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难行,那首端经过重建加固,行走人马毫不费力,可往了前去,便不免让人心生了担忧。从当年戍国姚瑚将军毁去栈道前端至今已有二十余载,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淋,栈道的状况实在难明,历年已久的空穴木桩或有腐蚀,也不知能否经受得住这大批人马的疾步行进。
白日的燥热在明月清辉之下消散而去,高悬的石板之下传来了嗖嗖凉意,此刻那大队人马以白炎为先锋军首领,小龙王苏翀为副将,领兵一千从踏马古道直奔盘龙关。先锋军中又以屠单与窦榀为头,九原军占据整支队伍的半数以上力量,剩余人马皆为苏翀手下的北援军,紧跟着白炎的则是南宫热河,白泽,白少卿并杨云骢所带的龙卫。
“子时过半了,小侯爷歇一歇。”
从戌时出发,到现在已经近三个时辰,这一行人马都有了疲惫之貌,与往日不同,此次并非平地行军,所有人都必须高度集中精神,相较之下难免有所紧张,这夜晚虽没了白日的燥热,同样也没有了明亮的环境,月光之下的崇山峻岭绵延悠长,脚下踏着悬于陡峭崖壁上的方寸之地,任谁都不可能轻松如常。
“好,传令下去,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大家伙抓紧了眯一会儿,都养养精神头。”
“是。”屠单应着去传令休息,白炎则拍了拍乌骓的脑袋,锁起眉头看向了黑影绰绰的远方。
“小侯爷在担心什么?”苏翀从人群穿行而过,到了白炎面前,将手中水囊向他一递:“我看这栈道前方多年未曾检修,情形堪舆,小侯爷是否也在担心这个?”
白炎点了点头,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一抹嘴角道:“这栈道废弃了二十年,风吹日晒的,情形可想而知,可要等到细细检查,这时间也就过去了,赵穆将军如今也不知是何种境况,长野、白山、巨鹿的全面沦陷已经很是打击士气,若九原再失了主将,只怕赫博多的气焰会一冲升天,于大局更是大大的不利。”
“说得极是,这打仗士气十分重要,一鼓作气势如虎,若是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挫折便会让士气一蹶不振,未曾开局便先弱了势头。”
“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咱们继续上路,待我去挑了武功好一点的,感觉也敏锐一些的士兵走在最前方,若是有什么不对,也好告知大家注意。”
“我们去。”黑暗之中传出了一道声音,不用去看,白炎便已经知道是何人请命。
“杨大哥武功高强,带的也是极其敏锐的影刺,比起军中这些只会实打实在沙场拼杀的将士们的确是胜任许多,咱们是自家兄弟,我孟白炎也不扭捏作态,便烦杨大哥与北堂大哥带人在前方探路,发现险情或是需要注意之处知会一声,让大家尽量趋利避害,安全通过栈道。”
“小侯爷放心,我这就带人先行一步,若发现不当之处,我们会想办法放置标示提醒大家。”
“有劳!”
杨云骢拱手而退,返身离去,苏翀看着他瞬间没入夜色的背影摇了摇头,继而轻声叹道:“说起来,我当真是不明白你与公子之间的这种状态。他——”声音突然一压,苏翀的话语中明显有了迟疑,其实从那日他先回军营开始,就一直对白炎与无瑕的这种情感抱有质疑;他质疑的并非是那两人之间的真情挚爱,而是在这烽火狼烟的乱世之下,这种水火难容的敌对身份究竟还能掩埋多久。
“我与无瑕之间的拉扯纠葛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论他究竟背负了多少血债人命,我孟白炎这一生就只认定了他一人,他是个孩子,需要人陪……”
“怎么了?又睡不着了?”鉴于昨夜某人不自觉的行为,缠绵在那头安顿了奚昊之后,便来到了东边的小院,果然进门之后见无瑕斜靠在床头,竟依然怔怔的盯着烛火发着呆。
“方才沤热,才醒的。”被缠绵抓了个正着,无瑕不禁有些心虚,说着话他将身子往下一滑,躺入了床间。
“嗯?是才醒的,还是又没睡?下午逛了那么些个地方,买了这么一大摞的东西,你还不倦哪?奚昊可是挨枕便睡着了的,也不知你从哪来的这些个精神。”缠绵冷哼一声到了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无瑕,见他拉着薄被挡至了下颌,只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望着自己,满脸无辜之貌,顿时心底便软了。
“我说你这毛病怎么还不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拿眼这般去瞧人,也就是我,要换了旁人,指不定这口水便流了一地了,你呀,褪去了冷公子的名头,整个就一孩子气十足的小娃娃,总是时不时的透出点撩人的风情来还不自知,我倒当真是为白炎叫屈哪,放着如此一道美味佳肴,连筷子边儿都沾不上,嘶……”话语刚落,缠绵便倒吸一口冷气抓住了迎面砸来的枕头。
