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昊公子这么早是去看我们家公子吗?公子昨夜睡得很晚,这会子许还没起。”尤晗从长廊拐过,迎面碰上了奚昊,见他径直向着东院而去,遂驻足行了一礼,拦住了他的脚步。奚昊闻言眉头一皱,带着不解眨了眨眼,问道:“无瑕昨晚做了什么?莫非我跟缠绵走后他竟没睡么?”
“我们也不知道公子做了什么,昨夜两位公子从院子出去之后,公子与杨大哥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一直在房内呆着,似乎是亥时已尽才上了床,夜里唤了一回水,方才我去看过,屋内还没动静。”
“弓呢?”
“召唤大哥大早与云大哥一起出去采办东西去了,杨大哥跟北堂大哥方才也出去了,我不敢吵了公子,只好在此等着。”尤晗说完眼巴巴的望着奚昊,一副可怜兮兮之貌。他年纪尚小,在这一行人中也最招人疼惜,平日里大家做什么都喜欢带着他,而他又十分喜欢黏在无瑕身边,杨云骢与北堂川出门之前叮嘱他等着公子早起,他欣喜的跑去看了几回,却奈何无瑕屋内总是没有动静,他想要问公子是否已经醒了,又怕本来还没醒的反而被自己闹到,是以只好这般反反覆覆来来回回在院子中绕圈,此时看到奚昊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
奚昊看他那模样既可怜又好笑,禁不住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我去看无瑕醒了没有,要是醒了你便打了水过来给他洗漱。”
“好好!”尤晗忙不迭的应着,奚昊见状返身往那东院走去,正此时,听得身后大门被人拍响,他顿了一顿,回过了头去。
“我来我来。”尤晗一溜烟的奔到门边将门闩拉开,抬头笑道:“召唤大哥今日这么快回……来了……”
话语一顿,尤晗突然间将身子一挡,面带警惕之色对着面前两人道:“你们是何人?这么大早的拍门做什么?”
那两人满脸堆笑的躬身一揖,说话间却脚尖一掂,探身向了院内,道:“我们是从乡下来的,是你们家老爷的远方亲戚,兵荒马乱的,在家乡实在熬不下去,特地来投奔府上的,客栈的掌柜说这里是张府,所以还望小哥能为我们通传一声。”
奚昊本以为白炎昨日未来,今日会早早的过来看无瑕,是以方才才停了脚步,现在一听原来是寻原来主家的陌生人,遂也不再停留,返身离去。
那两人站在门口张望着屋内,因被尤晗挡着,所以只瞧见了奚昊的侧影,远远的也看不真切,只觉得容貌清秀,白衣素裹之下显得十分纤瘦,是以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兄弟,咱们老远的来了也实在不容易,还望你能行个方便,给我们说上一声。”那两人说完又仗着身子壮实挤了一挤。尤晗虽然年纪不大,却终究是刀尖上滚过的人,这两人的举动如此反常,已经让他觉察了不对,见他二人说话之间还要往内走,尤晗冷笑一声突然出拳打在了两人身上。
那两人方才拍门之时见开门之人容貌稚嫩,知他年龄不大,是以根本未曾放在心上,此刻见他突然动手,也是未加在意的伸手去挡,谁知两厢交手之下才发觉面前这孩子力道十分凶猛,那两拳之下竟让他二人噔噔退了几步。
“哪里来的无头苍蝇,生生的让人厌烦。”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传来,随即两粒金弹子凌空飞来,正打在了那两人的膝盖上,那二人被尤晗打得还未站稳,又在金弹子的力道之下“噗通——”两声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挨地,那两人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终还是放弃了,两人跪在地上摁住膝盖抬头去望来人,才见一青衣男子款款而来,手中把玩着玉骨扇,一副玩世不恭之貌,眼中似不经意间的一瞥却透着咄咄逼人之色,令人心底发怵。
“缠绵公子。”见缠绵出来,尤晗将身子一让,下巴微扬面带厌恶的望向了那两人,道:“不知哪里来的蠢物,也敢在此撒泼,待属下赶了出去便是,省得脏了公子的手。”
缠绵闻言微微一笑,道:“说得也是,等他们出去之后记得拿两桶水泼泼地,扫扫干净。”
“哎!”尤晗竟爽朗一应,果然作势便去拿门后的扫帚,那两人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发觉膝盖的酸麻有了缓解,忙互相拉扯着站起一瘸一拐的返身便跑,尤晗在后哈哈大笑,缠绵却渐渐隐去了笑意,若有所思的看着二人消失的身影,对着尤晗道:“将门关好,确认了身份之后再开门。”
“是。”尤晗将大门关上,还待说话,一回头才见缠绵早已不见了踪影。
“外面在吵什么。”无瑕已经起来,奚昊正站在凳后给他绾起公子髻,见缠绵进门,无瑕轻蹙眉头问道。
“没什么,逃难来的灾民,我刚用银子打发了他们,人已经走了。”
“嗯。”无瑕应了一声,又道:“如今天下战乱,百姓生活凄苦,若是能帮便帮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留着也没用。”
“你便是如此大方,银子莫非不是辛苦赚来的,不过说来也奇怪。”缠绵笑着往旁边一坐,伸手去拿了桌上的骨簪道:“你舍出去的银子当真已经无以计数,却依然还是富甲天下的冷公子,这是不是便是人常说的行善者自有福报。”
“为何要将琉璃拿下来。”无瑕未曾在意缠绵说的话,只看见他伸手掰开了骨簪上的金丝盘花将琉璃珠拿出,于是想要去制止,缠绵却已经拿出了另外一支剔透晶莹的玉簪将琉璃珠仍如从前一般扣在了新簪子的盘口之中。
