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岗的守卫刚刚站定,那人便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出现在了皇宫门口。南宫热河从后打马跟上,伸手去拽了拽他的身子,道:“明知道今儿个要陪大韩来使,昨晚上还睡得那么晚,赶紧醒醒,别摇摇晃晃的跌下马背去。”
白炎不耐的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反手打掉了他的手,道:“本来坐的稳稳的,被你拉扯得要掉下去了。”
白泽在后摇了摇头,却知自己说话也是白搭,是以不跟着掺和。
昨日那人回去之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写信,写了撕,撕了写,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等到下人敲门请吃饭时,大家才发现那一地竟满满的全是揉成一团的纸团。然那信最后终究还是没写成,或许是因为小侯爷自己心中也明白,公子人定已经不在相思谷,所以那信写与不写,其实已经没有用处了。
“你给我放开,再拉我揍你了——”白炎烦躁的冲着南宫热河低吼道,见他还打马跟着自己,突然一个返身,倒坐乌骓背上,抬起一脚踹在了南宫热河的坐骑上,南宫热河的坐骑九逸平日里本十分听话,今儿个却被那人突然惊到,顿时长嘶一声前蹄腾空向前猛的一窜,冲开了面前的守卫,径直奔入了皇宫之中。
“你个要了人命的——”南宫热河手忙脚乱的去勒缰绳,那人却幸灾乐祸的在身后猛笑,回头示意了白泽一下,紧跟着进了宫去。
远远的偏殿外站着三人,正是那进宫给晋文帝请完安,等着接待自己之人的刘劭康等人。
“王爷,那人!”邱壑望着远处跃下马背朝着这边走来的三人,轻声道:“不就是咱们昨日在街上遇到的人吗?”
墨渊站在一旁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
刘劭康稍稍走上前一步,双眼微眯,仔细的打量着越来越近的那人。
年纪很青,当不过二十,身形灵动,步伐矫健沉稳,功夫内力当都很不错,模样十分俊朗,云眉入鬓,双眼传神,唇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透着一股子邪魅气息,此人,便是传说中以顽劣闻名的成乐小侯爷孟白炎吗?
颈间红巾!当看见那人颈间刺目的一抹鲜红时,刘劭康心中一堵。
的确是他!这红巾与他的名声一般闻名在外,这大晋朝野之中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无瑕心心念念,日思夜想之人,便是此人!
几步踏上台阶,白炎到了刘劭康面前,拱手一揖,扬眉笑道:“原来阁下便是韩国政王,白炎昨日失礼了,还请王爷见谅。”
刘劭康闻言一笑,还了一礼,道:“昨日是本王手下不是,小侯爷这般说法,倒是让本王惭愧了。”
“久闻王爷待人和蔼,毫无架子,为人低调稳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炎受教了。”见刘劭康如此谦和,白炎不禁微微一笑,将身子一让,与之下了台阶,向着宫门而去:“听说王爷此次来大晋是来瞧咱们大晋的风土人情的,却不知王爷对咱们大晋的什么风俗感兴趣。”这世上最最无聊的,莫过于与人打哈哈,初见刘劭康,觉得此人性情谦和,待人彬彬有礼,白炎稍稍松了口气,他倒真怕自己遇到一个迂腐不堪又或者根本不通情理的草包王爷,那当才是活受罪,此刻看来,倒免了这精神上的折磨。
“本王游历各国,其实风俗也是大同小异,倒也没什么地方有惊世骇俗的规矩,不过各地的山水倒的确千姿百态,让人流连忘返。”
“王爷到过的地方多,看得也多,白炎却每日呆在方寸之间,目光狭窄,只怕要扫了王爷的兴致了。”白炎到了宫门口,见御林军荡荡的整了一队人马,傅超为首,戎装佩甲,整装待发,不禁眉头一皱,道:“是要跟着出去的么?这京城内外并无匪患,我带着王爷四处看看便是,你们这么大一堆人跟在身后,才真真是扫了兴致,都散了,我们自己出去便可。”
“小侯爷,属下是奉了皇命,负责保护政王与小侯爷的安全,还请——”
“请什么,我请你散了人,不要这么大一堆人跟在后面,这一出去,百姓看见全都跑了,王爷还如何游玩。”白炎说完狠狠一瞪傅超,脖子一梗,道:“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皇上那我自有交代,还不走。”
傅超见状无可奈何,只好回身扬了扬手,令众人散去,自己也万般不愿的磨蹭着离去。
刘劭康默不作声的看着一切,心底涌起了一丝诧异。
只因为此人一句话,这些御林军竟然便连皇命都敢违抗,可见此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薄唇浮现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刘劭康用眼角对着邱壑一瞥,然后不动声色的回过了头。
有趣,本王便看出了事情,这大晋的皇帝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人!
