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琴音空灵如诗,那奏琴之人,却似乎没将心思放在琴上。
“乱了乱了。”一抹清影翩然而来,身子落地,扬眉一笑。
“什么乱了。”无瑕没有抬头,指尖依然抚在弦上,却因那人的那句话而顿了下来。
“这里,这里,这里!”缠绵笑着俯下身子,从身后点了琴弦,无瑕的手指,然后再到他的胸口。
“呐呐呐,别动手,我自己闪到一边去。”口中笑着,缠绵身子倏然而退,到了桃树下,抬头看着那片片绯红,轻轻一叹。
“可惜呐,花美,人美,景美,这心哪,却不知道已经飘到哪儿去了。”
无瑕起身,抬头看着缠绵,眼中含着警告,一步步向他而去。
缠绵挑了挑眉头,冲着无瑕一眨眼:“无瑕,你可自小就这性子了,一被人说中心思就恼羞成怒,怎么到了这么大了,还是这般孩子气,君子动口不动手,唉唉唉——”
身形一闪,躲过那直追而来的金丝,缠绵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气,笑道:“看样子缠绵当真得走了,要是被你伤了脸,岂不是得不偿失。”
金丝收回,无瑕站在屋顶,与那人远远对望:“你要走了!”
缠绵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看着无瑕,轻轻一点头:“要走了。”
“回大晋去?”
“缠绵在外飘荡了很多年了,突然便思念起相思谷了,所以,要回去了。”
“相思谷!”无瑕垂下眼眸,有些黯然。
相思谷,现在定已经是春花满园了吧,整个山谷都是美丽的血蝴蝶,一片一片,随着春风翩然起舞,那情景,何似人间该有。
“何时动身。”话一出口,无瑕自嘲的摇了摇头,笑了:“竟问了这个傻问题,你若不是立刻要走了,也不会来与无瑕道别了。”
“缠绵身无长物,来去皆两袖清风,可是,心底却压着一人,重得让我迈不动脚,挪不了步。”
“你本就是个不该卷入世俗的,世间情爱于你不过是沧海一粟,胸中装着广阔天地,便不要让某一个人绊住了你的脚步,缠绵,自由何其珍贵,那是无瑕求而不得之物,无瑕希望你能做到,海阔天空,鸟飞鱼跃,永远不受束缚!”
来如此,去亦如此!
云城之外,十里长亭!
缠绵没有回身,只是将手在空中轻轻扬了扬,无瑕看着他那渐渐消失眼底的身影,失了神。
身后侍卫在静静等待着,无瑕痴了许久,终回过身来,将缰绳一扬,轻喝一声,策马离去,侍卫们紧随而上,在众人刚刚离去之处,一道高大的身影倏然而现,银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荡漾,看着无瑕离去的方向,那人一个飞跃不见了踪影。
“小侯爷?!夫人,小侯爷回来了,小侯爷回来了——”侍卫一路大叫着回奔入府,小侯爷默默的将缰绳交给南宫热河,与莫寒一同进了门去。
炎儿回来了?
白歌月霍然起身,抬步就向外跑,奔得着急,差点跌倒。
为何如此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东都?可是在大郑发生了何事?
入了院子,却只看见莫寒一人,白歌月扬声道:“炎儿人在何处?”
莫寒指了指院子那头,道:“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似乎是去了夫人的房间。”
正说着,那半敞的门一声轻响,白歌月回过了头去,就此呆住。
小侯爷站在门边,对着娘亲微微一笑,他的颈间,系着一条红巾,在阳光之下,刺痛双眼。
“炎儿——”白歌月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失措,看着那英姿焕发的翩翩儿郎,看着那颈间飞扬的一抹红,白歌月的心一瞬沉到了谷底。
莫寒也十分吃惊,这红巾,不就是小侯爷以前常戴的吗?那是无瑕送给他的红巾!巾角桃花,绣着一个瑕字!
小侯爷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笑着,然后低头抚了抚红巾,道:“原来,这红巾是孩儿的,娘亲,孩儿现在拿回来了,自此之后,再也不会让它离去。”
白歌月身子一晃,果然自己担心的一切都应验了,那么,他在云城,果真已经见到那人了,他与他,当真再次重逢了!
