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氿武城门外,一具高高悬挂的尸首被狂风吹得四荡,那守城门的士兵缩了缩脖子,呵了口气,嘟囔道:“倒不知大人要咱们守着这个做什么,人都死了,在这也悬挂了多日了,风吹太阳晒的,都快成肉干了,既没收尸的,也没露面的,白白让咱们在这活受罪。”
“嘘——不要命了?没听大人说,是武相的公子吩咐的,悬尸示众。这可是刺杀公主殿下的刺客,这倒好,他死了,还连带公主也没了性命,公主可是去和亲的,我看啊,这不久啊,九原就要打仗了。”
“今儿个这风吹得我心里毛毛的,看样子要下雨了,这三四月的天,就跟那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啊。”
“走吧走吧,今个儿估计也没什么事,咱们也去那边喝两杯,去去寒气。”那两人抱怨着向那几人围坐一堆的篝火走去。
“去去去,过去点,给爷让点座。”
“五爷,您坐,您坐!”一个小喽啰满脸谄媚的拉了衣角擦了擦凳子,让何五坐下,然后倒了杯茶递了过来,堆笑道:“这天,五爷您怎么还亲自跑来巡视了,叫咱哥儿几个看着就行了。”
何五斜觑了那人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喝完热茶,将杯子对着那人一丢,道:“长点眼色,这可是刺杀公主的刺客,武少爷说了,或许还有余党会出现,所以让咱们小心,切不可大意了。”
“是是是,五爷放心,咱们盯着呢,不过这尸首悬挂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有人来,小的看哪,或许他的同党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来了。”
“嘿嘿嘿嘿。”
身旁众人皆干笑着,讨好着那何五。
“恩,这些鼠辈,估计早夹着尾巴逃了。”
“嗖——”随着何五的那句话,一支利箭划破夜空,径直射断了悬挂尸首的绳子,扎在了氿武门三个大字正中间。
那高悬的尸首随着绳子的断裂而跌落,一道身影极速而来,凌空接住了尸首,与之一同坠下地面,然后一个起身,跃上了紧追而来的马背。
“弓!我来了!”
小侯爷将弓的尸首返过,用绳索在自己身上狠狠一扎。
“我带你回家!”
“呜——”号角的鸣响响彻了整个氿武城,何五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呆立的士兵头上,叫道:“还愣着干嘛?给我追啊——”
城门大开,火把憧憧,官兵们鱼贯而出,氿武城外漆黑一片,那来人黑衣黑马,溶入夜色密不可分,一时之间,官兵愣了神,不知往何处而追。
“何事——”一队骑兵疾奔而来,带头那人见何五惊慌失措之貌,扬声喝道:“为何吹响号角?”
“慕……慕将军。”何五狼狈的整了整头盔,指着茫茫夜色道:“那尸首,被,被人劫走了——”
还当真有人来劫尸首!
慕枫心头一动,当初公主在此地遇刺,刺客被武飞云穿心而殁,他将尸首悬于此处,说定会有人来替刺客收尸,自己见多日无动静,竟道他是危言耸听,不料真有人不怕死,还敢来抢尸首。
“兵分三路,从三条岔路追,发现情况以响箭召唤后援,何五,你守住城门,眼睛放亮了,若刺客回转,切不可放他入了这氿武城中。”
“小的遵命。”
“喝——”
“喝——”
那列骑兵一瞬间一分为三,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何五返身走了几步,才发觉脚肚子发软,身子一扑,旁人忙伸手将他抓住。
“我让你乌鸦嘴,揍死你小子——”何五扬手便打在了刚才跟在身旁奉承之人的头上:“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小子怎么不去算命去,我让你说,让你说——”追打着那人,何五带人入了城门去。
紧握缰绳的手随着身后那人无力的耷拉而越拽越紧,小侯爷策马疾奔着,本来只一人一骑的道路旁渐渐汇聚人马。带人打马紧随其后,看着小侯爷背后紧紧捆绑之人,南宫热河鼻间一酸,几欲落泪。
弓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就因为自己所爱的那个女子,他召唤弓终也抛开一切,无怨无悔的拼了一回,当那利箭穿透身体,当他在佰茶面前倒下之时,他当是微笑着的吧,因为,将生命付与所爱,纵死,也当是无憾的!
沁凉的夜风吹干了小侯爷颊边的泪水,天空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渐渐密集。
“小侯爷——有人追来了——”南宫热河大叫着甩开湿发,伸手将脸一抹,道:“白泽就在前方,小侯爷先走,我们来断后。”
小侯爷一勒缰绳,乌骓前蹄腾空,在原地转了一圈,停了下来,小侯爷回头一看,远远的马蹄纷沓而来,似乎不是普通追兵,突又见身后一声巨响,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小侯爷大喝道:“可能是驻扎氿武的军队,咱们一起走,他们在召唤后援了。”
“将军,西南方有响箭——”
慕枫拉马回转,带着人马向着西南疾驰而去。
道路因大雨而渐渐泥泞,马蹄踏过,扬起泥水,那一逃一追两列人马.眼见渐渐拉近距离,小侯爷咬牙狠狠一抽乌骓,乌骓吃痛的长鸣一声,铁蹄如风,愈发迅速。
白泽伏身树丛之中,看着那极速而来的人马,见小侯爷身后竟是一大列骑兵,心头顿时一凛。
看样子,是惊动了驻扎氿武的军队了!
身子略微一直,手中弓弩直指追兵。
指尖微微一勾,白泽做了一个手势,身边弓弩手皆将弓弩向下移动了半分,对向了马腿。氿武的军营半数人马是莫将军的旧部,定是此刻情形小侯爷来不及解释,虽然此刻情非得已,但若无端伤了氿武士兵,将来不定会起什么波澜,此刻只有拖延他们的速度才是上策。
“动手!”
