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乔瑾慢慢从灌木丛里钻出脑袋，小心翼翼扫视一圈周围。
空气里还有残留着的肃杀气息，可从僧侣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淡淡的清香，正一点点吞并着前者。
僧侣看端乔瑾仍一副戒备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更加亲切起来：“我没骗你，真的，他们已经走了。”
端乔瑾也才终于松了口气，可是想到迈出去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
“你，你不怕我？”
先不说自己长得奇特，就算真的没了角，面对一匹能说话的马，这僧侣的反应也太淡定一些了吧？
要么就是他特别大胆，没被新奇事物吓到，要么就是他知道自己这种异兽的存在。而后者显然会把她置入新的危机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端乔瑾的紧张，僧侣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亲近。有那么一瞬间，端乔瑾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父亲一般。只不过，眼前的人比起父亲更年轻，更有一种蓬勃的朝气。
但这都无法妨碍她在这份亲和的笑容里慢慢放松下来。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僧侣抖掉斗笠上的尘土，将它重新扣在头上，“只是这么多年，我早以为疏一族已经被剿杀干净了。”
端乔瑾刚刚钻出来半截身子，听闻此话，又猛地缩了回去：“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啊，”僧侣往前走了一步。端乔瑾看得到，他笑起来时，水蓝色的眼睛会弯成缝隙，那些温暖祥和就从缝隙里涌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我还知道你们疏一族，通灵博慧，可探今生前世之过往。角可入药，服用者得天地灵气，逸享长生。也正因为如此，你们才会成为那么多人猎杀的目标。”
他说话时，语气抑扬顿挫，很有气势。端乔瑾听着时，感觉到的不是以往很多人类和自己说话间的贪婪、窥伺，而是一般人萍水相逢时的礼貌友善。
这个僧侣好像没有恶意？
“你，你不想杀我？”
僧侣看着端乔瑾怯生生的模样，噗嗤笑出声：“哈哈，不想。别人的前尘往事我不感兴趣，至于长生”
他笑里忽然多了份意味，端乔瑾觉得，那好像是一种无可奈何。
“若不是有件事没完成，我可是盼望自己赶紧死掉呢。”
这么奇怪的话端乔瑾是第一次听说，怎么会有人巴不得早点死？他到底是什么存在啊？真的是个普通和尚？
等她回神的时候，僧侣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歪头查看她腿上的伤：“还能走吗？我需要今晚到最近的镇子上投诉。”
“什么？”端乔瑾愣了一下，“你要带我去？不行不行！去镇上那我不就死定了！”
僧侣摇摇头：“非也，我有办法伪装你的外表，让任何人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少骗我了！”端乔瑾这时已经往后撤退，随时准备逃跑。
等到了镇子上，你肯定会把我出卖！哼，亏她还觉得这家伙是个好人。原来不过是个玷污袈裟佛门的糟和尚！
“觉得我是在骗你到镇上？”
端乔瑾耳朵一竖：“诶？你”
“你的表情太好猜了。”僧侣再次捂嘴笑起来，而后手指一划，奇迹就这般显现在端乔瑾面前：一串暖光悄无声息落在她扭伤的脚踝上，不过几秒，那份刺痛感就荡然无存。
端乔瑾活动活动那只脚。完好如初。
面对端乔瑾惊异的目光，僧侣扶了扶帽子，把眼睛遮在阴影下，让瞳色被掩盖为普通人一般的黑。
“放心吧，若我真想用你谋私利，方才就用你的情报找那领头换银子了。”他伸手扶了扶端乔瑾的鼻梁。
即便不是马，疏一族也有些马的脾性，就比如也是很爱被抚摸鼻梁。
端乔瑾感受着僧侣掌心的温度，一种说不来的心安油然而生。
“我可以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僧侣说道。
“哪里？”
随着一声响指，端乔瑾清楚地看到，自己额前总会浮现在余光里的角，正慢慢消失。
“中原地区并不怎么安全，你真的想逃的话，得往西边接近灵山的地区走。那里灵气聚集，树木容易成精，却又不容易有坏心肠。我帮寻个有这种树木妖精的地方，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发现你了。”
说完，僧侣轻推着端乔瑾的后脖颈往前走。
端乔瑾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奇怪，明明是个陌生人，但她却下意识觉得，他值得信任。
“那个，我，我叫端乔瑾。怎么称呼你？”
“你叫我的法号「法明」就好。”
“法明”端乔瑾咀嚼着这个名字，“谢谢你，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僧侣转头看了端乔瑾一眼，随后若有所思叹出口气，嘴角仍有笑容的余温。
“不为什么，只是一个我总改不掉的坏毛病罢了。”
“喂喂喂，等等！你说他叫什么？”六耳忽然摇头摆手，叫停了端乔瑾的回忆。
端乔瑾对于她的打断很是迷茫：“他说他叫法明，怎么了？”
六耳和敖烈瞪大眼睛，互相看了看，又继续瞪着眼睛看回端乔瑾。
“怎么可能？”这是两人异口同声的感慨。
孤直公从他们惊愕地表情里察觉到什么，狐疑道：“难不成，你们见过他？”
“我们没见过，但是，”敖烈迟疑了一下，“但是我师尊我师父的师父，叫「法明」。”
端乔瑾等人皆是从各自的姿势变成了站起。
“你们说什么？”“真的？！”
面对几人又惊又喜的表情，六耳呆呆地补充道：“而且他也是，蓝眼睛。一开始你们提到他的眼睛是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我以为只是巧合，没想到”
她摸了把脸，显然没能从这份震惊了缓过来：“可这不可能啊！如果你在东汉末年遇到的「法明」和我师尊是一个人，那我师父在唐武德年间遇到师尊时，他起码”
“起码已经四百岁了。”敖烈越说声音越小“正常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而且师父还说，他遇到师尊时，师尊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再加上按你的说话，法明好像还会法术。”
空气忽然间沉默下来。
六耳和敖烈再次相互看了看。
“难不成，师尊法明他，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