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那通传声,令殿内众人皆起身相迎。
“哈哈哈哈,朕来晚了,各位见谅。”
无瑕垂着头,心头一惊,那入门之人的声音,在哪听到过?!
脑中细细一回想,无瑕双眼一怔,然后头慢慢抬起,在那人回身的一刹被惊得向后一退,郑澈轩见他脚步突然后退,忙伸手将他抓住。
那手为何突然颤抖?
“怎么了?”郑澈轩低低问道。
不可能,为何,这大晋的皇上……
李晋文!
晋文帝,李宗治!
这大晋的皇上,为何是他!
一种苦涩在心头蔓延,无瑕手中用力,紧紧回握了郑澈轩的手,拼命的抑制那颤抖。老天,你是在戏耍我吗?既然他是这大晋的皇上,是我的仇人,你为何又要让他救了我一命,那仇,如何放,那恩,如何报!
小侯爷自进门,便一直紧紧盯着无瑕,见他突然乱了心绪,心头也是一惊。
他怎么了?看他突然紧抓了郑太子的手,似乎,骤然间被何事扰了心,难以自已,小侯爷心头一痛,是,他是冷公子的话,便是前朝大戍的皇子,这里曾是大戍的皇宫,这里溅染了他亲人的鲜血,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仇人之子,他又岂能平静!
整个大殿,那一袭金丝白衣,轻纱遮容本就令人注意,此刻见那人突然如此失态,众人的目光都被拉在了他一人身上。
李宗治双眼微眯,细细看着郑澈轩身边那人。
郑澈轩抬眸笑道:“皇上见谅,澈轩身边都是些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今日得见皇上威严,难免失态,皇上恕罪!”
“呵呵呵,无妨,太子说笑了,大家不要拘束,坐下吧。”李宗治是何等锐利之人,见郑太子打了圆场,当然知道如何收势。
“朕谢过各位不远千里迢迢来到我大晋为朕贺生辰,来了这许久时日,朕也没能好好款待,今日便举杯痛饮,不醉不归!”
“谢皇上。”
“哈哈哈哈——”一串大笑声中,殿外又走进几人来。
“赫博多吠承啖,见过大晋皇上。”那带头之人声若洪钟,鼻直口阔,双眼圆睁,一连鬓角的络腮胡,整个人粗犷之极。
殿内众人皆抬眼去望他,无瑕却抬头望向了他身后进来那人。
他的身后跟着几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浓眉星目,嘴角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笑意,进门便睃览全场,然后双眼一垂,站于身后,默不作声。
“来人,给吠承啖王子看座。”
“谢皇上!”那吠承啖王子大咧咧的一拱手,坐到了案后。
赫博多本就是蛮夷寒苦之地,然却凶猛好斗,为了让势力扩充至丰腴之所,不惜连年征战,无论是晋,还是郑,都因与之毗邻,受其侵扰烦不胜烦。
“皇上设宴,王子却还迟到,当自罚三杯谢罪!”郑澈轩懒懒的倒上一杯酒,举至唇边,笑道:“还是那蛮子之地,太阳落得早,升得迟,王子对时辰没有概念。”
“看阁下模样装束,定便是郑国太子了,果然如传闻一般,傲慢无礼得紧。”
“喂,大胡子,皇上设宴,你却迟到,本就是你不对,还敢如此说我太子哥哥。”郑婼歆将头一扬,不屑道:“蛮子就是蛮子,比不上咱们礼仪之邦半分。”
那吠承啖王子却将头微微一侧,望了望身后那人,继而笑道:“公主说得确有道理。”说完端起酒杯走到了郑澈轩面前,道:“说到无礼,却不知,太子带人上殿,在大晋皇上面前,你的人依然头戴轻纱,不以真面目示人,这礼仪,却是何人所授!莫非,是长得不堪,羞于见人!哈哈哈哈——”
见他突来发难,郑澈轩话语尚未出口,却听身旁无瑕轻声道:“此话有理,但不知你赫博多上殿,为何真王子混于随从之中,却让你一个无名小辈在大殿之中指手画脚,如此喧哗,当真将其余三国当成愚钝之辈,任意戏耍吗?”无瑕起身,从那人身边走过,缓缓到了对面案前,向着那随从中一人拱手一揖,道:“王子既然到了大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另有所图!”
