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刚定的张管事全部心思仍然扑在少爷心上,不曾注意到江流眼底的纠结。
男孩年龄尚小,自然也读不懂江流眉眼间思绪的变化。他看到救自己的大哥哥笑,只觉得心情特别好。
可是这个好心情在目光落在江流破损的衣物时就消失了。
“大哥哥,你的衣服?”男孩指了指江流身上的那片残缺。
江流低头一看,撕烂了的外衫下透出几点里衣的颜色,他这时才注意到腰腹那里有些灌风凉。
江流抬头对男孩轻轻摇头宽慰:“应该只是被车轮碾到才烂的,不碍事。”
张管事闻言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小兄弟,可否随我回府一趟?你救了我们家小少爷,我保护不周领罚是应该的,可若是让老爷知道我没把少爷的救命恩人带回去,一定会更加生气的。”
江流身形一僵,旋即轻轻摇头:“不必了,只是小事而已。”
还是不要去了,即便能劝自己男孩和他长相相似是巧合,可巧合背后总让他有种不安感。
他害怕会遇到那个刚刚在脑海中构想出的更离奇的「巧合」。
“小兄弟,还是跟我回去一趟吧。就像是我刚才说的,哪怕是帮帮我免于一通责罚呢?”见江流想婉拒,张管事惊讶之余,对江流莫名生出一种好感。
第一眼时,张管事就已经从江流的粗布衣服看出他出身普通,应当只是在哪里做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
在京城见过大大小小事情的张管事知道,这类人群往往自顾不暇,鲜有面对危险敢于拔刀相助的。
虽说张管事觉得他们本就应该在救人后得到奖赏,但这些日日吃苦讨生计的,面对天降财运,理应表现出惊喜万分呀?
可眼前的江流却回绝了,而且神情淡漠,丝毫没有欲拒还迎之意,可见是真心拒绝。
难得啊,这样心底善良纯朴的人,太难得了。
张管事心底暗暗计划起把江流引荐给老爷的打算。如若有这么个人在府中办事,一定能给府里带来服气。
可惜张管事一心夸耀,却浑然不知他对江流的判断有些误会。
江流望着张管事眼里越发溢出的慈爱欣赏,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总觉得这位张管事心里在盘算着什么阴谋?
“真不用了,管事先生。贵府老爷要是真怪罪,你就说,我拜托他把给我的赏赐分给那些京城周围的苦难人了。”
跟着法明虽然天天受气,但好在也能耳濡目染学会些唬人的好听话。
只不过江流直到现在还是不大好意思这么讲,此时强迫自己故作高风亮节后,顿时感到耳根烫的很。
唉,果然还是一言不发的行动派更适合自己,至少不必口头扯谎。
江流正腹诽着,却见张管事眼里的光更亮了。
“好好,小兄弟是个好人。”张管事说着从袖里取出几两碎银,“但无论怎样,你的衣服我们得负责,还望小兄弟不要推辞。”
对于那点碎银,江流自然不会拒绝。他怕的主要还是到男孩的家,见到什么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流刚刚接过碎银转身,便敏锐听到微观人群的嘀咕。
“天啊,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我倒是觉得他有点傻。那可是太仆寺卿陈府的嫡少爷,这小伙子若是真去了,肯定能得不少好处。”
江流的身体忽然激烈颤抖一下。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听到那个字眼。
陈府。
那个男孩姓陈?
事态似乎离他方才那个大胆的巧合更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江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几乎是拔腿跑离了这里。
男孩拉着张管事的手,目送江流快速离去,半晌才用冒着好奇泡泡的眼睛看向管事:“张爷,这个大哥哥和我长得真的好像。”
“是啊,缘分呢。”张管事捋捋下巴上的胡须,没有注意到江流离开的姿态有些狼狈。
江流一口气跑回金山寺,他关门时剧烈的声响把沉醉在佛经中的法明吓了一跳。
法明扶起因为自己身子弹起而碰掉的书堆,眨眨眼看着贴在门板上垂眸不语的江流。
“怎么了?”
江流低着头没有理会他。
这份沉默让法明胸口的疑云浮起。
“你还好吗?”法明笑着过去拉了拉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然的话,你回来时应该气急败坏打我才对。”
此话不假,江流最开始是存了回来就胖揍法明的打算,可是在遭遇方才那些事情以后,他早已没有任何那么做的心情。
他如今满脑子都是那个男孩的面孔,张管事的话,还有人群的嘀嘀咕咕。
说来奇怪,回忆起这些后,江流就不自觉想到,如果他没有管这个闲事就好了。
可他不能否认那时的本能。
跟随法明一路走了这么久,哪怕起初有过矛盾和倔强,江流也不得不承认,他有很多改变。
其中之一就是正视自己心里柔软善良的部分。
或许就像法明当初说的那样:“你就是嘴硬。偷鸡摸狗不对,可你更多的还是为了生计,更何况你别想否认你向来只偷坏家伙的不义财。”
法明说这话的时候托腮看着他,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承认吧承认吧,你其实心里软的很呢,好徒儿。”
回忆着的江流脸颊慢慢泛红。
法明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更为奇怪,伸手在江流面前晃了晃:“咋了?你这小脸红的,难不成撞见漂亮姑娘了?”
晃动的手被啪地打落,法明吃痛,倒吸口气,看到江流狠狠剜了他一眼。
“都怪你!”如果不是跟着你性子变了,我就不会做好事,也就不会摊上今天这个烦心事。
“啊?”法明眨眨眼,不明所以。
江流却以越过他回到屋中,抓着他的佛经埋头读起来。
“你到底中的哪门子邪?”法明挠挠自己的头,仍然闷在雾水里。
正在这时,他瞥见了江流残破的衣服。“衣服怎么破了?”
江流这才想起来他光顾着跑回来,还未曾来得及去买新衣裳。
法明指着那片撕裂的破洞,眉毛扭曲:“跟人打架了?你可千万别给为师整出什么打伤富家子弟的麻烦。”
看着破衣,就又想起救男孩的情景,想起救男孩,就又想起后面的事
江流抬眼又瞪法明一下:“都,怪,你!”
法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