龙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却知道,若再不阻止明威这种自暴自弃的行径,那么他便当真是毁了!
帐帘掀起,里面已经密密的站了一堆人,孟昶龙没有说话,只虎着张脸走了进去,径直到了明威面前。
如斥候所言,明威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完整的肌肤,所有暴露在外的部位此刻都横七竖八的刻着刀痕,他倒是忍得下去,一声不吭,旁边站着的众人却已经于心不忍,别开了头去。
孟昶龙锁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踱了几步,自鼻间发出了一声冷哼来。
“也好,这一身伤痕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愈合不了了,劳烦几位大夫将他的手脚四肢皆缠了起来,反正军中人多,吃饭更衣有的是人代劳,除了换药,任何人不得给他松开,记得,那十个指头也给本侯包起来,从今日起,加派人手日夜守在他的帐外,他要是出了营帐上了战马,本侯便将看守之人一并治罪!”
“侯爷……”明威本还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孟昶龙那番话说完之后,他却不得不抬起了头来。他自然知道自己屡屡如此会让侯爷生气,可他实在没想到侯爷竟会下令将自己软禁起来。自离开盘龙开始,他便一直憋着一股闷气,入了关屏,与敌交战之时,才有了机会让那愤懑爆发宣泄;战场上生死皆系于瞬间,他如此以命相搏本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可也正因如此,才会令他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反而让他次次搏回了生机。
“你可是要违抗本侯的军令!”孟昶龙的一声怒吼将明威的话给压了回去,他抬眼扫了一眼帐内,将桌上的令牌抓起对着苏翀一丢,道:“从现在起,斥候军也由苏将军一并带领,明威在军中的一切职务全都撤去,什么时候不再给本侯使性子了,什么时候再来将一切拿回去!”他说完返身便走,其余众人也皆不为明威求情,全都跟在后面走了出去,慕枫临了还回过头来吩咐帐外守军道:“这营帐如今便给明威了,侯爷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他要是再爬上战马出了城去,你们便自己去向侯爷领罪吧!”
“是!”帐外齐整的应答声令明威露出了一丝苦笑,看着自己浑身上下被裹得严实的伤口,他长叹一声锁起了眉头,将头转向了留在最后的几位大夫,那几人一见立时也站起身来,打着哈哈道:“我们也走了,还得看看其他伤员去。”
“明日换药之时,咱们再来,再来。”
帐帘掀起之后复又落下,方才还济济一堂的营帐霎时陷入了沉寂,明威有些落寞的收回眼神,慢慢的坐回了桌旁。
翻腾的热茶在小炉上“哧哧”作响,盈起的白雾将眼前的一切模糊,看着那飘渺无依的雾气,他渐渐陷入了沉凝。
无瑕已经与缠绵汇合了吗?那么,他也已经知道小侯爷身陷敌营的消息了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定会为小侯爷担心吧,他……
现在究竟好不好……
好想他……
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之挣扎,可为何……依然那么想要看到他!为什么!
“缠绵,缠绵——我看到了,我看到大郑的队伍了——无瑕来了,他来了!他来了!”欢呼声骤起,奚昊那裹得粉团般臃肿的身影疾奔向下,在雀跃着扑入缠绵怀中的一刹那,被缠绵张开双臂牢牢接住了。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人,定是无瑕他们没错!”
炫白的山巅将平地踏在脚下,缠绵回过头,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如长龙般蜿蜒的队伍,透着喜悦将奚昊高高抱起,大步向前而去:“走,咱们去找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