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晨曦中停止,树叶上的水珠却依然随着不时吹过的清风滑落而下,打在了润湿的地面,然只一瞬,便隐入了松软的泥土之中。
御林军驻地东西两侧的树林此刻寂静一片,觅食的鸟儿不时扑棱着翅膀飞过,让这种死寂稍稍有了一丝褪却。纷沓的脚步声在缓缓挨近,当那被大雨冲刷得淡去了色彩的场景跃入眼帘,小侯爷的双眼骤然一闭,长吐一口气,停在了原地。
“小侯爷!”白泽在身旁轻轻一拍他的肩头,道:“咱们是迫不得已,一千人马迎击对方三千有余,若非你与莫将军早做了准备,只怕,现在倒在这里的,便是咱们御林军了。”
“现在只是几千人,若将来,到了战场……”小侯爷口中话语顿住了,他有些难过的昂起了头,不远处那重重叠叠的尸体让他异常难受,他并不是没看过死人,也并不是没有见证过战争的残酷,他只是为这些人不值,因为他们倒下的地方不是对外御敌的战场,就算是死了,他们都是连坟墓都不会有的逆贼。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帮着莫将军收拾残局,龙府那边——”
“白将军已经带兵去了,小侯爷便安心呆一会儿,这里一切有我们。”
“有阵亡的将士要好好收殓,他们此次目标是我,是我连累了大家。”小侯爷说完叹了一声,转身而去,白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只怕,已经身不由己,小侯爷,咱们将来要面对的,还长着呢。”
一整排的尖刺翻板上依然倒挂着无数的尸体,白泽令人将绳索放下,走到了尸体旁,才发现因冲击力太大,很多尸首都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再往前走,站在依然是尖刺密布的深坑旁,众人皆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有这万死的决心,为何不去上阵御敌,偏偏要跟着武氏父子搅乱这大晋天下,倒不知是可悲呢,还是可恨!”白泽招呼着众人动手收拾尸首,这整片林子全是致命的机关陷阱,因料到对方会有所行动,是以大家提前做好了准备,果然林尚尧派人通知莫将军调兵去抗洪流,小侯爷便知他们不出两日就会动手,而为了将那三股势力一网打尽,不让他们起疑,川西军依然出了军营,小侯爷当时身边的的确确只剩了一千人。思及此,白泽不禁抹了一把汗,东西两边各分去了几百人马,小侯爷当时身边带着的人,根本不足两百人……
指尖从小型的连弩车上抚过,阳光已经明晃晃的悬在了天空,水雾莹然,被热气蒸笼着折射着光线,让整片树林明亮得刺目。小侯爷静静的站在弩车旁,又回头去看了看来时的方向,然后深吸一口气,向着林外走去,脚步从缓到急,然后越来越快,终纵身一跃,瞬间不见了踪影。
“公子,咱们到了!”
弦伊在旁指着山脚下的城墙欣喜的叫道:“云岭城!”
无瑕勒马而立,看着那鳞次栉比的房屋,绵延的街道,点了点头,道:“咱们进城。”
城门的守卫有些松散,等待进城的百姓排成了长队,守卫的士兵们懒洋洋的对着百姓随身携带的物品挑挑翻翻,然后不耐的放行,遇到穿着不俗的,看着眼生的,便诸多挑剔,榨取银两。无瑕与弦伊南宫二人对视了一下,然后似漫不经心的抬眼四望,待到了他们之时,那些个守卫皆使了个眼色围了过来,脸上毫不掩饰的现出了贪婪之色。
面前这三人明显不是云岭人氏,没戴面具的是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和一个艳若桃李的小女子,身上的衣料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而那个脸上覆着面具的,一身白衣素裹,身形纤瘦,感觉十分弱不禁风,那面具在阳光下耀目得令人无法直视,他手中牵着的枣红色的马儿在晨风中鬃毛微荡,马蹄轻踏发出哒哒的响声,威风凛凛,居然是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
发财了!那几人嘿嘿笑着将手一摊,道:“进城做什么?有熟识的人在这云岭城内?”
见弦伊身子一动,南宫热河忙伸手将她一拉,上前几步,堆着笑意,道:“我们是路过云岭要去云河的,听闻云岭童若寺闻名遐迩,所以,我们家公子想要进城去拜一拜。”
“公子?”一个守卫伸手推开了南宫热河,抬眼看着无瑕,道:“你们家公子这张脸莫非是见不得人么?为何要用面具遮起来,话说最近匪患连连,上头说了,要咱们严加盘查,不许放过任何可疑人物,来,把面具摘了让爷瞧瞧,看看是不是通缉要犯。”那人说完回头朝着同伴们一挤眉,众人皆哈哈大笑着围了过来。
“你们——”弦伊恨恨的将南宫热河一推,正待上前,突听无瑕轻声道:“丫头,不许胡闹,咱们不过是来拜拜佛,不是来惹事的,再说,官差大哥们也定不是不明是非之辈,他们既担心咱们是匪类……”唇角微微一扬,无瑕伸手将面具摘下,抬眼看向了面前众人:“咱们便让他们与官府的告示对比一下,他们办了差事,咱们也自在进出,岂不两不相误。”
弦伊看着眼前那一瞬间呆若木鸡的守卫们,看着他们似乎便要掉下来的眼珠,真恨不得上前去抠下几个来。无瑕已将面具再次覆上,嘴角的笑意依然没有散去,只柔声对着那些守卫道:“各位官差大哥看也看了,可有朝廷通缉的画像与我对应,若没有,便请放了我们进城,这太阳越来越大,实在有些难耐。”
“咕咚——”守卫们拼命的咽下了口水,还没待说话,弦伊已从包袱中抓出了一把银子,走到那带头的面前往他身上一扣,道:“没事就闪开了,我们家公子身子弱,经不得这毒辣辣的太阳晒,这些银子请了各位喝茶,咱们拜了佛明日也便就走了,谢各位行此方便。”口中如是说,弦伊却满脸掩不住对那些人的厌恶,好在那几人被无瑕的容貌惊到,又无端的得了这么一些银两,自然满心欢喜的让开了身子。
无瑕朝着两人微微一点头,也不上马,只伸手拉着缰绳便进了城去。
待三人的身影淡出视线,那几个守卫才回过了神来,窃喜着分了银子,然后又呆呆的想了一会儿,唏嘘道:“可惜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岂不是祸国殃民。”
无瑕带着弦伊和南宫热河到了云岭城最大的客栈龙凤阁,弦伊顿住脚步,四处查看,然后发现客栈外的墙壁上刻着一朵桃花,不禁心头一喜,道:“公子!”
