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儿声声,素洁的衣裳随着白马的疾驰而飞扬空中,眉目之间带着一丝倦怠,那人儿的身子却依然伏于马背,不曾停下。
“公子!”
身后的呼唤传来,奚昊勒马回转,望着雪蕊,道:“累了么?天色将晚,我们便去前面的小镇投宿吧。”
雪蕊疲惫的点点头,道:“侯爷让咱们尽快赶回,公子却也不必如此拼命,要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爹爹说,此次捉住的细作乃是赫博多派来之人,燕山度与白山相隔万里,赫博多的人为何会潜入晋韩之地来打探虚实,爹爹担心白炎在东都有事,又分身不暇,是以才让我赶回东都,白炎虽然鬼点子多,却是个顽劣性子,南宫白泽又压不住他,倒别让他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再闹出点什么事来,让武相抓了把柄便不妙了。”
雪蕊轻叹一声,秀眉紧蹙,道:“公子本还说等燕山度的战乱平息,便带着雪蕊回了若水小岛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
奚昊没有说话,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口中轻喝,继续打马前进。
白炎从郑国回来了,也不知,他与无瑕是否见面,若是见了,他二人……
奚昊陷入沉思,雪蕊在身旁几唤不应,见他心不在焉,也便不再去扰他,两人到了小镇,见一处客栈灯火尚明,下了马,正待入门,却被几个匆匆而出的人撞到,奚昊身子小巧,雪蕊又是女儿家,碰撞间竟都向后跌去。
“公子小心!”雪蕊在后,受力不大,稳住步子拉住了奚昊的胳膊,奚昊抬头一看,面前三人皆是十分高大的身材,撞人之后,竟也不行礼道歉,还伸出手来欲再推开两人。
袖口微微一扇,奚昊拉着雪蕊退在了一边,那三人从他二人面前经过,却只走了几步,便捂住肚子倒在了地上。
那客栈的掌柜见刚吃完饭出门去的三位客人突然倒地,吓得脸色大变,以为是自己的食物出了问题,忙叫小二一同将三人弄回了客栈之中。
奚昊走到一张桌子跟前坐下,修长的眉头微微挑起,也不回看那三人,只手撑颊边,轻轻的叩响着桌面,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雪蕊知道他动了手脚,因那三人实在可恶,是以倒了茶放到奚昊面前,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
那三人此刻正腹痛不已,倒也真以为刚吃下的饭菜中被人动了手脚,努力撑起身子揪住了掌柜和店小二,嘴里竟噼里啪啦的说出了一串听不懂的话来。
举至唇边的茶杯突然一顿,奚昊双眼骤然一抬,与雪蕊对视了一眼。
外邦人!
那三人一瞬间反应过来,住了嘴。掌柜的和小二吓得直哆嗦,倒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雪蕊身子尚未站起,奚昊轻轻一摇头,然后垂眸喝茶,声色不动。那三人闹了一会儿,疼痛慢慢减轻,似乎的确有什么急不可耐的事情,也没再做纠缠,待疼痛消失,便匆匆出了门去。奚昊走到门前,见那三人策马驰去的方向竟是去往东都,不禁心头一凛,返身叫了雪蕊,也不歇息,继续踏上了路途。
正德殿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小六子跑得满头是汗,无瑕跟于身后,一见这架势,眉头一皱,回身对弦伊道:“你先回去,皇上这会子在气头上,只怕我也未必会马上便出来,天气热,别等在这里,小心着了暑气。”
“公子自己也注意了,身子未好,别跟着着急上了火。”
“知道!”无瑕点点头,小六子到了殿门外,推开门,无瑕跨入了门去。
远远的,几个使臣看着那入了殿门之人,窃窃私语着聚在了一处。
“那是贵国皇上宠爱的妃子吗?远远看着,倒是十分妙曼一般,外面跪了一地臣子,她却便那般进了门去,若非十分宠爱,只怕倒也不敢如此吧。”
身旁太监见状躬身低声道:“俞大人,那人并非是皇上的妃子,咱们皇上自当太子开始,便只有当今皇后一人,且,那人也并非女子,是先帝的随侍无瑕公子!”
俞翙羽眉头微微一跳,眼角有了掩不住的神色,他故作神秘的凑过身子,压低声音道:“倒听说过,宫里有一位仙儿一般的公子,颇得皇上圣心,可,便是这位公子?”
“俞大人倒消息灵便,可不正是这位公子,公子自先帝开始,便几次入住长亭苑,如今皇上登基,依然还是住在那里,皇上……”那太监突然噤了声,啪啪拍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躬身道:“奴才多嘴了。”
几位使臣见状哈哈大笑,眉眼间皆带着促狭之意,倒的确听说这新登基的大郑皇帝自打还是太子起,便身边未曾有过侧妃,如今称帝,却依然后宫匮乏,只是对那长亭苑中住着的一位公子呵护备至,当真让人揣测难明。
无瑕进了殿门,郑澈轩正躁然难忍,听身后竟还有人敢跨入大殿,心头火起,抓起桌上茶杯顺手便砸了过去,无瑕不料他突然发难,竟一愣间没有躲开,只抬手去挡,那尚还烫着的茶水就此泼在了他的手腕上。
“无瑕——”郑澈轩回身一看竟是无瑕,心头大惊,奔过去拉过他的手翻转一看,那手腕上竟霎时便红了一片。
“为何是你!”
