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望君踏归程

河风拂面,阳光温柔的洒在身上,耳畔有奇特鸟叫声,轻轻噏动的鼻中充斥着水雾的气息,白云在天空偷看着彩虹的模样,一种平稳而迅速的移动将它们不断的甩向身后,然后慢慢淡出视线。

瞳孔收缩,墨黑的眼珠随着眼睑的闭合动了起来,几张微笑的脸映入眼帘,无瑕长吸了一口气,胸口开始平稳的上下起伏,一股顺畅的气流从鼻间进入,柔和的舒适感令他的四肢百骸一瞬舒展开来。

“你醒了!”明威伸手拂开无瑕颊边的碎发,微笑着柔声道:“阳光好温暖,我们大家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美丽的景色,所以将你移出了船舱。”

“好美!”望着蔚蓝的天空,无瑕轻声问道:“我们回去了吗?”

“是,我们回去了,回临安,带你回他身边。”

水润的唇角慢慢勾起,无瑕露出了一丝轻柔的微笑:“谢谢。”

“咱们已经离开云河了,换了大船,左大哥只差将船舱全都填满食物和药物,现在这船上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咱们便顺水路回去,也不颠簸。”弦伊一连迭声的从舱内出来,手中端着一碗鸡汤,道:“阿胶、黄精、桂园、红枣、枸杞,上好的乌鸡,慢火炖之,大夫说,对心疾有辅助疗效,公子快来尝尝。”

“好香好香,光是闻香味我便已经馋得不行了。”南宫热河在身后一伸手,被弦伊反手一拍,道:“要喝自己去盛,公子这碗里面加了药,怎么这么嘴馋。”南宫热河嘻嘻笑着缩回手,道:“谁让你的手艺这么好,这两日当真是饱了口福了。”

“两天了?”无瑕有些诧异,明威笑着将他扶起,道:“大夫说你太累,让我们别吵你,说你睡够了,自然会醒。”

“左大哥呢?”

“左大哥说,留不住公子,但他要公子知道,公子所做的决定,大家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他希望你能完成自己的心愿,也希望你能养好身子,还说,大家都会等你回来!”

眉间一锁,无瑕突然低下头去,带着歉然,小声道:“无瑕任性了,这种局势,竟——”

“无瑕,没有人责怪你,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所以,你的身子才是如今的大事,让小侯爷带你走,去医治你的病,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明威轻声安慰着面前的人儿,这两日,他已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无瑕与小侯爷的故事,才知道无瑕为何梦中落泪,为何会说自己配不上那人,他是冷公子,自小便深陷权谋与厮杀,无论是对是错,他的双手都已经沾满了鲜血,且只要他不放弃,这种挣扎便永远也无法停止。

六岁!当他站在埋葬了娘亲的废墟前发誓的时候,当他被推进关着山猫的房间,一个人流泪哭泣,却无处求救的时候,当他以冷公子之名担起整个家族旧部的时候,他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就因为当时彻骨的仇恨,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这太不公平,当初的他或许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那般轻率的做出了决定,而那个决定,让他永远都无法后退!

“在想什么?”无瑕轻抿了一口鸡汤,发觉明威走神,开口问道。

“没什么。”明威低头一笑,道:“我答应小侯爷照顾你,结果还是让你受伤了,在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向他交代。”

“明威。”无瑕突然轻唤了一声,然后紧紧盯着明威,道:“你与龙家,是否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

明威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转身离去了。

“公子快喝吧,缓缓神,一会儿要喝伤药了。”弦伊见明威落寞离去,忙转移了话题,无瑕又喝了几口,才发觉鬼翼竟不见踪影,遂询问弦伊,弦伊伸手将碗接过,拿罗帕沾了沾无瑕的嘴角,道:“他那日是跟着装粮食的船走的,公子的马儿还在云岭呢,听先回来的人说,鬼翼留下来打探情况,到时候会骑着赤霄从官道回临安。”

无瑕点点头,靠入软垫,才发觉肩头疼痛无法平躺,于是侧了身子,望着那粼粼碧波发起了呆。

那箱绣品能够及时送到东都吗?不知临安城情形如何了,重建绣庄的银子已经让人去筹了,一个月之内是否能送到?此次回晋最为关键的便是丹阳,可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若还出现在冷秋之面前……

眸中掠过了一丝深意,无瑕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个让自己每到打雷下雨天就不由自主的颤抖的夜晚,那个自小便烙印在记忆深处充斥着野兽咆哮的房间,那个门一打开,用残忍的笑意迎接自己的男人,便如同一个噩梦刻在自己的脑海里,纵多年过去了,那留心底的阴影却依然挥之不去!

