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得乱石飞溅,那两人已经日夜不停的赶赴了几日,寒风凛冽,马儿出了汗,人却被风吹得发髻凌乱,浑身冰冷,俊朗的脸庞堆满了疲惫之色,无论怎样强撑,终还是敌不过那倦怠感。
“小侯爷——”白泽冲着前方大叫了一声,然后勒马停下了。
不行了!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起如此折腾了。
孟白炎听到叫声,勒马一个回转,乌骓在原地兜了几圈,然后停下了。
“便是杀了我,今日也得找个地方休息了,如此急赶,马儿也受不住了。”白泽将身子一趴,伏在了马背上再不动弹,那疲惫感若巨石一般压在身上,令他实在已经无法再撑下去,知道那人想要快去快回,然也应顾忌了身子,否则累垮了,倒当真得不偿失。
白炎知他所言极是,自己想要早点赶到东都向皇上禀明了一切,然后回去相思谷陪无瑕,然这般赶下去,可能到了东都人也倒下了,这休息当真必不可少,想了想,却故意瞪了那人一眼,道:“今日便去前方投栈,休息一天,明天早起再赶路。”
“谢天谢地。”白泽双手合十,只差将天上神仙全都拜了个遍。这几日除了在途中进食补缺之外,当真是日夜都未曾停歇,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如何撑住的。
“哪,明早出发,三日之内咱们一定要赶到东都,多一日都不行。”那人丢下如是一句,然后打马离去,白泽瞪着双眼,将三根指头竖在眼前,然后一根一根掰下去,掰到最后一根,终忍不住哀嚎一声,道:“三日,你是想让马儿插上翅膀飞吗?”话虽如此,中途能够歇上一日,倒也能养养精神,纵然不满,白泽还是嘟嘟囔囔的紧随了那人而去。
这雪也不知要下到何时才能停歇……
无瑕站在院子里,双眼痴然的望着枯枝上的积雪发呆。因一夜辗转难眠,他感到胸口郁结,是以大清早便爬起了身子,到了院中透气。身上被弦伊套上了厚厚的白锦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绒毛,随着风儿微微浮动,头上戴着风雪帽,黑色的长发织挽成束压在了披风之内,此刻的他便若天上的雪花一般剔透通明;因没有再易容,所以那金丝面具再次被戴上了,整张脸只露出了秀气的鼻尖与粉色的双唇。
听身后细微的响动,无瑕微微一笑,没有回头,轻声道:“你还没走。”
鸿达到了他的身后,与他一同站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凭什么!”无瑕的话语很轻,没有轻蔑的味道,只是单纯的反驳。
“我想咱们此刻的目的应当是一样的。”鸿达笃定自己的直觉,虽然无瑕的身份不明,但他对苏当家的态度却是十分明朗的,如今的局势便是,他与自己,都想要救苏当家的。
无瑕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你带了多少人?”
鸿达微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四十人。”
无瑕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含着深意,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元曾道长身体可还好?”鸿达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一懵,看他问得认真,竟不由自主的答道:“依然硬朗。”
“归云庄的蓝水阁今年可全开的红梅?”
“我们来时,梅花还未……还未……”鸿达突然顿住,然后再也无法说下去。
该死!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鸿达懊恼不迭的瞪向了无瑕,无瑕则不再问话,只抿嘴一笑。看着面前那带着笑意的人儿,鸿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自己的底已经被这人三言两句摸了个透彻了!元曾道长是丹阳著名的青峰涧道观的住持,而蓝水阁则是归云庄的梅园,归云庄的主人便是自己的主子——冷秋之!