无瑕将手一挣,轻声道:“为何不是我,便是旁人,皇上也不能拿了奴才们撒气,无瑕不知是何事让皇上发了这么大的火,可是,火大伤身,皇上一定要注意了自己的身子。”
“原本就不是什么经不得事的,哪有当了皇上身子便金贵许多的,倒是你,好好呆在长亭苑,这么热的天,怎么跑了来。”郑澈轩说完,扬声叫道:“小六子,传寇太医来。”
无瑕知道阻拦无用,遂由着郑澈轩拉着自己坐下,问道:“究竟何事,小六子跑得急,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臣子们跪了一地也不睬,无瑕来得急,未及细问,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西北不宁,南方今年大旱,拨出去的银子竟被官员们层层剥削,到了灾民手中已经所剩无几,去年雪灾,这情形便出现过一次,如今竟再次出现,当真是一个个贪得无厌,可恶至极!”
“每朝每代蛀蚀国家之辈都在所难免,皇上当知很多事情不可超之过急,朝中各个党羽形成已久,便要整顿,也需一步步来,如今当务之急,是挑得可靠得力之人作为督察使,将赈灾银两押送灾民手中,其余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郑澈轩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文臣只怕不行,武将们又怕脾气暴躁,万一一个不小心闹出事情来,倒让别国使臣看了笑话。”
“说起来,云岚将军倒是文武双全,做事稳妥之人。”
“我刚才也是这么暗思来着,也罢,一会儿便宣旨下去,让云岚去走一趟。”
“如今皇上心头火也消了,气也顺了,是否可以让外面跪的那一地人先下去了,正午日头,阳光火辣辣的,大臣们也是吃不消的。”
“是我考虑不周,来人——”
一个小太监应承着入了门。
“传朕口谕,让大臣们全都散了,令云岚到御书房,朕有事找他。”
“奴才遵旨!”
看着大臣们在阳光下颤悠悠的爬起离去,俞翙羽冲着另外几人笑道:“倒果真那无瑕公子有办法,进去了这么一会儿,皇上的气便消了,否则,这大臣们皆不知要跪倒什么时候了。这倒好,咱们本来是给皇上请安的,这会子,可不敢去叨扰了。”
正说着,见小六子带着太医匆匆而入,那几人愈发好奇,皆站在远处遥望着正德殿。隔得太远,也看不真切,只见似乎是那无瑕公子手腕受了伤,太医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之后,他便起身出了门,皇上居然还跟在身后送了一段路。
“听说贵国的云裳公主自幼便游历各国,见识广博,这几日,却未曾见过,实在甚为遗憾。”俞翙羽侧过头,对着身边小太监说道:“本官这次来,带来了一些十分有趣的玩意儿,若有机会见到公主,倒要呈上博公主一笑。”
小太监也不敢随便搭话,只喏诺的陪着笑道:“皇上让奴才陪几位大人四处转转,这会儿天气太热,不如去御花园坐坐,避了暑气,等到了晚上,正好赶上皇上设置的晚宴,也不用出宫了再进来这么麻烦。”
那几人一听皆道好,随着小太监往了御花园而去。
无瑕离了正德殿,因太阳太大,于是沿着水榭长廊往回走,到了御花园旁,见园中荷花池莲花竟早于花期盛开,顿时顿了脚步,入了门去。
几个小宫女正在院中打理花草,见无瑕进门,皆起身睁大了双眼怔怔的望着他。
这便是长亭苑中的公子了?!虽然他在宫里住得已久,却极少出门,听说容貌美得女子都不及,可是,因为很多人没亲眼看过,皆认为是以讹传讹,夸大了其词,然当此刻这眉间朱砂的人儿真正站在眼前,小宫女们皆摒了呼吸,痴了眼神,杂草在手,却只是捏着,也不知放下,就那么痴愣愣的望着那人,心头怦怦乱跳。
无瑕因见莲花早开,在阳光下十分美丽,所以贪看住了脚步,当发觉自己被人注视,忙身子一动转身便走,今日出来匆忙,未曾面覆金丝,他又不想惹人注意,是以低了头,却不料刚转过园门,便一头撞在了一人身上。
“大胆!谁人如此鲁莽!”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无瑕知道说话的是个太监,也不抬头,只低声说了句:“抱歉!”谁知那被撞之人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本已与那人擦肩而过,却被那一拉留住了脚步。
眉头一皱,刚才被茶水烫到的手腕被那人抓住,火辣辣的疼起,小太监已经看清面前之人的装束,吓得一跪,道:“奴才不长眼,冲撞了公子,望公子见谅。”
“无妨,本是无瑕自己不小心。”说话间见手腕依然没有被放开,无瑕侧过头,眼眸抬起,向着那人瞥去:“无瑕已经道过歉了,请大人放手!”
俞翙羽竟似没听见一般,双眼直勾勾盯着无瑕,喉间轻滑,咽下了一口口水,竟道:“果然绝色,难怪男子都会动心。”
无瑕闻言脸色大变,手腕一动,甩开了俞翙羽的束缚,也不停留,返身便走,那乍见他之容貌者却依然痴立原地,心似乎也随着那远去的身影离了身子,不知飘去了何方。
“芙蓉帐暖度春宵,若得此春风一度,倒让人死也甘愿。”身后那轻佻之语远远传来,无瑕身子一顿,然后继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