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过白纱,扬起了薄烟,永安殿内一道身影倏然而现。
粗重的呼吸在空中回荡,那身影脚步趔趄,摇摇欲坠,身子从墙边磨磨蹭蹭到了殿中,然后“啪——”的一声倒在了大殿上。
听见宫女们的惊呼,萧皇后睁开双眼,坐起身子,一手挑开了帷幔。
寝宫内倒着一人,纵灯火不明,仍能看见那人浑身鲜血淋淋,身子在轻轻搐动。
萧皇后怔怔的下了床,推开了身边的宫女,慢慢走到了那血人面前。
“新月……”声音有些颤抖,萧皇后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却轻颤着不知如何着力。
血人动了动,指尖无力的在地面抚过,似乎想撑起身子,却在试过一次之后放弃了。
“新月……”
手指挑开凌乱覆在脸颊上的湿发,新月那秀气的脸庞跃入了眼帘。那发,不是雨水打湿,也不是汗水浸透,而是,血水粘连。
“娘娘……新月这次……没完成任务……娘娘……娘娘……”那因无力抬起而贴着地面的脸上,缓缓落下了一行清泪。
“没事……没事……娘娘不怪你……新月,你撑着……”霍然起身,萧皇后的声音突然失控,身子一动,大喝道:“还不去宣太医——”那尖锐的叫声回荡在永安殿中,宫女们顿时慌成了一团。
衣摆被抓,萧皇后低头一看,新月那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在她的衣摆留下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新月拼命的仰起头,不停涌出鲜血的唇在喃喃低语着什么,萧皇后跌跪在地,将那陪伴了她无数岁月的女子抱住,头轻轻的靠近,听到了那几乎已经分辨不清的呢喃:“娘……娘……,新月……痛……”
泪水一瞬落下,萧皇后搂着那慢慢在怀中冷去的女子,失声痛哭。
娘娘,新月不是不痛,而是,新月不想看见娘娘痛!
娘娘的救命之恩,新月,还了!
那一夜,永安殿中的哭声,从夜半,到天明,一直未歇!
郑澈轩坐在床头,看着床上那人儿,失魂落魄。
当无瑕出现在太子府时,他那一身素洁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血,一身的鲜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他是自己走进西院的,然入了门,便倒下了!
寇云有些发呆,当他又一次被人从皇宫内带出时,看到无瑕那副模样,简直吓得要死,然而,当那人儿被清理干净,检查伤口之时,才发觉除了后背一道割伤之外,浑身上下竟再也找不出伤痕,当然,也除了那被金丝割裂的双手。
金丝是公子的武器,若非陷入苦战,那金丝怎会伤及自身,竟不知他究竟碰到了何人,那浑身鲜血,若不是他的,便是那人的,那么,那人定已经无力回天了!
无瑕的鼻息很轻柔,轻得几乎感受不到。
郑澈轩精神恍惚,他常会产生错觉,似乎那人儿的呼吸已经没有了一般,因为,那一动不动的模样,让人心底害怕。
“太子,去歇一会儿吧,公子这一时半会还不会醒来。”寇云在身旁低低道,郑澈轩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床头,额头抵着床栏,盯着那人儿不放。
“他下午出门,说去见两个人,我竟便就让他一人去了,我该一同跟着的,我竟会让他一人出门。”额角狠狠一撞床栏,寇云一惊,道:“殿下稍安勿躁,我已经诊过公子的脉象,虽然受了内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当是最近调理得当,也幸得如此,公子此次才能度过此劫,只要让他好生休息,定会复原,殿下保重。”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冲着他来,他本是一个性子如此淡然之人,可是,为什么谁都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弦伊端着药碗进了门,听了郑澈轩那话,双眸一垂,簌簌泪下。
公子竟陷入了如此境地,此刻大郑风声鹤唳,所有矛头竟都指向了他一人,手中生意一落千丈,安逸王爷生死未卜,隐患难断,现在又有人公然对他动手,这样下去,公子如何承受得住!现在只盼他的身子能早日好起来,如此折腾,实在已经不堪重负。
鼻间一声低吟,无瑕竟悠悠醒了过来,寇云一见心头一惊,上前搭了脉,却发觉他的眼神涣散,似乎十分迷离,郑澈轩心头焦急,追问道:“不是说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吗?可是有何异变?”
