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难熬,身心的疲惫令奚昊极度倦怠,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便要睡去了,然一想到自己此刻正与那人共处一室,便让他再也无法合上双眼。门外的侍卫换了两次岗哨,那脚步与低语皆清晰入耳,因听吠承啖说士兵搜索到白山将士便会带来此处,奚昊不敢懈怠半分,怕自己睡去而错过了时机,是以在桌边坐下站起,来来回回,无视那人不满的低哼,只是不想让自己靠近他半分。
吠承啖由得他折腾,先是躺在床上带着玩味儿看着他,待发觉他决心很大之后,终收了逗弄他的心思,靠入软枕中闭上了双眼。行军多日,环境艰苦,如这般软枕暖床当真是许久未得享受,吠承啖靠了一会儿,竟沉沉睡去了。
发觉那人没再来折磨自己,奚昊回头一瞥,看他竟安然入睡,不禁松了一口气,继而却又慢慢锁起了眉头。
他竟如此便睡着了……
身子轻轻站起,向着床边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奚昊伸手去摸头顶,才想起自上次自己用玉簪去刺此人之后,他便不再让自己挽起头发,而是让他随身带着的侍妾给自己梳了繁琐的辫子,做了他们的打扮。
抬眼四望,那屋内却未见任何尖锐的物品,奚昊略为失望的收回了眼神,然后回到了桌旁。
不可否认,这人呆在身边的每一刻,自己都想杀了他!
“怎么,不动手了?”床头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然后那人双眼一睁,坐起了身来。
“本王还等着你靠过来呢。”
奚昊将头一低,双手于桌面紧叠,一语不发,吠承啖见状站起了身来,慢慢来到了他的身后。
白皙的脖颈勾勒着优美的弧线,乌黑的发被编织成了数股小辫,于脑后织挽,捆成一束,末端垂直落下,那种打扮在赫博多男子中较为常见,赫博多的男子皆身材魁梧,小辫织挽自有一种粗犷之感,然奚昊却别有不同,他身形娇小,皮肤也十分白皙,平日里总是白衣素裹,此刻换了赫博多的服饰,又兼这一头颇有异域风味的长辫,倒比之前更有了一番风味。吠承啖站在身后,看着他,渐渐的气息有了不稳。
这中原水土竟如此养人,女子若花儿般娇嫩,便连男子,也这般勾人。
奚昊没有回头,却已经脸色煞白,身子渐渐轻颤了起来。
无力感在心头蔓延,为自己没有丝毫的反抗本领而沮丧与愤恨,心底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若坐在这里的人是无瑕,这吠承啖是否已经死于他手,可是,自己却不是无瑕……所以,只能如此被人欺辱,而无力反抗!
“本王……真想吃了你……”那指尖若离若即,在奚昊的颈后慢慢回旋,看着手下那人浑身紧绷之貌,吠承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趣,当真比身边那些恨不能用尽手段来讨好自己的侍妾有趣多了。
“啪——”手被拍开,面前那人霍然而起,抬步便走,吠承啖没有去拉住他,只是看着他远离,看着他若炸毛的小猫一般伸出利爪,面带警惕与自己对峙。
“你不累吗?几夜都没好好睡过了,本王今夜心情好,床让给你,你去眯会儿。”坐在奚昊方才坐过的凳上,低头去喝他喝剩下的半杯已经凉透的茶,吠承啖脸上笑意盎然。
奚昊看他的举动,心头一堵,果然那茶杯刚放下,那人便嘴角一勾笑道:“好香的茶,跟你的唇香一样。”指腹从唇上抚过,那欲.望张扬而出,纵隔得那么远,奚昊也禁不住被那人赤裸裸的目光吓到,脚步慌乱的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紧紧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报——”
门外传来了通报,奚昊双眸一抬,心中有了悸动。
吠承啖一直紧盯着他,见他心急门外的消息,这才扬声道:“说!”
“抓到了两名将领和百余人的士兵。”
奚昊听了那话忍不住向前一奔,吠承啖见状一个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没有回头,继续道:“将士兵绑了,将领带上来。”
“是!”
门外寂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当门被敲响推开的一刹那,奚昊竟惊得一跳,继而焦急的想要去看来人,却因面前那人实在太过高大而看不见分毫。
“进去。”
奚昊左右走了几步,发觉那人故意遮挡,自己根本无法看到他身后之人,忍不住伸手狠狠一锤他的胸口,道:“让开!”
那人身后响起了一声吸气声,随即一个声音急切的道:“奚昊公子?是你么?”
奚昊的双手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细细回想,却又欣喜的叫出了声来:“南宫先生?是你吗?”
“南宫陌见过公子!”那声音透着哽咽,奚昊终于推开了那人,看见了他身后被五花大绑的南宫陌。
“先生——”奚昊向前一奔,却被吠承啖狠狠一拉,搂入了怀中。
“放开!”