“无瑕与冷庄主多年未见,没想到他竟如此记挂,派人来寻我了。”无瑕心底透彻,却不点破,然既鸿达是冷秋之的人,那么在营救苏永裕一事上,自己是完全可以信任他们的。
“公子!”弦伊匆匆入内,一张脸因走得太急而泛着淡淡的红晕,眉目间带着焦急之色,到了院中,先是看了鸿达一眼,欲言又止,无瑕一见,笑笑道:“无妨,鸿大哥是自己人。”
鸿达不知他为何突然之间便转变了态度,心底不解,正待相问,弦伊已经先开口道:“城门被封锁了,除了金翎城中的百姓之外,任何陌生人,包括路过在此停留的客商都一律不许进出,听说这一路出去几十里都设了关卡,咱们想要联系附近人手,估计一时是无法成行了。”
“武飞云知道我在这里,必定会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我抓住。”无瑕心底了然,武飞云既知晓自己在这里,便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自己抓住,自然不会让自己有去搬救兵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公子?单凭咱们几个,要想再武飞云手中将人救出,只怕难保苏当家的性命。”弦伊道出心头忧虑,无瑕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鸿达。凭自己与缠绵,加上弦伊,要想从郡守府救人也并非不可能,然对方人数众多,若说能够带着苏当家的全身而退,倒当真难如登天。
“你的人可全在金翎城内?”这话是对着鸿达说的,鸿达见无瑕问他,知道他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心底一喜,道:“全都在,分散在四个客栈,只需召唤一声。”
“你此次来金翎的任务必定不是这个,若你私自改动了命令,回去之后必定会受到责罚,你可想清楚了?”冷秋之其人如何自己十分清楚,鸿达此次不但暴露了行踪,被自己识破了身份,还要在武飞云手中救人,他若不敢担当,只怕受到连累的,不仅仅是他一人,还包括他的手下。
“鸿达愿一力承担!”双拳紧抱,鸿达笃定的回答着无瑕的话,无瑕见状赞许的将头一点,道:“将熟悉水性武功较好的人挑出十个来,午后来这里。”
“这……”鸿达有些不解,无瑕见他疑惑之貌,也不解释,只抬步向内一走,道:“只管去。”
“公子去哪?”弦伊见无瑕竟往外而去,忙急步跟上,鸿达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揣摩不透无瑕之意,遂不再去想,将斗笠上的雪花抖了抖,然后戴好,穿过大堂,出了门去。
“公子慢点。”弦伊跟着无瑕出了门,见他只低着头朝着街道的西面走,也不说为什么,不禁有些心急,小跑几步到了无瑕身边,帮他整了整披风的领子,道:“咱们就这么出来行么?怎不去叫了缠绵公子一起。”
“只是去看看,马上便回。”靴子踩过积雪,发出了咯咯咋咋的响声,无瑕伸手拉住了弦伊,道:“小心这薄冰。”
弦伊见无瑕带着自己越走越远,竟到了西街尽头的河流处,不禁愣了愣,道:“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无瑕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河床上竟已经有了三人。
刘劭康回过头来看见无瑕,微微一笑,抬步向着他二人而来。
“公子也来此处了么。”刘劭康微笑着,向着无瑕伸出了手去,无瑕站在坎上,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搭在刘劭康指间轻跃而下,站在了他的身旁。
“看来咱们想到一处去了。”刘劭康说完松了手,又回身将弦伊搭了下来。薄冰覆地,令行走十分困难,刘劭康低头看了看无瑕的靴子,然后伸手将他一拉,道:“我来抓着你。”
无瑕下意识的想要挣开,那轻微的动作却让他几乎跌倒,低头看向了刘劭康,无瑕才轻叹一声,暗道自己准备不足。刘劭康三人的靴子上缠着稻草,虽然影响了美观,却十分实用,在这地面上行走才不至于跌倒。
回头看弦伊紧抓着自己的胳膊一动也不敢动,无瑕无奈的皱起了眉头,见刘劭康的手一直伸在面前等待着,若自己再推辞,反而显得多虑小气,于是将紧扣的手指慢慢张开,放入了那人手中。
刘劭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顷刻便逝,将无瑕的手紧紧握入掌心,然后带着他向前走去,弦伊则拉着无瑕的另一只手慢慢跟随其后。