无瑕霍然坐起身子,气嘟嘟觑了他一眼,道:“又来犯浑,回去陪着奚昊去,你要再敢乱说话,我便让奚昊几日不让你进门。”
“看吧,又恼羞成怒了,自小便是这样,小性子一起来就什么道理都不讲了。”缠绵将枕头放下往那床边一坐,伸手拢了拢无瑕耳畔的长发,轻声道:“你这样可不好,白炎回来看你瘦了会心疼的,他虽是带兵前去打仗,可你也得对他有信心,你这样吃不好睡不好的,白天还得扎针吃药,身子可受不起折腾。”
无瑕闻言双眸一垂,沉默了半晌之后于鼻间发出了一声轻应,然后将散乱的黑发捋开,往那枕上侧身一躺,道:“知道了,我这就睡,你也去歇着,夜里让弓来守着便是。”
“我看你睡着了就走。”缠绵说着将手轻轻一搭,以手指抚过无瑕的发一遍一遍的梳理着,口中哼唱出儿时曾经唱过的小调,无瑕眉间一动,抬眼望向了他,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好熟悉的曲调,便仿佛时光突然间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虽然短暂,却令自己摈弃了一切喧嚣,放下冷公子的身份快乐生活的那段时光,那时缠绵也是这么坐在床头,照顾着高热不退的自己,哼唱着同样的一首小调。
“你想起来了。”缠绵笑着俯下了身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无瑕,记住我们今日说过的话,等战乱平定,你,我,奚昊,白炎,我们便一起回去,回相思谷,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
好啊,就算只是个梦想,也毕竟是我们大家想要一起去努力的方向。
“过了前面那个小镇便进入建州的范围了,咱们加把劲儿,明日下午便可见到公子了。”弦伊勒马站在山坡前,指着远处灯火零散的小镇,掩不住兴奋之色扬声道。于程颢策马到了她的身旁,却还未及开口,便被她打马一奔之下撂在了身后。
终于要回到公子身边了,也不知小侯爷找到那幽冥花了没有,公子的身子又是否好了一些,好想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了!
弦伊轻喝着一踢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弦伊姐姐——”冷绯柔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于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弦伊拉住疾奔的马蹄,回身看了一下,似乎不想回到于程颢身边去,却奈何冷绯柔唤了之后不再挪步,她无奈之下只得回转,到了俩人面前。
“柔儿,怎么了?”
“我有些不适,头疼得厉害,实在不能再赶路了,今夜能就此歇下吗。”冷绯柔的声音透着无力,显得十分虚弱,似乎真是很不舒服,弦伊回头去看了看远处的小镇,心中有了一丝不甘。若是今夜赶路,明日便能回到建州,可要是在这耽搁一夜,便要到后日才能到达了。
“那……咱们还是继续上路吧,这点疼我还能忍。”冷绯柔那话一出,竟生生的让人心生了疼惜,弦伊看了于程颢一眼,然后道:“去寻一处干净的地方,咱们今夜便在这歇着吧。”
“好。”于程颢一直都依着弦伊的性子,这一路上都是她喊停就停,叫走便走,此刻听得弦伊说留下,他心中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沥泉山庄出来之后,弦伊是拼了命的往回赶,恨不能这千里之程一蹴而就,一路上吃苦受累,人也脱脱的瘦了一圈,于程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说不过她也拉不住她,便只好尽可能的顺着她,可这两日弦伊为了那天那事对他不理不睬,连话都不再多说,只卯足了劲儿的低头赶路,当真已经让他忍受不住,便要爆发了。
“柔儿,等到了建州你便不用再伪装自己了,这人皮面具虽薄,可天气太大,终究还是不太舒适的,到了之后咱们便除下它,让你舒舒服服的做回自己。”弦伊伸手抚了抚冷绯柔的额头,然后将手臂一展,让她枕在自己的臂间。
冷绯柔蜷着身子向着弦伊一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故意拖延这点时间,是因为自己还没做好准备见到那个人吗?不,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见到他,杀了他,这样便可以了!
姬无瑕,等着我!很快我便能来到你的身边了,你好好等着,看我是如何从你身上将你欠我归云庄的东西全部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