一整个上午,白炎带着刘劭康游遍了东都附近的古迹,刘劭康表现得大感兴趣,一路上款款而谈,谈吐十分得体,赢得了那三人的好感,尤其是在大云寺中看到前朝遗留下的编钟,刘劭康以两把钟锤敲出了《楚商》的金石之声,余音绕梁,令人回味无穷,也让那几人为之赞叹不已。
“王爷果然精通音律之色,白炎今日大开了眼界,音律于这世上能让白炎如此佩服的,除了一人,便属王爷了。”
“哦?竟还有人与本王一样喜爱音律,又能得小侯爷如此赞赏者,本王倒十分有兴趣与之一见。”
白炎方才所想,乃是当初自己带着无瑕去云雾山庄,无瑕竟以古琴演奏琵琶曲《十面埋伏》,为自己与莫寒的舞枪助兴,那几根丝弦在他手中变幻万端,十指勾勒,竟将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演奏得惟妙惟肖,令人热血澎湃,叹为观止。如今听得刘劭康一曲《楚商》,竟道其果真只是一个醉心于诗词音律的闲散王爷,倒起了将之推荐给无瑕的心思,却不料此人心机之深,令人发指。
“是白炎的一知己,此刻也不在这东都城中,他日若得以相见,倒的确可以与王爷引荐。”
刘劭康却已经知道他所说何人,当日在相思谷无瑕那一曲《平沙落雁》余音袅袅,似乎至今依然萦绕耳畔,令人心动,想到无瑕,又想到面前这人与之的关系,刘劭康心头难免泛起了恨意,脸上却依然微笑着,又道:“这会子到了午膳时间,小侯爷可有好去处。”
“自然。”白炎因由此想到无瑕,竟有了一丝走神,如今听刘劭康提议,忙笑笑道:“来东都不进玉楼东,便也算白来一趟了,这店是百年老字号,不但大晋各个菜系,便连王爷所来韩国的菜系都有,口味十分好,王爷去尝尝看。”
刘劭康却轻轻一摇头,颇有些神秘的笑道:“说到吃,又怎及听着小曲,怀中温香软玉来得快活,那些正襟危坐的场合,本王倒还真不喜欢,大家都是男人,小侯爷可懂本王的意思?”
白炎听罢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看来这闲散王爷不但风雅,竟也还是个风流之辈,他所言的,也的确是男人最喜欢的事情,南宫热河与白泽对望了一眼,却有些叫苦不迭起来。
看来,那畅春园又要遭殃了。
见白炎带着自己进入畅春园,一路上竟与那些女子说说笑笑,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刘劭康不禁在心底暗暗鄙夷了他一把。
原来无瑕竟被蒙蔽了双眼,看此人这模样,与这院子里的姑娘们如此相熟,也不知醉倒在此多少回了。无瑕剔透玲珑,却将一颗心付与了这般轻薄的一个男子,当真是让人忍无可忍。心中如此想,对那人的怨恨便又深了几分,若非此刻是在东都,自己早就动手了。
“我的小祖宗,这可怎么好。”老鸨付妈妈老远看见那人,便已经快要哭出来,然见他今日身后竟还带着人,又见那人衣着服饰皆华贵异常,气度也是不一般,哪有放着银子不要的道理,遂拍了拍自己的老脸,拼命挤出了一个笑意,迎着白炎走了上去。
“小侯爷安好,今日刮了什么风,将小侯爷刮回咱们畅春园来了。”她本是说这孟小侯爷当初扮成女子躲避侯爷夫人相亲,混进园子一事,又兼第二次带着奚昊借机接近武飞云之典故,刘劭康却不明所以,听她用了回字,愈发轻贱了那人的品格,心底暗暗冷笑,道,看来这孟白炎倒有了老相好在这园子里了,果然听白炎开口便道:“苏怡呢?”
“哟,苏怡姑娘啊,今日身体不适,还躺着呢,小侯爷要叫她么?”
“她身子不适?便不叫她了,一会儿我去瞧瞧她便是,这位是韩国的政王爷,来咱们大晋玩儿的,妈妈可知要怎么办。”
“政……政王爷,哎呦,这可是咱们畅春园的福气啊,奴家立刻去安排。”付妈妈说完一扭腰肢,夸张的大叫道:“姑娘们,赶紧的,回去整理妆容,赶紧赶紧的——”
青楼本是夜间营生,白天姑娘们皆是睡意倦倦懒梳妆,付妈妈这一嗓子喉得整个畅春园乱成了一片,白炎却抬头去望二楼的一间房间,然后对南宫热河道:“带着王爷去洛染阁,我去瞧瞧苏怡。”说完对着刘劭康拱手一揖,道:“白炎去探访一个朋友,随后就到,王爷先请。”
刘劭康听他如此说法,心中更是不耐,一个青楼女子,他竟也遮遮挡挡,这般没担当,如此人品,竟让无瑕为他伤心落泪,当真让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心中愤恨,脸上却毫无显露,只微微一点头,随着南宫热河与白泽向前走去,待穿过庭院,才轻轻一回头,对着墨渊使了个眼色,墨渊眉间了然,身子向后一退,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