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幸福有声音 只是脚步轻

天色微明,薄雾还未散去,街道上的小贩们便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吆喝,战争再如何残酷,生计都依然要继续下去,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们,他们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仅此而已。

门环叩响,略为沉闷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分外分明,几道人影静静的站在朱门之外,看着那碧瓦高墙的府邸,等候着应门之人。

“来了来了。”有了上次的经验,尤晗没有立刻将门打开,而是隔着大门扬声问道:“是谁?”

“烦通报一声,就说侯爷来看几位公子了。”明威立在门边对着门内回了一声,尤晗听罢歪了歪头,眉头一皱,道:“侯爷?哪个侯爷……”

“问过几位公子便知。”明威听门内回应之声十分陌生,知道不是他所熟悉的人,是以耐心的回答道,尤晗挠了挠头,准备返身去问公子,刚走了一步,突然间反应了过来:“小侯爷……侯爷,侯爷?!”他心底一惊,知道是威武侯爷前来,忙奔回门边将门一拉迎了出去。

孟昶龙一身便装站在门外,见尤晗开门时面带惶然,一脸稚色,显然有些慌乱,遂微微一笑,道:“有劳这位小兄弟,本侯来看看几个孩子。”

尤晗虽然年纪不大,但大晋上下几大支柱人物他却耳熟能详,知之甚多,在他的印象中,威武侯孟昶龙当是一虎目虬髯,刚毅不阿的角色,所以当初他见到小侯爷时便觉得十分好奇,因为小侯爷虽然体格壮硕,身形提拔,但容貌却并不粗犷,反而是俊朗中透着几分野性,有一种说不清的邪魅之气,那时他便在猜度那威武侯爷究竟是何种模样,可今日这人真正站在他面前之时,他才知道自己竟大错特错了。

威武是没错,多年的疆场生涯已经造就了那种自然而然散发的气势,勿需刻意去作态便已经压人一筹,可就容貌来说,小侯爷似乎长得并不像他的爹爹;面前这两鬓斑白的老者面带笑意的脸透着一种慈爱之色,并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平添了几分亲切感。

“爹爹?!”尤晗发愣之间,奚昊已经从院中奔了出来,见孟昶龙竟带人站在门外,他又惊又喜,到了门外先是推了推发呆的尤晗,然后伸手将孟昶龙的手臂一揽,笑道:“爹爹怎么突然来了,缠绵在做早膳,水晶饺子千层饼,青丝荷叶粥,爹爹今日有口福,正好赶上。”

孟昶龙闻言哈哈一笑,拉过奚昊细细看了一看,见他虽依然纤瘦,但脸色很好,才松了口气道:“忙了这么多日未见你们,爹爹想你们了,怎么,不欢迎呐?”

“昊儿自知嘴拙,不若白炎那般油嘴滑舌,爹爹再逗我,我可就做了哑巴,不说话了。”奚昊说完双唇一抿,竟果真不再说话,孟昶龙见状伸手将他一指,对着身后几人笑道:“瞧瞧瞧瞧,还说自己嘴拙,跟白炎在一块呆久了,竟也这般精灵古怪了。”

身后几人听了那话皆哈哈一笑,奚昊这才将孟昶龙的胳膊一拉,道:“爹爹,咱们进屋再聊。”

“好,走!”

“公子,公子——”

尤晗一路小跑进了东院,弓正伺候无瑕洗漱,听他大呼小叫的跑进来,忙往那门口一站,沉声道:“稳着点,公子刚醒,什么事?”

尤晗见状将头一缩,吐了吐舌头往屋内瞟了一眼,见无瑕坐在桌旁侧头相望,忙清了清嗓子,轻声回道:“回公子,是小侯爷的爹爹,他,他来府里了。”

“侯爷来了?”无瑕霍然起身走向了门口,问道:“人在何处?”

“奚昊公子刚迎进门,这会子正……”尤晗的手向外一指,然后却僵在空中,口中的话语也被噎回喉间:“在身后……”他没料到孟昶龙竟没有去大厅坐,而是跟着他一并进了东边的院门,此刻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带着笑意静静的看着无瑕。

无瑕有些始料未及,他从未想到孟昶龙竟会来看自己,他知道如今军营的事情有多忙,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尴尬,白炎来看他无可厚非,可孟昶龙却完全没必要跑这一趟,不但因为他是大晋的侯爷,更因为他是白炎的爹爹,是长辈,就算要拜访,也当是自己前去拜访他。

“侯爷请进,无瑕不知侯爷到了,失礼了。”无瑕知道虽然现在孟昶龙没有制止白炎来看自己,却也并不代表他便默许了自己的身份,毕竟立场不同,一旦有了利益冲突,这种平和的关系就一定会被打破,所以,他不能如奚昊与缠绵那般随意,毫无顾忌的去面对眼前的这位老者。