“郡守府中的莲池用的是活水,水从西面引入,然后至东南流出,此刻郡守府外重兵重重,若想要从外围攻入,只怕人手不够,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从内部突破。”刘劭康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道暗渠,道:“以水的走向来看,那便是活水的入口了。”
无瑕细细看了看,又抬头目测了一下距离与走向,点头道:“应当便是这里,从这到郡守府要经过十二间民宅,地下的走势无法分辨,所以需要水性极好的人从此处潜入。”无瑕说完却满含深意的看了刘劭康一眼,明眸之中掩不住怀疑之色。刘劭康察觉到他的探寻,不禁低头一笑,然后侧目与他直视,道:“你可以理解为我喜欢多管闲事,想要帮助你。而每到一个地方,摸清那里的底细,包括郡衙的一丝一毫都是我的习惯,这个习惯,不犯法吧。”
“每个人都有他在这个乱世之中求存的本事与手段,无瑕不做评价,我只是……不想欠你的,更不想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这件事中。”
话说得很直白,没有目的性的接近在这个乱世之中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在未曾摸透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时,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他。
看无瑕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模样,刘劭康心头一动,手上不由自主的便加重了力道。无瑕眉头微微一蹙,将手从他掌心抽离,道:“无瑕先告辞。”身子返过,与弦伊小心翼翼的离去,无瑕不知此人目的为何,也不想去知道,他此刻唯一想的,便是如何将苏永裕从武飞云手中救出来,其余一切,能不牵扯便最好离得远远的。刘劭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目间渐渐凝起了深色。
“王爷。”邱壑低呼了一声,刘劭康将手一扬,制止了他的话。
“不必多言,本王自有道理。”
有趣,这人此刻便若刺猬一般,一遇到难明的情况,便将浑身的小刺竖起,抗拒着一切靠近。刺猬的腹部是最为柔软的地方,也不知,这人卸下防备之后又是何种风情!
刘劭康突然轻笑出声,然后大步向着河岸走去,邱壑与墨渊对视了一眼,皆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邱壑示意了一下紧随而上,墨渊却慢慢落在了最后,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锁起了眉头。
政王此行摆明了是为这无瑕公子而来,可是,他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自己暗藏在他身边八载,却依然无法取得他全部信任,此人城府极深,当真不可小觑。
墨渊轻叹一声,仰头望着遥远的天际,满目萧索。
八年了,便连自己都快忘记了本来的身份了!不知云城的天空是否也在下着大雪!先皇驾崩,新帝登基,云城也已经斗转星移,而唯一不变的是身为虎贲的自己,无论皇命如何,只要那密令下达,自己便是拼尽性命,都要努力去完成!
“皇上,云将军的密函送到。”
屋外大雪飞扬,屋内却温暖如春,坐在桌旁对弈的两人皆垂眸深思着棋局,听到小六子的话,郑澈轩将手中棋子一丢,对着寇云笑道:“朕输了,你的棋艺是越来越好了。”
寇云闻言忙起身一揖,道:“皇上有事,臣先告退。”说完拔腿便跑,见他忙不迭的便往外奔,郑澈轩不满的冷哼了一声,道:“寇卿这是跑什么?莫非是嫌朕的棋艺不佳,下得心焦?”
寇云的脚步顿住,站在院子中进退不能,然后尴尬的回过头道:“皇上可否不要再拿臣玩笑,臣是要去问鼎轩看冷三爷,他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说要离开云城回蒲州去了。”
郑澈轩突然沉默了下来,然后背过身去,扬了扬手指,道:“去吧。”
寇云见他突然落寞,知他定是又想起了那人,自从那人走了之后,他每日下了朝便来到这长亭苑呆着,当真让人看了心底难受。
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寇云在院中深深一揖,然后退出了门去。
小六子这才走到了郑澈轩身边将密函呈上,郑澈轩接过密函打开,只看了一眼,心底便是一惊。
政王刘劭康离开韩国,去了大晋的金翎城!鬼翼曾来信说过,孟白炎带着无瑕去了金翎找奚昊公子医病,刘劭康此刻到了金翎,究竟目的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