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炎,你若信我,便别问我为什么。”
无瑕的话让白炎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无瑕让云岚传递出去的究竟是怎样一个讯息,可是他知道,无瑕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围困在这十方城中的大晋将士们,无论这些人的立场与他有着怎样的对立,又或许将来在战场上会与他兵戎相见,他都因曾对自己许下的那个承诺,无怨无悔的付出着。
“无瑕……”手伸出,想要抚向那张疲惫而略为苍白的脸,却被无瑕微微的一个避让躲开了。
“我乏了,去睡了,你许久未见爹爹,好好陪他说说话。”害怕白炎的情不自禁会让在场的人尴尬,无瑕说完之后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而去,随着他的离去,那帐中随即空了一半人,孟昶龙抬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叹息了一声,走到白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去吧,就算他不让你问,至少也陪在他身边,让你自己安心。”
“爹爹?”
“怎么,不愿意。”孟昶龙突然沉声一喝,一脸严肃的看向了白炎,白炎见状忙不迭的便是一退,道:“我去我去,只是爹爹的伤——”
“你是大夫么?”
“不是。”
“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声音又是一厉,却还未及落音,白炎便已经不见了踪影,孟昶龙摇了摇头,回身示意众人散去,自己则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缠绵突然发出了笑声,举了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摇头道:“侯爷曾问我,无瑕是个怎样的人,不知今日一见,侯爷以为如何。”
孟昶龙回过神来,走到缠绵身边坐下,将茶杯续满热茶,推到了他的手边:“很dú • lì,且聪慧,他能在相国府的追捕之中壮大自己的势力,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是,我没想到,他……”似乎不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感觉,孟昶龙又想了一想,才又继续道:“看似外表冷冷,却处处为我炎儿着想,说实话,我这个做爹爹的很感动,只不过……”
“侯爷依然忌讳他的身份与地位。”
“有些时候,很多事情都会让人身不由己,他作为冷公子带领反晋势力这么多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算他为了炎儿想要抽身,只怕也由不得他啊。”
的确如此,责任便是一层又一层无限叠加的枷锁,从背负的那一刻起,只会越来越重,其结果自然也会有二,要么冲破枷锁抛开一切去寻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要么,在挣扎之中深陷沼泽,万劫不复;而此刻的无瑕便徘徊在这两种极端的边缘,至于将来的路该怎样去选择,其最根本的,还在他自己。
“那么,咱们便拭目以待吧。”
“公子明日果真要出城去见武飞云?”弦伊抖开手中的绒毯细细铺在了榻上,又将弓等人拿来的厚绒叠加,然后走到了无瑕身边帮他将披风脱了下来。
“公子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在战场,非同小可,武飞云是什么人,他恐怕恨不能将公子生吞活剥了,两军对阵,你却箭书相邀,这般冒险之举实在不妥。还有,公子身子不适,怎么没让奚昊公子过来瞧瞧,若明日果真要去,身子可是首要大事,不行,我还是去找奚昊公子过来瞧。”
“弦伊。”无瑕轻唤了一声,捂住胸口坐在了厚绒之上,抬头道:“去将药丸儿拿出两粒来,我胸口闷得慌。”
“我就说了,缓不得了。”弦伊急得直跺脚,返身去寻药丸,无瑕则身子一靠,躺了下来:“我还撑得住,也不急在这一时,城里的伤兵那么多,只于大夫一人怎么忙得过来,奚昊医术好,自然不能只为我一人耽误时间,待咱们离开十方返回船上,我再让他瞧也不迟。”
“不迟吗?我看是一时半刻也拖延不得。”弦伊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然后捻了药丸回到无瑕身边让他服下,无瑕看她落泪,伸手将她的眼角一拭,道:“傻丫头,哪那么容易便没了性命,对了,今日入城时,奚昊面对南宫神色不对,我怕南宫一会儿有事,虽说你俩如今处境尴尬,可他除了白炎白泽,便只会对你亲近,丫头,有些东西不是我们否定便就不存在的,人在逆境之中,身边若是少了支撑,会很容易垮掉的,你……”
“无瑕!”白炎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无瑕半撑起身子望向了帐门,眉头一蹙,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陪着爹爹,可是想要过来讨打。”
弦伊看白炎进帐,又兼被无瑕方才一番话说得心乱如麻,遂顺势走了出去。白炎抖去了身上雪花,嘻嘻一笑走到榻旁半跪在前,抚了抚无瑕的眉眼,道:“我来陪你,顺便来问问你明日带谁一同前去。”