摇头,轻叹。
吠承啖从随从中走出,微微一示意,那假王子讪讪回到了他身后。
“这位公子实在好眼力,本王子在大晋数日,混于随从之中,四处游玩,大晋陪同之人,未有一人看出端倪,不料却让公子一眼识穿,实在是,佩服!”那话一完,却突然伸手袭去,无瑕身子一闪,手中金丝滑落,却骤然想到这是在皇宫之中,所有兵器一律不许带入,否则当以图谋不轨论处。心神闪念间,手下一迟疑,头上轻纱被吠承啖一把摘去,无瑕身子回旋站定,殿上众人顿时皆惊,但所惊之因,却各有不同。
李宗治霍然起身,任他如何去想,都没料到那轻纱之下的人儿竟是无瑕!
小侯爷呼吸一顿,只双眼紧紧盯着无瑕,心头一阵欣喜,恨不能立刻到那殿下,将他拥入怀中。
当真是无瑕,是他!
南宫热河则怔怔而立,半晌回不过神来。
无瑕公子!他为何会在这大殿之上?小侯爷刚才所吩咐的事,竟是与他有关么?
吠承啖手抓轻纱,看着面前那人,也呆在了原地,顷刻后道:“原来,不是羞于见人,而是……”
“而是貌可倾城,明艳不可方物,无瑕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柳洛冷站起身,向无瑕一揖:“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日了。”
“无瑕还未谢柳大哥当日赠马之恩,此时尚在皇宫大殿,改日无瑕定当面谢!”无瑕微微一笑,眼眸却望向了殿上那人。
晋文帝,李宗治!
李宗治喉间喏诺,侧头去望身旁的孟白炎,见他已经痴了眼神,看那模样,竟也不知那人会是无瑕,不禁心头一动,有了疑色。
为何?他们不是在一起的么?出了什么事?为何璎珞没有来给自己回禀。
“王子不准备将轻纱还给无瑕了么。”无瑕眉头一挑,那神情竟如此撩人,看得吠承啖笑了起来:“如此妙人儿,本王子又岂敢冒犯。”伸手递过轻纱,吠承啖向李宗治道:“在下只是好玩性子,好不容易离了呼和单,想放松自己,是以混在随从之中,避开礼节纷扰,还请皇上恕罪。”
“哈哈哈,无妨,被束缚久了,当是想放松的,王子请入座。”
“在下此次来晋……”那话语一顿,抬眼望了无瑕一眼,吠承啖继续道:“受父皇之命,来与皇上再议和亲之事!”
李宗治双眸一抬,不动声色,轻笑道:“今日朕宴请三国来使,只为举杯畅饮,至于和亲一事嘛,朕这个妹妹实在过于刁蛮,不懂事,嫁给王子,恐难以担当一国之母之重责,我大晋尚有郡主淑媛……”
“皇上,在下素闻贵国无忧公主貌美动人,贤良淑德,皇上何必要妄自菲薄,莫非,是想废了当初和亲协议么。”
“说到这大晋,咱们婼歆,倒也看上了这大晋的一位少年英才了。”郑澈轩嘴角勾笑,向李宗治拱手道。
“哦?公主竟也看上了咱们大晋的少年郎了?却是何人,有这等福气。”
郑婼歆站起身子,走到殿前,只手一抬,直直指向了皇上身旁的小侯爷:“你大晋的成乐小侯爷,孟白炎!”
那话一出,小侯爷脸色一变,这丫头,居然当殿提出此事,小侯爷第一时间便去看无瑕,无瑕见他直直望向自己,将头一低,脸色渐渐泛白,心头一乱,拿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却因慌乱喝得急,被那酒一呛,轻咳不止。
郑澈轩见他终还是忍不住,乱了分寸,将头一低,轻声道:“可有呛到?”
无瑕努力平复着咳嗽,道:“无妨,喝得急了。”说完才发觉自己刚才喝下的是酒,不禁暗道不妙。
李宗治见郑婼歆那话说完,小侯爷却只去望无瑕公子,而无瑕又有失态之举,心头一转,笑道:“公主第一次到我大晋,与小侯爷应是初次见面,为何便认定他就是能够与你携手之人呢?”