吠承啖冷冷一笑,拉着奚昊向后一退,然后竟搂着他坐在了凳上,奚昊脑中轰然一响,众目之下此人竟如此对他,令他本来发白的脸霎时变得通红。
“你放开我——”
吠承啖没有说话,只下颌微扬,示意了一下门口的侍卫,侍卫一见,扬起手中长矛狠狠击在了南宫陌的脚腘处,南宫陌一个趔趄向前一扑,跪倒在了地上。
“先生——”奚昊在那人怀中拼命挣扎,想要去扶起南宫陌,那身后侍卫却再次扬起长矛,击在了南宫陌的后背上。
“畜生!要打打我,来啊!”周学龙双眼圆瞪,回身一脚便踹倒了一人,然后身子一侧,挡在了南宫陌的身后。
“啧啧,这是要上演哪一出啊。”吠承啖双手愈发用力,奚昊挣扎了许久,终抵不过他的力气,额间透着细汗,喘息着停了下来。
“先生,奚昊没用,没能及时通知大家撤离此处,都是我的错……我爹爹他……可还好……”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奚昊看着地上浑身伤痕的两人,泣不成声。害怕,害怕听得那人口中说出难以接受的噩耗,然却不得不问。
“侯爷他——”南宫陌听他悲切,却刚说了三字便顿住了,奚昊此时也是一惊,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及爹爹去处,于是将双唇一咬,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受了伤……却,已经突围,不在这里了……”不忍看他伤心,也知大军突围根本瞒不住面前那人,南宫陌强撑着直起了身子,对着奚昊微微一笑,道:“还有,缠绵!”
双手将嘴狠狠一捂,奚昊呜咽着望着南宫陌,见他对着自己点头,终忍不住哭出了声来:“缠绵……他还活着……还活着……”
“活着,且,侯爷十分欣赏与喜欢。”
“够了!本王可不是来听你们叙旧的!”听得缠绵果真没死,吠承啖突然怒火中烧,起身将奚昊一推,几步到了南宫陌与周学龙面前,俯身咬牙道:“南宫陌,当初你们将本王驱出白山之时,本王便说过,我会再回来,如今,白山城破,你还有何话说!”
南宫陌闻言将身子一直,不屑的笑道:“南宫,无话可说!成王败寇,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杀?本王自然会杀,在这之前,却还要让先生见一个故人,且如此杀了多无趣,本王留你还大有用处!”
“故人,还是不见为好,省得各自神伤。我南宫陌力微言轻,也无大用处,王子还是早杀了我为好,免得节外生枝,多了不必要的麻烦。”南宫陌十分镇定的望着那人,轻言慢语,丝毫不惧。
“说得好,shā • rén不过头点地,周学龙钦佩先生。”周学龙在旁哈哈一笑,面带讽意望着吠承啖,道:“不若有些人,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做些世人不齿的勾当,你敢说方文正潜入白山里应外合不是你指使的!”他口中所说乃是吠承啖让方文正混入白山,内外勾结打开城门之事,正说着,却听门外又传来说话声,然后方文正竟缓步而入,也进了屋内。
“文正,见过王子殿下。”方文正没有去看那两人,只对着吠承啖微微一拱手,道:“文正已经完成了任务,明日便会离去。”
吠承啖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你这次做得很好,本王会论功行赏,好好犒劳你。”
“文正不敢居功,只是那孟昶龙中了我一剑,却依然突围而出,竟未能取其性命。”他低头回话,却冷不丁从旁飞来了一只茶杯,猝防不及下,竟被那茶杯泼了一脸凉茶。
伸手将脸一抹,方文正抬眼看向了茶杯飞来之处。
奚昊怒目以对,见他望向自己也不畏惧,只狠狠一咬牙,将头一昂,道:“看你也是大晋子民,竟通敌叛国,伤我爹爹,泼你算是轻的,我若有武功,定叫你血溅三步,身首分离!”
方文正本心有火意,此刻听他口中所言,竟是一愣,道:“你爹爹?”
“方才你才说刺了我爹爹一剑,怎么,转眼便要不认了吗?”
方文正这才反应过来,怔怔的看了看奚昊,道:“孟昶龙不是只有一子。”话刚落,他却又冷冷一笑,道:“我便是刺了又怎样,他儿子杀了我的弟弟,我与弟弟自小相依为命,我为他报仇,有何不可!”
“白炎从不乱杀好人,你弟弟若死于他手,便是做了坏事,死有余辜!”
“你住口!我弟弟方冲跟随飞云少爷,纵做了坏事,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他是我弟弟,无论有多大罪孽,我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你说……你弟弟……叫……”
“方冲!”
身子突然一晃,奚昊竟有些站立不稳的向后一倒,然后反手撑在了桌面上,无力的看着面前那人,喃喃道:“你弟弟是跟在武飞云身边的……方冲……死在金翎……”
方文正眼中闪过了诧异,看奚昊面色瞬变,他的心中竟无端的掠过了一丝不安:“你怎会知道?”
“所以说,你是为了给弟弟报仇,才混入白山做了内应,这白山……才会……”胸口突然闷得喘不过气来,奚昊努力的想要撑起身子,却无力支撑,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方冲……不是白炎杀的,而是,带人搜捕之时,中了我的毒,才会死的……你根本就找错了人,你该找的人是我……不是威武侯府,更不该是这白山城千千万万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