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成用如今已瘫软成了一滩烂泥,白炎方才那话让他心底所打的小九九瞬间化为乌有,人群之中的青衣卫在悄然隐去,朴成用看着张俭之瞬间没去的身影,想叫,却若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叫不出来。
大势已去!自己本不该给那人机会让他出声,可是,却因犹豫不决而坐失了良机,如今悔之晚矣!
“听说赵括将军死时九原虎符便已不知去向,我们又怎知你手中所持便是真物!”
人群在沉寂之后再起喧哗,将士们众说纷纭,而朴成用此刻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上一撑身子,竭斯底里的叫道:“他们是串通好的,这秦篪早就被他收买了,他手中的虎符是假的,是假的——”
“哦?”白炎不慌不忙的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扬眉一笑,道:“你也听见了,虎符是不知去向,可有人亲眼见到符被毁掉?”
“飞云少爷说过,那符当初在若水抢夺之时,是他亲眼看着掉入水中的——”朴成用话音刚落便突然噤了声,然后身子抖得若风中残叶,见包围着自己的九原将士皆怒目以对着向前一奔,他大叫一声用手将头一抱,颓然的跌跪在了地上。
白炎见状冷冷一笑,环视着身边的将士,扬声道:“当日我受赵括将军所托前往泾阳取符,却遇到武飞云百般阻挠,为了这个东西,他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那日在若水之上,他所见的不过是我用来遮人耳目的赝品,真正的虎符一直被我带在身边,可惜东都一役,我被他所伤脑部受创失去了记忆,所以这符也就一直下落不明,而今我记忆慢慢恢复,忧心爹爹镇守白山会被奸人所害,又怕九原将士受人蒙蔽,不明所以,助纣为虐,更怕九原百姓受战火燎原生灵涂炭之苦,才会抗旨出京,来到这里!我孟白炎没有圣旨,也并非是挟虎符来争夺九原主帅之位的,我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想与九原的兄弟们一起沙场浴血,将杀我同胞夺我土地害我手足的赫博多蛮子们赶出咱们大晋的土地去!”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人头攒动的巡防营营地回荡,那一张张本还充满了愤怒的脸渐渐的被一种热血燃烧的激情所取代,相国府多年的欺压早就让挣扎在生存最低层的将士们苦不堪言,有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倒在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之外,便如他们的主帅赵括将军!
赫赫有名的一代战将,没有死在他为之奉献了一生的疆土上,却死在了无耻小人争权夺势的阴谋之中,那双鬓斑白却至死都不肯屈服于相国府淫威之下的老者,他的双眼,在他生命流逝的那一刻又怎能闭上!
“我莫家军与御林军十三万众愿追随小侯爷,征战沙场,不死不休!”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玲珑一把抓下头上的毡帽,落下了那一头乌黑的青丝,英姿飒爽之貌丝毫不逊男儿:“我乃少将军莫寒麾下水玲珑,我莫家军与皇城之内的御林军众属以小侯爷马首是瞻,诛奸佞,保我大晋万里河山!”
“我秦篪——誓死要为赵括将军讨回一个公道!诛奸佞,振朝纲,将赫博多的蛮子们,赶出我大晋土地!”
热血一旦沸腾,便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九原被压抑得太久,也沉寂得太久,蓄积的怒火便若火山之下的熔岩,只要一个细微的引线便会爆发而出,那熔岩流淌到何处,何处便是一片赤焰张扬。
“诛奸佞,振朝纲!”
“诛奸佞,振朝纲——”
整齐嘹亮的口号在空中荡漾,那人的一番话语,让已经对这腐朽摧枯的朝廷失去了信心的将士们重新燃起了希望,大家用高亢的呼声回应了那人的一片赤子之心。
“我要去见赵穆将军,可有兄弟为我带路?”白炎一跃上马,脊背挺立扬声问道。
“回小侯爷,赵穆将军此刻不在营中!”秦篪拱手而立,回道:“九原北面的恒德小镇前日突然雪崩,几千百姓流离失所,赵穆将军带着营中兄弟前去救助百姓,军中事务如今是苍浪先生暂代。”
白炎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等人被抓,赵穆却一直未曾露面的原因。
“如此,白炎便先去拜访苍浪先生。”见秦篪脚步一动,白炎伸手将他一阻,眼神扫过那重重叠叠的巡防营士兵,然后对着秦篪沉声道:“相国府势力渗透由这巡防营开始,秦兄是巡防营的老人,一双慧眼能辨黑白,如今我孟白炎入了这九原城,便必定容不下相国府的势力存在于此,该如何整顿秦兄只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担当!”