黝黑的林子中突然利箭如蝗,氿武骑兵猝防不及,被阻了步伐,却见来人不射人身,只射马腿,当下一跃下马,直扑了利箭来处而去。
入了林中,才发觉那些人在she马腿之后皆尽数撤离,不见了踪影,而面前追着的人马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见面前战马倒地,慕枫恼火万分,怒目而问。
“咱们中了埋伏,弓弩手直射马腿,现在人都跑了。”
“岂有此理——”慕枫回身大喝道:“其余人与我再追,还敢设伏兵,当真活得不耐——”
白泽带人从林中狂奔而过,到了置马处,一跃上马,直追小侯爷而去。
小侯爷与南宫热河带人疾行一段,却因今夜突然降雨,滂沱而下,致使月色难明,方向难辨,竟在那林中迷失了方向,转了几个圈,发觉还是无法走出去。
“小侯爷,雨太大,如此漆黑,咱们根本找不到方向,追兵定还会再来,小侯爷下马避一避——”
南宫热河在身后扬声叫着,正当时,突然一道身影从空中掠过,手中长枪直直挑了小侯爷而去。
惊呼仍在喉间,那人已到小侯爷身后。
耳听风声,小侯爷俯身躲过,一跃下马,从马鞍旁抽出长枪,一个回旋,挑开了那人长枪。
“倒有点胆色,将你身后那人放下,本将军与你好好战一场!”慕枫手中长枪直指小侯爷,见他身负尸体,眉头一扬,冷冷说道。
小侯爷长枪反扣,伸手将弓的尸首紧了紧,道:“不必——我与我的兄弟,今日便来会会将军——”
见他毫不退缩,慕枫心头倒是平生了几分佩服,口中道:“好,我慕枫敬重你是条汉子,敢这般前来劫人,报上你的名来,将来敛骨之日,也能让你留个名字。”
慕枫!
那名字令小侯爷心头一惊,抬眼看着面前那人,小侯爷微微一迟疑,然后从腰中拿出一块腰牌,对着慕枫一抛。
慕枫本还在等他回话,此刻见他突然将一块东西对自己抛来,伸手一接,因夜色不明,遂拿入手中细细一摸,顿时也是一惊。
“这腰牌你从何处得来?”慕枫心头怦怦直跳,上前一步追问道。
“少将军莫寒给我的,他说,若我有事,可去找氿武的慕枫慕将军。”
慕枫身形一顿,懊恼的摇了摇头,回身叫道:“所有人都不许动手——”然后又向小侯爷一抱拳道:“莫将军所托,慕枫莫敢不从,请问阁下是——”
“成乐孟白炎!”
“成乐小侯爷,孟白炎?!”
“正是!”
慕枫将手中长枪向地面狠狠一扎,再次抱拳,恭敬的一揖,道:“莫将军当年当殿卸甲,归隐山林,我们这些旧部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重出朝堂,孟小侯爷却有办法令他再披战甲,小侯爷若无过人之处,莫将军当也不会如此跟随左右,这里全是我氿武军营之人,小侯爷尽管放心,咱们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分。”
小侯爷轻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白炎谢过慕将军。”
“只是,这人不是刺杀公主的刺客吗?小侯爷却为何要来找回此人尸首?”
“此事,一言难尽。但是,他绝对不是刺杀公主的刺客,他是我孟白炎的好兄弟,也是……”
也是佰茶的挚爱之人呐!
滂沱大雨被密集的树丛遮挡,淅沥滴落,却不再汹涌,早有士兵亮起了火把,小侯爷松开绳索,将弓的尸首放在了一颗大树旁。
南宫热河手持火把到了小侯爷身边,火焰不时被雨滴打中,发出哧哧轻响,小侯爷伸手拂开弓脸上乱发,突然手中一顿,然后骤然紧握成拳。
弓的脸上刀痕重重,整张脸竟已经全被毁去!
“砰——”拳狠狠砸在树干,那指背顿时皮破血流。
“小侯爷——”南宫热河口中低呼,一见弓的容貌,心头顿时也是一股无名怒火:“武飞云太过分了,人都已经死了,竟还下此毒手——”
武飞云!
武飞云——
小侯爷将额头抵在树干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见弓身上衣衫褴褛,破落不堪,心头一酸,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弓身上的衣衫一扯,然后将外袍给他穿上。
那手臂已经僵硬,小侯爷强忍热泪将长袍套入弓的身子,却突然手中一顿,然后急急将那长袍一脱,回身抓过南宫热河手中火把细细一照。
身子一松,小侯爷坐在了地面,火把被他丢在一旁,他低着头,额头在膝盖上撞了几下,突然低声笑了。
“小侯爷,你在笑什么——”南宫热河伸手拉了拉那人,担心的问道:“突然发笑,让人心底犯寒。”
“武飞云啊武飞云,枉你聪明一世,却也是自作聪明,你既要做,就当做得更像一些。”
身旁那些人被他一闹,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南宫热河反应过来,捡了火把细细看着那尸首,然后在照到手臂时明显一愣。
当初佰茶在成乐遇刺,弓为她挡了一箭,那箭直透手臂,且因箭口喂毒,所以,弓手臂上留下的伤痕十分明显,而这人……
这不是弓!
武飞云如此大费周章悬尸示众,又弄毁了这人的脸,便是想让别人以为弓已经死了,而他越是如此,便越说明——
“弓还活着!他还活着!南宫,他还活着!”
小侯爷如释重负,然后身子一仰,就那么倒在了泥泞之中,任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那唇角勾起,露出了一道灿烂的笑容。
只要你还活着,我便一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