“我们见过,对吧,孟小侯爷!”郑婼歆抬头去望小侯爷,眸中含着挑衅:“我说过了,我郑婼歆看上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放手。”
“可惜,白炎对公主,却无高攀之心。”小侯爷双眼依然只瞧着无瑕,丝毫不避。
无瑕听他说话,抬眸而望,见他竟一直盯着自己,毫不避讳,忙将头低下,因刚才被乱了心,竟无意喝下了一杯酒,双颊已经立时染晕,垂眸去把玩手中酒杯,再不去望那人分毫。
“孟白炎,可是本公主配不上你?”见开口被拒,郑婼歆下不了台,恨恨一顿足,不依不饶道:“本公主可是大郑正牌公主,父皇的掌上明珠,不知道有多少皇族贵戚求着这等荣耀,你却要拒绝。”话到最后,已经十分愤然。
小侯爷收回眼神,走下大殿,到了郑婼歆跟前,附耳道:“公主,如果你是想报复白炎对你的态度,你大可收手了,拿自己的名节来玩,白炎玩得起,公主你却玩不起。”
众人见他附耳轻语,都十分好奇,再看公主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也不知小侯爷对她说了什么,却见她眉头一挑,对李宗治道:“我这次来,父皇说了,让我会天下英豪,挑选良婿,皇上,我现在就看上你大晋的小侯爷了,却不知皇上,做不做得了这个主。”
小侯爷见她丝毫不让,心头一紧,双眼冷冷望向她,口中缓缓道:“白炎已经有了心上之人,公主请另择他人。”
无瑕本在把玩手中酒杯,当小侯爷附耳于公主身旁之际,却又拿起酒壶自顾倒上了一杯,郑澈轩在一旁见他倒酒,也不阻拦,只是看好戏的望着殿中那两人,看他们如何收场。
突听小侯爷说自己有了心上之人,无瑕双手一颤,郑澈轩撑着身子,带着玩味望向了他,道:“怎么?莫非无瑕酒量竟如此小,喝一杯便醉了么?”
无瑕也不答他,仰头又是一杯下肚,脸色顿时更加绯红,眸中含着微微醉意,抬眸去觑郑澈轩,道:“谁说醉了,我清醒得很。”见他醉态酣然,口中却毫不认输,那神色,竟然勾人之极,郑澈轩心头一动,拿起酒壶,又给他倒上了一杯。
“好,你说你有心上之人,那你说,是谁?”郑婼歆愤然望着小侯爷,此人居然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来,她倒要看看,他那心上之人,是个什么样的可人儿。
小侯爷却眉头一挑,懒懒道:“白炎自小便有个毛病,性子恶劣脾气犟,但凡不想说的事情,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别想我说出一个字来,那人既是白炎心上之人,公主如果想知道他是谁,剖开白炎的心,便看到了!”
“你——”
见无瑕拿起酒杯又要喝下,小侯爷撇开公主,径直走到了无瑕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那一殿人顿时全都呆住。
“弦伊说过,公子不能喝酒,今天已经喝过两杯,不能再喝了。”无瑕拿着杯子的手仍然僵在空中,抬眼愣愣看着面前之人,小侯爷见状嘴角一勾,俯身向下,语气放\/荡,毫不收敛的面对着那人:“公子今天失礼了,这样看着白炎已经很多次了,莫非,是看上白炎了!”
无瑕水嫩双唇微微一扬,手收回,撑在颊边,眼神潋滟,浅笑道:“哪里来的浪荡子,可是还想让水泼么。”
那话他人不解,小侯爷却笑道:“能博公子一笑,纵再被泼又何妨。”
南宫热河摇头轻叹,想当初在冷香楼,他与小侯爷在小楼之下,初见无瑕公子,被他那倾世之容惊得呆在原地,从而被弦伊一盆清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此时大殿四国汇聚,他二人竟旁若无人笑说当初,当真让南宫热河汗颜。
郑澈轩见无瑕竟是沾酒便醉之态,不禁后悔刚才为何没有拦住他,小侯爷却知无瑕酒醉之后,小性子顿现,当下轻声道:“如果想让我放弃,便随我来。”
身子站直,小侯爷紧紧盯着无瑕,无瑕听他那话,心头一痛。
放弃,如果不让他放弃,将来他在夹缝之中左右为难,自己又将情何以堪。
“无瑕——”郑澈轩的话音未落,那两道身影已经掠出了殿去。
小侯爷!