寇云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无瑕,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才道:“似乎是梦魇,公子此刻并没清醒,太子别急。”刚说完,无瑕双眼一闭,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郑澈轩舒了一口气,轻轻揽起无瑕,就着弦伊手中的药碗,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将药给无瑕喂下,因沉睡,那药汁不时的从口中流出,一碗药喂下来,竟去了不知多久时间,待将无瑕放下,郑澈轩的手臂已经酸麻。
“太子,京天回来了!”
鬼翼在屋外小声回禀道。
郑澈轩将锦被掖好,返身对寇云道:“我让鬼翼送你回去,明日白天,我会进宫求父皇让你出宫一趟,你明早开好药方,在太医院抓好药。”
“是!”
郑澈轩又回头看了无瑕一眼,弦伊见状道:“太子只管去,这里有我。”
郑澈轩点点头,带着寇云出了门去,弦伊走到床前,见无瑕脸色苍白,额间渗出细汗,忙回身去打来一盆水,细细擦着那额间汗珠。
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瞬之间,公子要承受的东西太多,而哥哥此刻又下落不知……
好像所有一切都不顺起来,这境况以前从未有过,竟令人心底恐慌。
公子,这一次,咱们能撑过去么?
当晨曦的阳光射入屋内,弦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自己竟靠在床栏边睡着了!
公子!
低头看见床上空无一人,弦伊顿时慌了神,大叫一声:“公子——”起身便准备向外跑,一转身才发现无瑕竟坐在桌前,透过窗口望着窗外。
“公子为何起了?”弦伊急急走过去,无瑕回头微微一笑,道:“睡得倦怠,所以坐一会儿。”
抬眼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眉间倦怠依然掩藏不住,弦伊到了桌旁,道:“我去打水,给公子梳洗。”
“恩。”鼻间应着,无瑕又回头去看窗外,见他神色淡然,弦伊也放了心,刚出了门,便看见郑澈轩进了院子。
“公子已经醒了。”不待郑澈轩发问,弦伊已经说道,郑澈轩听了那话,脸上一喜,疾步奔入,却见无瑕竟坐在桌旁,忙走过去,道:“醒了便该躺着,怎么坐起来了?”
无瑕见是他进门,微微一示意,让他坐下,轻言道:“昨日,无瑕去见了燕王。”
郑澈轩心头一堵,却没说话,等待无瑕接下所言。
“澈轩,无瑕曾说过,若我不死,且助你登上这大郑皇位,我便一定会保燕王一命,此话,无瑕现在便向你请求,我要你答应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帮我兑现这个承诺。”
阳光斜射在那荀白的脸颊上,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若蝶翼一般,透着一种明晰,清澈的双眸如湖水一般透彻的望过来,令郑澈轩一瞬间失了神。
“无瑕,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对燕王如此重视……”郑澈轩喃喃低语着。
那人儿微微一笑,却漾着一丝苦涩。
“因为,他便像我,我不得自由,却希望,他能够自由。”双眼迎着阳光望向窗外,带着一种深深的渴望,无瑕低声呢喃道:“心似浮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无拘无束,翱翔九天!”
剔透晶莹,此人儿虽就在眼前,却为何永远触之不及,便如水月镜花,一碰,便碎裂了!
本想第二日进宫去见皇上,却因身子实在受不住而被拦下了,无瑕百无聊奈的躺在院子中晒太阳。
新月!