秦篪闻言先是一惊,他未料到这孟小侯爷竟如此胆识过人,方才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此刻便敢这般强势的拿相国府开刀了,然在扫过身后那些被激得热血沸腾的将士们后,他突然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很多时候,那些看似很难做到的事情其实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朴成用倒了,青衣卫跑了,这巡防营中还有一些相国府安插渗透之人,此时此刻趁着大家士气高昂一鼓作气将之清除,当可事半功倍,且迅雷不及掩耳,也防止了大规模逃匿带来的厮杀与代价。
“将场面控制住,不必要的伤亡万不可取。”白炎说完又回身对玲珑道:“玲珑,在崇泉之前将青衣卫截住,咱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山战况他武飞云能一手遮天丝毫不露,我孟白炎便要他从现在起失了双耳盲了双目,再也得不到九原任何消息!”
“是!”
“白泽同往!”
“得令!”
那一行百余人打马奔驰,直追了青衣卫而去,白炎示意了南宫热河一下,然后对着秦篪微微一点头,顺着他所指方向慢慢离去,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秦篪突然踏上高台,扬声喝道:“我巡防营兄弟听令,相国府残害忠良,诛杀良将,如今还渗入我九原军营,意图不轨,我秦篪已决意追随孟小侯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这在列的有多少相国府的人我等一清二楚,有很多人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所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保百姓才是保天下之根本,是有血性的爷们儿的就给我担起责任来!”秦篪说完顿了一顿,继而又道:“一盏茶的功夫,我给你们考虑时间,若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死得其所!”
那声音于寂静的人群中飘去许远,只顷刻之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开始有人卸下了武器,丢在了一旁。
一个,两个,三个……
渐渐的,人群分离成了三段。
卸了武器的人自发的站在了一旁,而另外两头,站着巡防营的将士与誓死效忠于相国府的死士们。
秦篪走下高台,到了巡防营将士的最前端,将手中长剑慢慢扬起,高举在了眼前。
“巡防营兄弟听令,杀!”
“杀——”
炫白的雪花被滚烫的血液融化,那厮杀声随着呼啸而过的狂风一并远去,远去……
“公子,公子?”
正倚窗而望的那人被唤得回过了神来,清澈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悸动,竟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哥哥说,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问公子是否可以上路了。”弦伊将手炉放入了无瑕手中,然后整了整他的貂皮围脖,轻声问道。
无瑕闻言将手炉塞回她手中,身子一躬出了马车去。
粟铖海带人站在马车旁,见他出来忙急步走上,道:“公子为何出来了,雪花太大,公子还是回马车内坐好。”
“无瑕便要走了,有劳粟大哥跑这一趟为我送讯,沥泉山庄那头有昔阳哥哥去说,定不会再有所纰漏,于大叔他们只是不知我与白炎的渊源,粟大哥心中不要有疙瘩,咱们兄弟手足之间若是存了隔阂,便会失了对彼此的信任!”他早便看出粟铖海对于程颢心存芥蒂,当初不知缘由为何,如今知道是为白炎而起,自然便要去化解他们之间的误会。
粟铖海闻言点了点头,啪啪一拍胸脯道:“公子放心,我粟铖海是个实在人,于庄主当初下令追杀小侯爷,若非孟当家的正好来到风月山,我也不会知道其中典故,所谓不知者无罪,咱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于庄主若是知道小侯爷为公子所做的一切,定也不会再执迷不悟,公子此去见到小侯爷,便说,我粟铖海没有辜负了他的嘱托!”
“无瑕谢过粟大哥!”无瑕双手一搭,向着粟铖海深深一鞠,粟铖海与身后众人见状忙拱手回礼,待回身见于程颢整理完毕立于马旁,粟铖海大步流星的走去,对着他一伸手,道:“少庄主,公子便有劳你们多照顾了,待来日回转,过我风月山头之时,我便邀你大喝三百杯!”
“好!”于程颢大笑着伸手将他的手紧紧一扣,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无瑕,珍重!”霍昔阳伸手整理了无瑕的风雪帽,细细看了看他,然后返身上了马背,扬声道:“弓,好生照顾公子,霍昔阳也谢过云将军!”
云岚闻言拱手回了一礼。
霍昔阳又看了无瑕一眼,然后对着粟铖海微微一点头,与之一同带着风月山众属分道而去,无瑕站在原地,看着那南辕北辙远远而去的众人,轻轻眨了眨眼,然后将身子一转,入了马车。
“走吧。”
走吧,从此刻开始,我姬无瑕,要为自己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