“你……自然不能去。”无瑕突然孩子气十足的卖了个关子,伸手捏住了白炎的鼻尖,笑道:“别想蒙混我。”
“我不去,你便也不能去。”白炎耍赖将头靠在了无瑕的身边,无瑕见状将身子向内让了一让,掀开了厚绒的一角,道:“过来沤着,这当口可不能生病了。”眼见白炎嬉笑着便要往上钻,他突又将厚绒一压,道:“算了,你还是呆在一边的好。”
“公子可不能如此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从未以君子自居,小侯爷还是省省为好。”无瑕说完将厚绒一卷,竟压得两头不透缝隙,白炎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突然俯身伸手道:“先礼后兵,既然谈判不成,便——”他说完坏笑一声便去呵无瑕痒痒,无瑕知道他要使坏,却奈何卷在被中动弹不得,被他掐在腰间酥麻难忍,身子向内一滚,再回头时已经到了他的怀中。
“无瑕,方才让你受委屈了。”白炎的眼神透着真挚与热切,让无瑕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靠着他那略微冰凉的胸口,轻声回道:“不委屈,就立场来说,侯爷的态度无可厚非,我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只要能让大家平安的离开这里便好。”
“明天还是我陪你一起去。”
“白炎,不要激怒武飞云,他为人十分精明,我约了他,便只能有我们二人在场,多一个人都会让我多一份分心,也会让他多一份疑虑,他不是普通人,无瑕要心无旁骛才可全身而退,你信我好不好。”
“我怎会不信你,可是我好担心,无瑕,武飞云此人喜怒无常,又工于心计,你如今身子不好,万一他对你动手——”
“只要一人跟着便可。”
“谁?”
“白大哥。我记得你说过,龙脉山上是白大哥助你们逃脱了武飞云的追捕,武飞云箭术了得,我要一个能与之匹敌之人跟在身边。”
“这个没问题,可只你二人……”
“攻心之战不在乎人多,人越多,便愈发显得我们没有底气,你明日在城墙等着我回,好吗。”
白炎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将无瑕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好,我等你回来。”
“谷雨?你怎么又出来了,我说过你给缠绵送药之后自己也去休息的,怎么不听话?”发觉头上飘落的雪花突然顿住,奚昊回身而望,看见了双手撑着衣衫挡在自己头顶的谷雨。
“药已经送去了,缠绵大哥也喝了,他不放心你,可是他的眼睛现在看不见,所以,我替他过来看你。”
奚昊直起身子望了一眼远方,想到缠绵此刻便在那里等着自己,不禁心头一动,却还未及说话,便看见了站在黑暗中的那道身影。
奚昊有些忐忑的低下了头去,待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时,他才脚步一动,向着南宫热河而去。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南宫热河有满腹疑问想要一探究竟,侯爷受了伤,又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所以他憋着未曾问起爹爹的情况,然他知道有一个人必定明白个中情由,所以,一出了营帐他便迫不及待的来找奚昊了,可是因为伤兵太多,天色也太暗,他在风雪中寻了许久才找到这里。
“我爹爹他……为何没在这十方城中……他——”越是想要知道答案,就越是害怕知道,当看见奚昊张嘴要说话时,南宫热河突然紧张起来,他伸出手制止了奚昊的话,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说吧。”
“我跟缠绵失散了,落在了赫博多王子吠承啖的手里,他带我到达白山之时,白山城池已破,先生为了掩护爹爹撤离,被……被吠承啖抓了起来,之后,赫博多大军向前推移,我却又被武飞云扣押,所以,先生至今是生是死,奚昊的确不知……”
南宫热河的身子一晃,奚昊见状忙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个退步躲开了。
夜色很黑,但依然能看见他瞬间惨白的面容,奚昊想要安慰他,却发觉自己说什么都那么苍白无力,于是只能陪着他默默的站在原地。南宫热河顿了片刻之后,对着奚昊轻轻一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奚昊抬眼看他那孤单而落寞的背影,忍不住难过得落下了泪来。
吠承啖的手段与品性自己太清楚了,南宫先生落在他的手中又怎会善终,可怜南宫热河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却连自己爹爹的面都未曾见到……
战争如此可怕,为何还是有人不断的去挑起呢。好累啊,待这场战争结束,自己便与缠绵回相思谷去,伴着鸟语花香,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少爷果真要去?属下恐其中有诈!”
有诈?
武飞云手握箭书背身而立,透着寒意冷冷一笑,道:“没想到,姬无瑕竟也身在其中,他有胆量约我一见,我便与之一见,看看他究竟如何保这十方城内数千条人命!”
掌心一松,那信笺随着寒风飘荡而下,炫白的纸面上写着一行小楷,却并无落款,只一朵桃花以单调的墨色静静绽放着,美丽而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