“这簪子坏了多时了,又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你还不舍得换掉,拿银子赈济灾民可从没见你如此抠门的。”
无瑕伸手接过新的玉簪,指尖拂过那光滑的玉面,然后却又将头一偏,看向了那支陪伴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骨簪。
“感觉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了。”
那支骨簪虽然伴随他的身边不到两年,然却陪着他度过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那簪子的断面是拜萧君莫所赐,而……
无瑕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了自己的手腕,然后被那腕间依然留着的伤痕刺痛了双眼。
缠绵曾说要用药膏散了那道伤痕,可是却被他制止了。那是他姬无瑕自小到大最为懦弱的一次行为,他需要那道伤痕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无论何时,是怎样绝望的境地,都绝不能再用这种愚蠢的举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等会儿我要上街去买几味药材,缠绵也要去军营给爹爹送伤药,无瑕,你跟我一起去吗?”见无瑕发愣,奚昊知道他必定又想起了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于是将簪子从他手中一抽,插在了发髻之间。
“我……”无瑕侧头去看了看门外,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去了,让人跟着你。”
“不用,这城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士兵,我就去常去的那家药铺,买完了掌柜的会让伙计跟着送回来。”
“还是要小心,可不能让人将我的小夫君拐了去。”缠满在旁嬉皮笑脸,奚昊听得脸色一红,双眼一瞪,道:“便是无瑕不是外人,也没你这般没脸没皮的,倒真跟白炎一样让人嫌,哪一日惹我火了,我便……便……”本想甩了狠话,却奈何实在不是本性,奚昊想了一会儿,竟不知该拿那人怎么办,缠绵在旁笑得趴下,便连无瑕也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你是大夫,精通穴位,怎会没有治他的本事,要我说,他既爱笑,你便让他笑个够。”无瑕低眉敛目伸手去倒茶,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狡黠之色,果然缠绵听罢之后一个挺身便闪了开去,摇头笑道:“了不得,奚昊,咱们还是回屋去,你跟无瑕呆久了会变坏,他脑子转得快,一会儿一个鬼主意,我可不能让你再留在他身边了,否则以后我进个房间都得步步为营,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你祸害了。”
“又逞了口舌之能,奚昊去撕了他的嘴,倒不知是谁祸害了谁,也好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以前为何便没发觉他这般恶劣,若早知如此,当初便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与他成亲受他欺负了。”
“我先去买药!”听了无瑕的话,奚昊突然脸色更红,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无瑕看他去得匆忙,不禁疑惑的眨了眨眼望向了缠绵,缠绵起先也是一愣,继而却突然顿悟了奚昊害羞的原因。当初相思谷中两人洞房花烛之夜,奚昊便是生涩而不知所措的让自己不要欺负他,而今两人虽然夜夜缱绻,奚昊却依然羞涩一若当初,那被逗弄便手足无措的模样当真让人疼到了心里,恨不能溶血入骨,再难分离。
“一个跑了,一个傻了,看来成亲当真会让人变得笨笨的。”无瑕说完将缠绵一推,道:“快去送药吧,早去早回,奚昊每日里做药丸实在辛苦,他又不许我帮忙,便只能靠你了。”
“那是,我说了,你现在只管养着身子,什么都不去想,凡事都有我们便可。”
“知道了,去吧。”
缠绵踏出房门走了几步,却又突然一个回头,脱口道:“无瑕——”
“什么。”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缠绵看了无瑕一会儿,突然一笑道:“没什么,天气热了,别贪图凉快受了寒。”
“知道。”无瑕轻应了一声,倚门而立,对着缠绵点了点头,晨风吹入,扬起了素洁的衣裳,他那微笑的模样看得缠绵心头一暖,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无瑕,你依然藏着不肯让我们知道的秘密,对不对。为何你总是将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不肯让旁人跟你一起分担。
“去吧。”
“好,你等我们回来。”缠绵说完转身离去,无瑕便那般靠在门边,感受着清凉的晨风,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会等着你们,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而在这之前,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