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不想放手,却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刻,回程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于风雪之中静静的等待着那最后的一人。
透着檀香的发梳一下一下轻柔的滑过,黑丝如墨,在那人修长却不太灵活的指尖被细细绾起,一层,一层,笨拙却执着。沉默如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将两人之间重重阻隔,他不说,他,也就那么静默着。
曾如此贴近的距离,在转身之后再次成为天涯海角,情至荼蘼,终是无悔无怨。看着手中玉簪上的琉璃,看着那珠子中的炎字,郑澈轩深吸一口气将之插在了无瑕的发髻之间。
“好了,只是,第一次动手,梳得实在不怎样。”
“无妨……”无瑕低垂着头,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来。长久以来,他都一直在盼着这人的离去,因为纠缠太苦,已让他不堪承受,他以为在得知韩军入郑的消息之后,郑澈轩会暴走,会对他进行狂风骤雨般的责难与质问,可是,当一切真正发生之后,他才发现,这人的承受力与处理能力竟大大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了,无论对情感是否依然偏执,他都已经成熟到了足以担起一国之君的重责,而这一切,也让他的别离显得与以往有了不同,无法言明那种感觉,便只是……不同了。
“骆冰我留下了,让他好好照顾你,不要再使小性子,喝药换药样样都不可推脱。再往前走就有奚昊与缠绵,他们在,我……也就放心了。”
“无瑕……知道了。”无瑕轻声回应了一句,下意识咬住了唇角,郑澈轩从他的身后走到面前,看着他那有些不太自在的模样,突然将身一俯,笑了。
“总改不了这咬唇的习性,这唇角还结着痂呢,要是再咬破了,谁来——”
“将士们已经等了许久了,你也该出去了。”无瑕避让性的将头一偏,双眸侧转,将视线投向了半掩的帐帘;郑澈轩依然俯着身子,脸上的笑意也未曾散去,并不因无瑕的话题转移而有所改变,他伸出手去,抚上了无瑕的唇角,呢喃着柔声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我在大郑会想你!无论你人在哪,身边那人是谁,我都依然会等着你;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想回来,燕子坞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
卷睫轻闪,无瑕的眼眸终有了波动,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站起身来,走出去,而不是停留在此让那人靠近,可两人的距离是那么的贴近,近得让他竟没了站立的缝隙,他向后退了一退,却碰翻了放在一旁的铜盆,随着“哐啷——”落地的声音,郑澈轩的双唇就此吻在了他的唇间。
苦涩的泪水与温柔的亲吻一并混入口中,无瑕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避开这一切,因为郑澈轩此刻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陌生,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怎么了,可是,却在那一瞬间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那是他的痛苦,是他一直以来都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无助与脆弱!他就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苦苦追寻着生命中出现的第一道光……而那道让他无法放手的光,便是自己!
恍然间,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下午,两人生命交错的第一天。
一个满怀仇恨的孩子与他所扶持的少年达下第一个承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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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澈轩,站起来!”
“我会帮你在这场争斗中获得一席之地,其他的,要靠你自己,你能做到吗?”
“你是谁?”
“你可以不必知道我是谁,但是,我可以助你得到国舅大人的支持,只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全看你自己,你能做到吗?”
能!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绝不放弃!
“我叫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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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的步步为营,最后终赢了大郑的天下,可为何,得了天下,却失了他……
飞扬的马蹄踏碎了坚实的冰川,那一行两千人的兵马随着他们的主子日夜不停的赶向了自己的故乡,在那里,他们将与边境的将士们一同汇合,进行捍卫国土的保卫之战,而带领他们的那个男人,却依然在求而不得的情感漩涡之中深陷挣扎!他不知道以后的故事会如何书写,可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爱了,就永不后悔!
“公子,咱们也该出发了。”
分离的队伍背道而走,由云岚带领的近五万兵马继续向着汲水的方向前进,从方才开始,无瑕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了马车内,既不说话,也不回答。
弦伊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程颢,又看了看马车前坐着的弓,叹息了一声,飞身上了马,脚跟一碰,道:“哥哥走吧。”
弓将长鞭轻扬,甩了个鞭花,马儿打着响鼻摇了摇头,缓缓向前,程颢也随之上了马,却又忍不住勒了马蹄,看向了跟得不远不近的骆冰。
他不知道公子为何单单留下了骆冰,若说伤势未愈,军中却自有随军的大夫,且公子的汤药一向都是弦伊负责熬制,实在不需再多费唇舌去向郑哲主要这么一个贴身侍卫,可,公子做事一向都有自己的准则,他既留下了这人,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程颢,去将云将军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程颢还在揣测,便听车内传来了无瑕的声音,他应了一声,打马去前方寻来了云岚,云岚来后还未说话,就见车帘一动,无瑕躬身踏出了马车来。
“雪下得这么大,公子有话只管在车里说。”
“将赤霄牵来。”
那话却是对着程颢所说,无瑕伸手将披风的帽子拉起,静静的站在车边,待赤霄被牵到之后,他一跃而上,踢马向前,道:“云岚骆冰跟我来,其余人谁都不许跟!”
云岚不知他为何要将自己带离人群,骆冰却清楚明白无瑕的用意,他见云岚朝自己投来了疑惑的目光,禁不住心头怦怦猛跳了起来。
“跟上!”风雪很大,赤霄瞬间便没了踪影,无瑕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云岚急了,也不再迟疑,打马便追,骆冰这才忐忑不安的紧随其后,没入了茫茫雪幕之中。
弓与弦伊等人皆不明所以,他们不知道公子为何要避开众人单单只叫上了云岚跟骆冰,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去追去问,只好焦躁不安的等在了原地。
时间过去了许久,滞留的队伍也开始有了不安之像,当众人按捺不住想要动身去寻之时,突听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云岚跟着无瑕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而他们身后,却再也看不见骆冰的影子。
“骆冰他——”
“上车,出发。”无瑕打断了弦伊的话,并不多言,脱下披风入了车中;弦伊这才又回头看了一眼云岚,云岚却只冲着她微微一笑,大喝一声打马离去。
私放敌方细作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可在这以命相搏的沙场之上,死,却又是最不可怕的东西,如公子所说,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如果能将生的希望给予他人,又何惧自己背负受死的罪名!
这里是大晋与赫博多的战场,却也是自己与杀亲仇敌的殊死搏杀之地,从现在起,自己的这条命便不再属于自己,就算将来死在这里,也当勇往直前,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