冷秋之!

那个男人野心太大,自己在他面前不能露出丝毫怯弱与不济,无论是精神,或是身体,都不能让他有一丝察觉,否则一有机会,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拉下马,他是一头藏在黑暗中的猛兽,伺机而发,蠢蠢欲动,而自己,绝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见无瑕突然沉默不语,弦伊坐到他身边,给他盖好了小毯,问道:“公子又在想什么了?这次回临安,万事都丢下,只管养好了伤,然后,让小侯爷带你去找奚昊公子,医治你的心疾,公子这病当真是已经不能再拖了。”

“可是……若奚昊,也没有办法……”

“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自小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再苦再难都捱过来了,弦伊便不信公子斗不过老天,公子常说,咱们是与天搏命,而这么多年咱们却依然还活着,所以,老天一定斗不过咱们。”

无瑕浅浅一笑,望着涟漪层层的水面,呢喃道:“只怕这一次……咱们……”

“我去看药。”弦伊突然起身,打断了无瑕的话,似乎害怕去听他说的话,快速向着后舱而去。

“弦伊——”南宫热河跟着弦伊到了后舱,弦伊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伸手将他阻开:“离我远点,以后我出现的范围不许看见你的身影。”

南宫热河抬眼四望,来回走了几趟,略微懊恼的长叹了一声,道:“我看了一下,这船的设计不合理,若要我不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除非我跳下河里去。”

“那你就跳下去!”

“哗——”的一声,弦伊尚未回过神来,便见眼前那人突然一闪没了踪影,然后河面传来了入水声。

“你——”弦伊奔到船舷旁,见那水面波动了几下,然后就此没了动静,她不禁慌了神,趴下身子,对着水面大叫着南宫热河的名字,见船还在动,忙返身便要去让艄公放帆,却不料刚站起身,脚踝便被人一抓,然后整个身子随着那力量跌下了水去。

骤然入水,弦伊感到胸口一紧,想要浮出,却发觉身子被人抱住,她回过头,看见了南宫热河的脸,想也不想一拳便打了过去,南宫热河的鼻子挨了一记,头向后仰,手也随之松开,弦伊趁机浮出了水面。

“你个混蛋——”见南宫热河随之浮出,弦伊扬手又是一巴掌,南宫热河伸手将她的手腕一抓,可怜兮兮仰着头,道:“下次下手轻点,痛死了。”

弦伊见他鼻子竟被自己那一拳打出血,又要防备自己,又要捏鼻子止血,不禁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活该,谁让你捉弄我。”

“你终于对我笑了!”身旁那男子突然吐出了如斯一句,弦伊脸上笑容凝固,然后默默垂下了头。

“弦伊,不要再躲避我了,这两日你虽然像从前一般跟我说话,可是,你的那种刻意的疏远让我很难受,我不会再跟你说浑话,也……不会再乱来,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弦伊咬了咬唇,然后抬眼看向了南宫热河:“我们都不知道公子与小侯爷将来会怎样,我不想,不想自己也如他们一样陷入痛苦的漩涡,挣扎不出,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我手中利剑指着的,是与我生死与共的爱人,南宫,我害怕这样的结局,所以,我不要去尝试,我想就这样平淡的与你相处,不动心,不动情,可是,我……”双手将脸狠狠一捂,弦伊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看着那从指缝蔓延而下的泪水,南宫热河心疼的伸出了双手,将弦伊拉入了怀中。

“嘘——别哭了,我不会再逼你,就这样子,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我依然是你最讨厌的臭小子,没有变,弦伊,一切都没有变。”

果真一切都没有变吗?

那已经动了心的情感,真能说没就没了吗?

微微荡漾的水波冲击着被船只抛在身后的两人,慢慢的,慢慢的令那两具润湿的身子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无瑕站在船头,回望着那在水面沉浮的两道身影,眉头一蹙,轻轻闭上了双眼。

白炎,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