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三十六回

第三十六回:

真君含悲降道侣,

草木忘情润无声

悟空极爱交友,为人又慷慨爽朗,诸仙家大多与他交好。加之悟空主持所创那一戒,都感念其功德,又深知他骁勇善战、神通广大,均不愿与之为敌。一来二去,众仙家都将花果山走熟了,可问题并未解决。

终有一日,有小猴来报曰:“大王,外面有个三只眼叫阵哩!”

该来的总是要来罢。

悟空一言不发,即掣金箍棒,整黄金甲,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

杨戬还是与那么清奇秀气。他仪容清俊,相貌堂堂,身披一领淡鹅黄,足踏一双缕金靴,腰围一条白玉带。挎着弹弓,手执三尖两刃枪。

悟空强笑道:“一别经月,如隔三秋。二郎别来无恙?”

杨戬不答,定定地望着他,忽而长叹道:“悟空,你反下天庭之时,可曾想到我?”

悟空愣住,须臾,五脏六腑都阵痛起来。他居然忘了,居然忘了……

杨戬笑得像流泪:“悟空,我不怪你,从未怪你。只是我曾发下宏愿,要守护这天庭清净平安,如今不得不与你真刀实枪一斗,你莫要怨我。”

悟空深知杨戬素来体谅他人,却不想,杨戬竟然置自己于不顾,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

心中阵阵绞痛。

杨戬又道:“你可知天庭已然大乱?金童银童定要你给他们个交代,秦广王还等着与你当庭对峙,一甲子一开的蟠桃法会因你毁于一旦……悟空,我心中虽恨,却不得不为,盼你谅解。”

悟空望着道侣那满满的、溢出悲伤的眼眸,轻声道:“二郎出手罢,休要留情。你在宏愿天劫路上,一念迟疑便当即自斩。”又以神念道:“二郎,老孙从未求过你,今日须求你一事。此乱因我而起,倘若你胜了我,老孙绝不逃,乖乖跟你回天庭领罪,但求你莫伤花果山有灵众生,也莫要将陶夭捉回天庭。一切业力,均由老孙一人担着。”

杨戬苦笑半晌道:“怎么这般护着那小蟠桃?”

悟空正色道:“陶夭已然修成仙身,不复为蟠桃法会上的逃情丹。修行人已取世间物用之极,一身修为也无非是借天地灵气与炉鼎之身。有朝一日能超脱物用之时,才是真正的超脱。连这点都看不破,岂不白白成仙?蟠桃也无非取其物用而已,就算没有又如何?难道为了桃之物用,而损人之本心?”

杨戬凝视着他,温声道:“就依你。”

悟空擎出如意金箍棒,杨戬手持三尖两刃枪,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出手,斗经三百余合,不知胜负。悟空以铁棒架住道:“这个比法,再斗三天三夜也不分胜败,不如赌斗变化罢。”言毕,收了金箍棒,变作一只麻雀飞入鸟群。杨戬忍不住会心一笑,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个苍鹰,冲进鸟群中,啄下悟空一根羽毛。

悟空急抖翎毛,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睁开天眼探查一番,摇身变作个鱼鹰,赶上来刷的啄一嘴。悟空避过,撺出水中,顺势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了杨戬的真君庙,张着口做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眼睛变做窗棂。把尾巴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

真君赶到崖下,失声笑道:“悟空,悟空,你要捉弄我,只变作我的真君庙便罢了,将尾巴竖作旗杆,何也?”他走至庙后,赞叹道:“变得纤毫毕现,惟妙惟肖,我真服了你了。”说罢,一手覆上旗杆,轻缓地抚摸着,就似平日欢^爱那般。

小庙地震似的颤抖起来,扑的一个虎跳,在空中现了原形,面脸绯红,指着杨戬道:“二郎呀二郎,你也忒狡猾!”

“继续来战?”

“继续!”

杨戬即取三尖两刃枪,两人复斗起来。杨戬那条细犬照着悟空腿肚子上一口,扯了一跌,被杨戬的神锋刺中,谁知那三尖两刃枪,竟直入悟空身子,与炉鼎融为一体,半点也伤不了他。

这枪是女娲补天的五彩灵石炼成,而悟空本就是一块灵石,怎能被五彩灵石所伤?他恨恨地看了哮天犬一眼,变作个麻雀飞上树梢。杨戬叹气,取下悟空所赠的龙内丹弹弓来,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打向悟空。

“二郎,我输了。老孙随你走。”悟空现出原形,将一只手递给了杨戬。

忽听身后一个软糯糯、脆生生的童音惊呼道:“悟空哥哥!悟空哥哥!你不要陶夭了么?”

悟空叹息不已,他抱起包子脸皱成一团、瞪着明亮双眸的陶夭,柔声安慰道:“你既不欲回天庭,便好好在花果山待着罢,可不能随便乱跑,小心叫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吃了。想外出玩时,便让三个巡山护法带着你,乖乖的千万莫要生事。”

小孩儿登时大哭道:“哥哥,哥哥!都怪陶夭,都怪陶夭!若非陶夭……”

悟空掩了他的嘴道:“休要大包大揽、无端自责了,此路乃哥哥所选,业力一并承担。”拭去小孩儿断线珠子般滚落的泪珠,悟空笑道:“都云草木无情,你小小一株蟠桃儿,怎生也会流泪?”

陶夭瘪了嘴,一面抽泣一面道:“谁……谁说草木无情了!草木只是与天地一般把情忘了……草木之情亦天地之情,草木枯荣即是天道,春华秋实,岁岁枯荣,滋养万物,润物无声……谁说草木无情了呜呜呜呜……哥哥……哇哇哇……呜呜……”

悟空登时了然。原来如此!草木无言又一视同仁地滋养万物生灵,正如天地不仁,天地无私,天地长在。

他拍拍陶夭圆滚滚的小脑袋,笑云:“莫哭,莫哭,再哭就脓包了!乖乖在花果山等着,你哥哥我又不会一去不回。”

小陶夭收泪点头,又指着杨戬控诉道:“杨戬真君,倘若我是悟空哥哥的道侣,绝不会发下这劳什子宏愿,守护什么天庭清净平安。我只盼哥哥好好的,足矣。”

杨戬笑道:“所以你成不了悟空的道侣。此时你心境怕还不足,未必能懂。”

陶夭叉着腰,嘟着嘴道:“反正你休想伤哥哥的心,否则陶夭第一个不放过你!”

杨戬苦笑,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是谁总伤谁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够昂:

西游写悟空每到极难处,拔毫毛变化得胜。但毛不一,变化亦不一。或拔脑后毛,或拔左臂毛,或拔右臂毛,或拔两臂毛,或拔尾上毛,大有分别,不可不细心辨别。知此者方可读西游。

西游写悟空变人物,有自变者,有以棒变者,有以毫毛变者。自变棒变,真变也;毫毛变,假变也。知此者方可读西游。

悟空到处自称孙外公,又题五百年前公案。孙外公者,内无也;五百年前者,先天也。可知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乃他家不死之方,非一己所产之物。知此者方可读西游。

西游孙悟空成道以后,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大闹天宫,诸天神将皆不能胜,何以保唐僧西天取经,每为妖精所困?读者须将此等处先辨分明,方能寻得出实义,若糊涂看去,终无会心处。盖行者之名,系唐僧所起之混名也。混名之名,有以悟的必须行的说者,有以一概修行说者。妖精所困之行者,是就修行人说,莫得指鹿为马。知此者方可读西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