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依然高悬,那一干人等呆在旁边的房间之中,听故事的只有一人,讲故事的却换了一个又一个。霍昔阳静静的坐在桌旁,手中茶杯常常端至唇边却忘了自己究竟是喝了还是没喝,因为那故事让他听得心惊,心酸,心疼!
从初识到如今十一载,两人相恋不过一年半,而正是这一年半的时间,让他们尝尽了生离死别的痛苦与悲欢离合的缠绵。那不是单纯的地位和身份的难以相容,而是两人根本就处在不可能融合的世界中,若要在一起,除非有一方完全彻底的放弃自己,不光是身份,地位,还有他们身后所有的人。而可悲的是,他们肩头担负的却偏偏是无法抛开的责任与重担,也正是这种抛不开,造成了两人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的分离。
相爱却不能相守,这种痛究竟是怎样的?
是偶尔掠过的清风,还是萧瑟之后依然会萌芽的春草?!都不是!那是一种无休无止的折磨,伴着每一次呼吸,拼命挣扎着钻进内心最柔弱的部分,一针一针,将整个心脏扎得千疮百孔,而他们却还要展开笑脸面对他人,那伤心痛苦的泪水只在转身之后才会落下。
秋风依然未停,院中的树叶簌簌落下,偶尔几片泛黄的叶儿被卷起飘落在台阶之上,然后再被下一缕风儿带走。
当弦伊说到无瑕彻夜不眠拼接那信件,说到他被郑澈轩用强,脑后受伤差点受辱,说到他为何如此害怕他人碰触之时,整个屋子里的人皆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众人一惊,回头去望,只看见小侯爷骤然离去的身影,那门边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依然留着那人指尖抹过留下的痕迹。
“他是从何时……开始听的……”南宫热河起身追了几步,然后在门边顿住了步子。
不,让他自己冷静吧,公子在大郑经历的一切竟如此曲折甚至是可怕,别说是小侯爷,就算是自己,都心疼得听不下去。那可是从不屈服于任何打压的冷公子,竟也会因承受不住而割腕自尽,所有人都在倚靠着他,可是他才十九岁,他累了痛了,又能倚靠何人?!
深深调整着呼吸,小侯爷站在无瑕的房间前,久久的站立,终于等到泪水干去,才轻轻推开了门,走进了屋去。
无瑕已经睡着,他的身子大不如前,在大郑受到的压力太多,已经让他无法像从前那般坚强,与白炎骤然相逢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整个身心在那人紧拥的怀抱中放松,那安心袭来,竟让他那般睡去了。那是自那个噩梦般的下午之后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而抱住他的那人却在错愕之后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轻笑,笑他若孩子般毫无预警的睡眠,却不知他的这份安心来得有多不易。
脚步轻轻靠近,染血的指尖挑开轻纱,看着那人儿安睡的容颜,小侯爷突然仰起了头。
牙关紧咬,忍了又忍,两行清泪却终还是从眼中落下。
无瑕,没想到在我离开大郑之后,你竟经历了这么多不堪忍受的屈辱与磨难,萧君莫的羞辱,郑赟谦的离去,郑澈轩的背叛,如果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当初我又怎会放开你的双手。
指尖拂过那人儿柔顺的发,小侯爷痴痴的望着那张清瘦的面容,喃喃道:“无瑕,我要跟你在一起,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无瑕依然在沉睡之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粉若桃瓣的双唇竟微微扬起,小侯爷坐在床头,静静的望着那微笑的脸,噙着泪水笑了。
好美的笑容,无瑕,为了这唇边的一抹微笑,我孟白炎纵倾尽天下,也当在所不惜!!
一丝酥麻从眉心传来,感到那温柔的碰触轻轻勾勒着自己的轮廓,小侯爷唇角一勾,睁开了双眼。
温暖的阳光从窗子斜射而入,清脆的鸟鸣唤醒了沉睡的耳朵,眉间舒展,小侯爷伸手捉住了那人儿的双手,紧紧扣入了指间。
无瑕已经醒来,侧着身子睁大了双眼望着趴在床边的他,双手被扣,也不避让,反而将额头轻轻贴在了他的额间,清澈的双眸静静的与之相望。
“无瑕……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没了,化成灰,化成烟,被风吹去,散了,你这心里,是否还有我。”
“你要是化成灰,化成烟,我也随了你去,你被风吹散了,我也化作纷纷扬扬,至此与那灰那烟融在一起,分不清,理不清,那样,我们就永远也不能分离!”
双手紧扣,紧扣,再紧扣!白炎哪,原谅我!那份仇恨不是无瑕一人的,那死在大晋手中的冤魂时时纠缠着我,让我挣不脱,逃不掉,今生负了你,如果有来生,无瑕必定常伴左右,纵挫骨扬灰,也不能分!