南宫热河一惊,小侯爷那话突然响在了脑海。
“追上去!”皇上那话一完,南宫热河已经没了踪影。
那情况如此突然,两人骤然间的离去令一殿人都失措茫然,郑澈轩拱手而立,道:“请皇上恕罪,澈轩先行一步,婼歆,走。”说完匆匆而去。
吠承啖王子不知其中缘由,但因被打断了自己的请求,此刻突然变故,已经无法继续谈论下去,当下也拱手道:“多谢皇上款待,咱们,寿宴上再来。”说完也转身离开。
只有那柳洛冷一人依然在浅酌,抬眸间,见李宗治失神的模样,心底一动!
那小侯爷,必定就是当日无瑕公子所追之人,他二人……
有趣,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有助人夺天下之应数,妙啊,妙啊,此次大晋之行,定收获甚丰!
低头,浅笑,美酒入喉,畅快淋漓!
这天下哪,终难安了!
那两道身影极速而奔,出了大殿,小侯爷突然回身,无瑕速度过快,见他突然止步回身,一时收势不及,径直扑入了他的怀中。
小侯爷口中一声唿哨,疾风疾驰而来。小侯爷将无瑕身子紧紧楼住,飞身而上,然后大喝一声,策着疾风冲出宫门而去。
“你在做什么?”被风一吹,无瑕酒意醒了大半。
“带你走!”小侯爷紧紧缚住怀中人儿,催促脚下马儿疾奔。
“放手!”
几道破空之声传来,小侯爷紧抓了无瑕身子,道:“有埋伏。”将那身子扑住俯下,两人避开利箭,无瑕不再挣扎,却惊疑何人会在此埋伏。
“出了何事?”
“相府大概已经觉察到你的身份,你不能再做停留。”
无瑕心头一惊,道:“你走,不要卷进来。”他说完一掌击在马鞍,借着那掌力离了疾风,身子翩然而去。
利箭如雨而来,小侯爷拍马而起,直追向无瑕。
“走——”无瑕大叫,手中金丝绞向利箭,小侯爷却眉头一挑,回眸道:“你不走,我便不走。”
“你!”
“啊——”身后传来惨叫声,小侯爷知道南宫热河与白泽定已经赶到,当下拉住无瑕一沉身,跃上马背,道:“走!”
疾风如电,疾驰而去。
黑暗处走出两个人来。
“少爷,要不要加派人手?”
武飞云低头一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孟白炎为了他,会不会不顾一切。他没劫到于瑞安,定不会离开东都,咱们放长线,钓大鱼,到时候,人赃并获,连孟白炎一起,除掉!”
“开城门!”小侯爷手持令牌,远远大叫道。
那守城门的士兵一见令牌,忙打开城门,那两人一骑直接奔了城外而去。
“放手!”无瑕身子狠狠一挣,离了疾风,跌入花海,小侯爷一蹬马鞍,跃身而下,抓了他的身子直滚而去,两人一路跌撞,压倒了那一片血红的海洋。
“我让你放手!”
“今日我若再放你,我便是天底下第一大笨蛋,除非我死了,除非这世上再没了孟白炎此人,否则,你这手,便永远别想我再放开!”
无瑕被小侯爷紧紧搂在怀中,跌撞的势头已经止住,小侯爷却依然紧紧搂住他,死不放手。
“为何,我见到你,竟如此没了章法,我的冷静去了哪里,我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我究竟怎么了?”怀中那人儿双眼迷离,充满了迷惘:“明明说了要离开你,可是,为何还如此渴望见到你,白炎!我为何如此想你!”
漆黑的长发从颊边垂下,随风拂过那美丽的脸庞,泪水溅在那眉间朱砂,滴进那如水明眸,然后从那双眸中流下,落入花间地底。
无瑕,我要你好好活下去,为此,我会不惜一切,就算是丢掉我自己的性命,我也要你活下去!
明日预告:你若成风去:“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白炎的心中,住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无瑕!”
泪水一瞬而下,无瑕双眸一闭,手紧紧揪住了那后背。
“无瑕,答应我,无论将来的路有多难走,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答应我,答应我!”
“我答应你!”
那话,说来容易,白炎,当你的鲜血溅染在无瑕眼前,当你的身子在无瑕面前倒下,那一霎,无瑕的整个世界都黑了,都黑了……
没有你的世界,无瑕怎能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