那名字闪过脑海,无瑕轻轻闭上了双眼。
掌中传来了丝丝锐痛,那是被金丝割裂之处传来的痛感,昨夜的一切,便如同一场噩梦。
不愿再去回想那一切,那被金丝绞得血肉模糊的身影一直晃在眼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惜生命去维护的东西,而那个叫新月的女子,她所维护的那个人,在看见了她的模样之后,是否也会为她心痛!
若你不是苦苦相逼,我也不会如此伤你性命,正如我们都有各自坚持的东西,我姬无瑕的命不光属于我一人,所以,无论是谁要取我性命,我都会毫不留情的反击!
院门被轻轻一推,如墨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踏入了西院之中。
弦伊刚出去了,西院的侍女前几日便已经回了各屋,现在这院子,当只剩下那一人。
一个浑身素洁的人正躺在软榻中,倚在桃树下小寐,修长的身子被薄毯勾勒着曲线,青丝顺着塌侧松松落下。
缓缓靠近,如墨慢慢摒住了呼吸。
好美!
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男子,简直不可思议。
眼前一花,如墨被动的仰起头,面前突然出现一人,那眉目,不就是刚刚还躺在软榻中的无瑕公子吗?动作竟如此迅速,让人心底颤栗。
“为何靠近。”声音十分轻,却透着一股寒意,扼住如墨脖颈的手微微一用力,如墨透不过气来,伸手去抓那手,喉间发出着低呜。
“太……子妃让奴婢来找公子……”
无瑕手中一松,后退了一步,眉间轻蹙,问道:“太子妃找我何事?”
“太子妃说,公子的玉佩在她手中,她想亲自还给公子。”
眼中透着疑惑,无瑕低头沉凝了半晌,道:“太子妃人在何处?”
“就在东院水榭处。”
无瑕点点头,道:“走吧。”
步伐有些缓慢,刚刚只是瞬间袭击,便已经有些气虚,无瑕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出了西院,穿过长廊,见穆紫妍果然等在水榭处。
到了跟前,发觉四周竟无一人随侍,无瑕坐下之后,穆紫妍从袖口拿出玉佩,放到了无瑕面前。
无瑕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丢失的玦,伸手将之拿起,道:“谢太子妃。”说完也不多言,起身便走。
“你不问此玦为何在我手中?”见他转身便走,穆紫妍起身急急道。
“勿需多问,既然太子妃已经还给了无瑕,无瑕便谢过太子妃。”
“果然好.性子,我穆紫妍,当真不如你,如此,便以茶代酒,谢公子宽容以待。”穆紫妍倒上两杯茶,立于身后道。
无瑕转过身,看着她,穆紫妍微微一笑,道:“公子是怕这茶有问题?”
无瑕闻言也是一笑,道:“无瑕相信太子妃不会如此傻。”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无瑕低头一揖,再次转身,走了两步,却发觉眼前事物模糊,脚步一踉跄,跌撞间扶住了木柱,穆紫妍在身后跟了几步,轻声道:“茶并无问题,可是公子,那珏,却沾了毒。”
视线越来越模糊,全身酸楚无力,无瑕低下头,展开手,看了那玉佩一眼,然后回身看着穆紫妍用茶水慢慢清理着双手,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几个巨大的木柜从太子府中抬出,郑澈轩入门一见,皱眉问道:“抬了什么?”
胤威令人将木柜放下,向着郑澈轩一行礼,道:“太子妃见府中有些用不着的东西,说让属下拿了去捐给善堂。”令人将木柜打开,郑澈轩看皆是些平时闲置的什物,点点头道:“去吧。”
胤威再次行礼,令人将木柜抬起,出了府门。
一路疾行,到了一处小巷,一辆马车早已等候,车帘一掀,走下一个人来。
“王爷!”胤威将一个木柜打开,扣开夹层,那柜底,竟侧躺着一人。
萧君莫俯身抚摸着那人儿光滑的脸颊,冷冷一笑:“无瑕,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