无瑕随着她的视线一望,点点头道:“进去,左大哥他们已经到了。”
三人进了客栈,鬼翼早就坐在大堂等候,一见他们进门忙急急迎了上来:“公子来了,先坐下歇一会儿,房间已经准备好,左大哥他们外出还未回,公子可以先去房间梳洗。”
无瑕微微一笑,道:“好,先去沐浴更衣,这一天一夜下来,实在也脏得不行。”鬼翼看他神色倦怠,知他们是日夜不停的赶赴,忙带他们上了楼去,弦伊放下东西就去张罗着小二哥烧洗澡水,可是,待小二哥将水送到,弦伊进门之后,才发现无瑕竟歪着身子,靠在床头沉沉睡去了。
“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弦伊推着小二哥出了门,然后将门关上了。
他太累了,身子能这般强撑已经实属不易,便让他睡一会儿吧,因为待左誉回来之后,大家要面对的,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情形了……
“公子睡了?”见弦伊又出了门,南宫热河也随着往楼下走去。
“他太累了,让他睡,等左大哥回来之后,咱们再叫醒他。”
“丫头——”
正说着,弦伊听楼下传来了一声清朗的男声,脸上一喜,弦伊在转角处探出身子往下一看,然后欣喜的出声道:“左大哥!”
那一抹绯红如燕儿一般奔下楼,然后径直扑进了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怀中。
“左大哥,想死你了。”
左誉笑着将弦伊一拉,上下看了看,道:“长大了,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见了我就扑过来,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要是让你的心上人看了,该生气了。”
弦伊闻言脸色一红,跺脚道:“左大哥怎么一见面就取笑我,什么心上人,我秋弦伊这一生只跟着公子不嫁人的,再说我就恼了。”
南宫热河还站在楼梯口,被她那一句话梗得心头一痛,脸色不自觉的便难看了几分。
左誉笑呵呵的捏了捏弦伊的鼻尖,然后抬头看向了愣神站住的南宫热河。
“那小子是跟你一起的么?怎么看着有些不高兴?”左誉对着南宫热河抱拳一揖,道:“在下左誉,阁下如何称呼。”
弦伊回头看了南宫热河一眼,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必定被他听入了心,也不解释,只抬步走到鬼翼身旁坐下,鬼翼见他二人那样,知道其中必有奥妙,不去点破,只笑着倒了一杯茶,却还没到口便被弦伊伸手抢过,一饮而尽。
“在下南宫热河,是……”是什么?南宫热河瞬间发现自己的身份竟如此尴尬,他不是公子的人,而小侯爷与公子的关系又少人知晓,且他二人的立场如此微妙,也不知公子身边的人是如何看待的,是以说完名字之后,竟半天不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
左誉看他尴尬,不禁哈哈大笑着一扬手,道:“无妨,江湖儿女不问出处,既然是跟着公子一起来的,便是左誉的朋友,下来,坐下喝一杯。”
南宫热河见他如此豪爽,自己若再扭捏也妄为大丈夫,遂下了楼,到了左誉跟前回了一礼,道:“左大哥快人快语,南宫热河佩服。”
“来,坐下聊,不必拘束。”
待几人坐下之后,弦伊才急急问道:“那东西可有下落?”
左誉回身看了看四周,身子一凑,压低声音道:“就在这云岭城内,咱们的人今夜便会尽数入城。那龙家不过是盘踞在临安的一个爆发商户,以为倚靠了武氏父子便能横行霸道,临安是公子发展财力的地方,只因怕势力过于复杂才没有安排过多人手,却不料竟让公子在那受了委屈,当日听鬼翼说到此事,咱们的人都恨不能立刻杀回临安去,为公子出了这一口恶气。”
“左大哥脾气依然这般暴躁,多年未见,当真未曾改变。”一声轻语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无瑕竟已经到了楼下,正笑意盈盈的站在众人身后。
左誉霍然起身,到了无瑕面前,先是恭敬的一揖,那大咧咧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声音也在看着那人儿时不由自主的便透出了一股轻柔:“公子,多年未见,你总算来了!”
明日预告:“章大人,我们家主子让我来给他代声好,说问问章大人,这么多年了,可曾学会游泳?”
“你——你家主子……是谁?”
南宫热河闻言上前几步,踏住了章达楷的衣摆,任他在地上挣扎就是不肯放开:“是你家小祖宗,成乐小侯爷,孟——白——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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