“你今天要做什么。”
身子依然没有动,无瑕低声答道:“无瑕手中绣庄负责晋文帝生辰贡品一事,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做。白炎,一年了,去年的那一夜,正是无瑕离开你的日子。”
将那紧扣的指尖放在唇边一吻,小侯爷微微一笑道:“是,一年了,你却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无瑕,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双手。”
身子明显的一颤,无瑕垂下了眼眸。感受到他的沉默,小侯爷伸手拨开他颊边的短发,道:“起了,我也该回了,一夜未归,回去之后还得去向莫将军请罪,白炎现在……”
唇被那人儿一个轻点,无瑕摇了摇头,道:“去做你自己的事,不需要向无瑕交代,无瑕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有你所重视朋友,所挚爱的亲人,无瑕不求你为我退让,白炎,无瑕只要你一颗真心,其他的都不需要。”
心头一痛,小侯爷用指腹抚过无瑕柔美的眉眼,浅笑道:“于我也是一样,无瑕,无论将来立场如何,我孟白炎,决不负你!”
那身影渐渐淡出视线,看着小侯爷三人离去的背影,无瑕嘴角轻扬,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在回身间顿住了脚步,笑容敛去,慢慢垂下了头去。
“昔阳哥哥……”
霍昔阳缓缓走到无瑕面前,抬起手,向着他的手臂伸去。
无瑕倚在柱边的身子一瞬间紧绷,不知不觉间便让自己形成了防御之势,霍昔阳看见他的模样,轻轻一叹,收回了双手。
“无瑕,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无瑕明显的一愣,然后迅速的回头去看长廊边站着的弦伊,弦伊有些心虚的一个闪身躲在了弓的背后,低着头不敢抬起,小声道:“他们逼我说的,大家都有份。”
无瑕收回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便仿佛一刹那间自己被人剥去了衣衫赤裸裸的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所受的屈辱与侵犯,都毫无保留的被拉扯而出,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
“那么,白炎……”
白炎也知道了吗?所有的一切,他也知道了?
看着那几人的表情,无瑕身子一晃,跌靠在了柱旁。
那是自己拼命想要忘记的噩梦,从平王开始,那些不堪回首的噩梦便一个接一个的将自己缠绕,绞得自己透不过气来,那些耻辱的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可是那烙在心底的伤,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
“白炎……也知道了……他也知道了……”口中喃喃,无瑕突然伸手揪住了胸口,身子好冷,若突然跌入了冰冷的冰窖一般,令他的呼吸都被禁锢,看着他突然倒下的身影,那站在一旁的四个人皆愣了神。
“公子病犯了——药在床边柜子的第一格——”弦伊惊慌的叫着推开弓奔向了无瑕,鬼翼已经迅速的跑进了无瑕的房间中拿出了药丸,那是寇云配置给无瑕的药丸,当日郑澈轩让鬼翼跟随无瑕时让他带来,可是因为寇云被冷二等人带走,所以药丸已经所剩不多。
霍昔阳已经完全被无瑕的症状震住,无瑕的心疾虽是天生,但因小时性子隐忍淡然,所以从前并非很明显,而现在渐渐长大,心脏负重本就增加,加之因性子隐忍而致使压力过大,郁结于心,所以发作愈来愈频繁,也愈来愈严重。
“公子,公子要怪就怪弦伊,千万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弦伊哭着搂住了无瑕的身子,身旁三人急得手足无措,却又不敢靠近无瑕,除了孟白炎之外,弦伊是唯一一个能够碰触到无瑕的人,现在这般情形,令他们更加不敢尝试。
指尖因痉挛而紧扣,无瑕大口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已,脸色煞白,唇角发青,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我去请大夫——”弓的身子向外一奔,那门却突然一声响,小侯爷三人竟然回转,疾步而入,小侯爷边走边道:“无瑕,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必须要提醒你——”话音顿住,小侯爷脑中轰然一响,脚步向前一动,然后疯了般直奔那人而去。
“是心疾又犯了么?”伸手抱起无瑕便往屋内跑,到了床边将他放下,伸手拭去他额间冷汗,然后将他的双腿屈起,身子放平。发觉无瑕的身子冰凉一片,小侯爷忙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却见他身子一侧便要蜷缩,知他定是胸口疼痛无法忍受,正无措间突然想到了奚昊曾教给自己的方法。小侯爷掀开被子伸手拉开了无瑕的衣襟,发现那人双手将自己死命一抓,小侯爷强忍心头狂跳,轻声道:“无瑕,是我,放手,我不会伤害你。”
“膻中者,为气之海。《难经·四十五难》曰:“气会三焦外,一筋直两ru内也。”奚昊的话语响在脑间,小侯爷口中喃喃道:“胸部,当前正中线上,平第4肋,两ru连线的中点。”指尖轻颤,小侯爷深吸了几口气,细细的寻找着膻中穴的位置,然后点按着穴位。
身边众人皆摒住了呼吸,小侯爷轻按着膻中穴,冷汗从额边滚落,心中的恐惧太过明晰,令他的感知随着那人儿的每一次呼吸而动荡不定。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当小侯爷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时,无瑕终于长长吐了口气,然后双眼微睁,望向了那人紧张到失去了颜色的脸。
没有说话,小侯爷拭去了额间汗水,然后伸出双手将无瑕紧紧的搂在了怀中,便如同在哄一个无法安睡的孩子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的身子,用那种依靠与碰触将安全感传递给那人儿,一遍,一遍,直到他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安心的睡去。
明日预告:“霍大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无瑕,他的身子已经无法再承受压力,待他的病情稳定之后,我要带他走,去找一个能救他的人,另外,有人会对桃乐轩不利,霍大哥要小心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