“炎儿……”声音有些干涩,白歌月不知如何去说,小侯爷走上前来,突然双膝一屈,跪在了白歌月面前。
“娘亲,孩儿与无瑕之情,发自内心,止于礼法,无论他人如何看待,孩儿此生只他一人,就算不能与他在一起,此心也只系于他一人,娘亲可以不认可,可是,请不要剥夺孩儿思念无瑕的权利。”
白歌月猝防不及,她没料到这孩子刚进门,就这般毫不掩饰的与她摊牌了,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令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表哥这是做什么……”
一声细语打破了这尴尬难堪的场面,小侯爷脑中轰然一响,与莫寒一样,他诧异的望向了院门。
“公主,该喝药了——”小蝶儿急匆匆端着药碗跟过来,看见那一院子的人站的站,跪的跪,不禁奇怪的道:“这是在唱哪一出哪?”
小侯爷霍然起身,吃惊太过,向前一奔竟与莫寒撞到了一块儿,莫寒揉了揉发疼的肩头,回头道:“这是——”
佰茶已经明白自己的死讯定已经传遍了大晋,小侯爷在回来途中听说,现在却又见到自己安然无恙自然诧异,是以上前一步,正待开口,却被小侯爷一扬手打断了。
“我回房了!”那人突然返身便往自己房间而去,让那一干人等都措手不及。
“小侯爷?”刚刚入门的南宫热河和白泽与那人擦肩而过,回身叫他却根本叫不住。
“他——”回身指着小侯爷,南宫热河正待求证,却也被佰茶惊得呆在了原地。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小侯爷双手按在门框上,额头轻抵,心头怦怦乱跳。
佰茶没死!
她没死!
她没死!
心头一阵狂喜,继而泪水模糊了视线,小侯爷突然有些恼怒,他伸手拭去泪水,拉开门,向着院子回转而去。
见他气势汹汹而来,佰茶抬步便往白歌月身边而去。
小侯爷也不说话,只是指着佰茶,然后来回踱步,心头明明十分欣喜,脸上却一副十分恼火的表情。
“姨娘,表哥生气了。”佰茶有些怯怯的往白歌月身后躲了躲,这人自小便是这样,平时嬉笑,一旦生气,却十分吓人。
“他自然生气,在回来的途中听说了公主的死讯,小侯爷疯了一般,只差淹死在水里。”南宫热河倒会抓住一切机会损那人,小侯爷闻言住了脚步,冲着佰茶狠狠一瞪眼,喝道:“越玩越过分了啊,这生死,也是这般能够拿来玩笑的么?”他一时气愤,却忘了去想为何皇上会昭告天下,让明明依然活着的佰茶变成一个没名没分的活死人。待到觉察不对之时,小侯爷才蓦然一惊:“不对,究竟出了何事?”
佰茶本还被他的模样吓得躲在白歌月身后,此刻听他一问,想到弓至今连尸首都无人收敛,顿时眸中一酸,落下了泪来。
看她突然哭泣,小侯爷面带不解望向娘亲,白歌月长叹一声,伸手将佰茶拉过搂入了怀中。
“好孩子,不哭了,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的孩子想想。”
小侯爷心头一梗,双眼骤然一闭,仰着头,不再说话。
孩子!
谁的孩子?
佰茶的孩子!
佰茶尚未出嫁,如何会有孩子?!
“弓在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语,小侯爷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佰茶。
双手捂住嘴,佰茶身子一软,跌跪在了地上。
小侯爷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低低道:“弓在哪?”
“小侯爷别逼公主……召唤公子……他……他已经……死了!”
“什么?!”那几人同时脱口而出,几步上前到了佰茶身边。
“出了什么事——”小侯爷拼命压制心中的涌动,伸出双手,将佰茶轻轻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发,柔声道:“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佰茶轻颤的身子在那轻柔的抚摸中渐渐放松了下来,那哭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碎裂人心。
“我不知道他会来……不知道……他一人单枪匹马面对那么多人,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就那么倒在我面前,他的手就在我眼前,我却够不着,我抓不到他的手,表哥,我为何没能制止他……他不该死,不该死……可是,他却死了,甚至到现在,他的尸首都还悬在氿武门外,任风吹雨打,武飞云怎能如此对他,表哥,你要为弓报仇,一定要为他报仇。”
武飞云!
双手骤然紧握成拳,小侯爷脸色铁青,那怒火在胸口燃烧,令他几乎失去理智。
“炎儿——”白歌月的轻喝让小侯爷瞬间清醒了过来,双拳慢慢放松,然后轻轻拍着佰茶的背,低声道:“会的,你放心,表哥去将他带回来,不会让他被风吹,被雨打,表哥向你保证,一定将他带回你的身边!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