“本侯早就应该过来了,可因公务缠身,到现在才有了些许空闲,所以,就来瞧瞧你们。”孟昶龙说着进了屋子,无瑕往桌旁一让,又回身去唤了尤晗倒茶,见奚昊跟缠绵并未跟在孟昶龙身后,他心底一动,看了孟昶龙一眼,然后对着弓道:“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弓明显的愣了一下,见无瑕说完满含深意的瞥了自己一眼,他才顿悟过来,拱手一揖,退身道:“侯爷请坐,我去给公子看看药。”

“去吧。”孟昶龙笑了一下,为无瑕的机敏而暗暗赞叹,待弓退出将门带上之后,他将头一抬,看了看无瑕,轻声问道:“幽冥花已经送到,你这身子可有好些。”

“多谢侯爷挂心,奚昊医术超凡,无瑕最近已经好了许多了,吃得下,睡得着,一切都好。”

孟昶龙看他虽然已经不若在十方城倒下之时那般虚弱,但也依然脸色不佳,显见白炎所说的幽冥毒性十分伤身,可他现在在自己面前却只字未提,不显分毫弱态,其个性之强当真让人折服。

“我听炎儿说了,这幽冥伤身,你最近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的罪;其实无瑕,很多时候你不必处处要强支撑的,说大了你是反晋势力的领袖,说小了,咱们都是白炎的亲人,我是他的爹爹,你是他此生最爱之人,关上门咱们便是一家,就跟奚昊缠绵没什么两样。我知道你自小吃了很多苦,走的道路也有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记得以前缠绵曾经说过,他说你只是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那时候我真的无法想象他所说的话,因为冷公子的威名从十几年前便已经名扬天下,在我看来,你该是一个冷面无情,狡狯弄权,城府极深之辈,所以当我未曾见到你之前,我对白炎对你的执迷不悟很是恼火。”

无瑕没有说话,将倒上的热茶对着孟昶龙一推,然后又垂下了头去,十指交叠在身前,无意识的紧扣着。

“白炎在东都出了几次意外,甚至差点失去了性命,我当时远在燕山度,未能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挡住明枪暗箭,至今想来都觉得愧疚不已。无瑕,你是聪明人,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彻,应该知道皇上将白炎调入东都目的为何,皇上令他成立御林军对抗相国府,又任命他为卫将军统领京城各军,这是我大晋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二品将军,炎儿他深受皇恩,前途不可限量。”

不但因为那人是自己的儿子,还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就连自己这做爹爹的都感到骄傲自豪,孟昶龙的言语之间不由自主的便透出了激动之色,无瑕默不作声的听着他的话,头垂得更低,纤长的十指更是扣了又扣,隐隐的泛出了青白色来。

有一种无法言明的酸楚在心头蔓延,孟昶龙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异常的响在无瑕的脑海里,令他有些难以承受。

他知道孟昶龙对自己与白炎的情感并不看好,若非自己与白炎同赴十方救下了白山的将士,或许他早就已经开口让自己离开白炎了,可这种因救命之恩而换回来的敬重,当真不是他想要的。

“侯爷有话不妨明说,无瑕愚笨,实在……不想打哑谜。”心痛在迅速扩散,无瑕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他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因为实在害怕听到接下来的话,也因为那话语一旦从孟昶龙口中说出,白炎就一定会陷入两难境地,无法取舍。

一边是自己的爹娘,一边是心中至爱,这种进退维谷的无可奈何自己太有体会,所以不想,也不愿让白炎去承受,那么,结果便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自己成为违背承诺的那一方,在白炎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孟昶龙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却不再如方才那般轻松,他听得出无瑕话中带着的落寞与害怕,也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而他现在,也正是要给无瑕一个交代,不过这交代于他来说,同样不易!

“无瑕,你真的很聪明,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令人惊艳的聪明,说实话,我很佩服你,我从不知道一个孩子能有独自一人撑起如此大势力的能力,在权势争斗之中跌跌爬爬,却一直立于不败,这是我无法想象的,而生活之中的你又是一个如此让人疼惜的孩子,你有坚韧不拔,在困难面前从不退缩的个性,就像原野中的野草,无论受到多少压折,来年都会以蓬勃的生命力发出新芽一般,我很喜欢这种性格,也很看重你对白炎所付出的一切。”

无瑕的眸中微微一动,脸上神色因孟昶龙此刻的话语而有了波动,他不知道孟昶龙为何要跑来对自己说这些,若是他要自己离开白炎,当真不用拐弯抹角说这么一大串。

“我很喜欢你,就像喜欢昊儿跟缠绵一样,这种喜爱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全心全意的喜爱,无瑕,放下仇恨吧,待这场战役一完你们便走,你跟白炎二人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天涯海角,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一个父亲为自己孩子作出的最大让步,于他来说,荣华富贵又怎能及得上儿子手中的小小幸福,炎儿快乐了,爱着他的这些人才会真正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