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在几人各自的心事中降临,六耳在晚膳时几乎只是吃了点水果,就匆匆离开了桌席,回到安排了的寝殿闭门不出。
莫文安顿好玄奘后,接到国王传来的话,想请玄奘过去闲谈一下。考虑到太医院那边也有消息,悟净的伤已经处理完毕,并无大碍,可以继续正常生活。莫文便在玄奘的吩咐下,出发去接悟净回来。
临走前,他望了望六耳的房间,模糊的纸张透出微弱的光来,里面静悄悄的,也不见她的身影。他现在哪里沉吟许久,才终于出发,临走时的眼神暗淡不已。
莫文一路奔向太医院,以防自己在这孤单的路上胡思乱想,等他跟着公公推开暂时安顿悟净的大门,他几乎是一下就被扑了个满怀。
“呜哇哇哇二师兄你终于来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处理伤口好痛好难受!”悟净的大半个胳膊都被白色布条缠绕住,他把头埋在莫文怀里,被包扎的手臂只能抬起来在旁边,整个人的姿势又可笑又可怜。
莫文被他憨态可掬的模样转移开注意力,急忙抱着他安抚:“抱歉来晚了,伤口还有疼么?”
悟净摇摇头,眼睛里水汪汪的:“还好,太医院的医生们给我敷药包扎以后就不疼了,不过听他们说要养一周。”
“没有大碍就是好事。”莫文继续抚摸着他的头顶,随后取过悟净的外套帮他穿好,“走吧,我带你回国排给咱们的寝殿,饿坏了吧?吃的都准备好了。”
悟净乖乖地跟着莫文出了太医院,一路走在月色朦胧,静谧庄严的宫殿之间。他非常安静,就像是懂事的孩子一样,但莫文却察觉到了他这种反常的安静。
以往的悟净可是极为活泼的,受伤也不可能让他安生下来。怎么今天?
他刚在思索开口询问的方式,悟净却主动开口了:“二师兄,大师姐她回来后没说什么吧?”
“嗯?”莫文回头看了看悟净,后者拢紧衣服,小心翼翼道:“她是不是很生气?”
莫文露出吃惊的表情,悟净读懂了他表情的含义,解释起来:“今天会失败,我的责任很大。回来的路上师姐就责骂过我,所以我想也许她气还没消。”
“她也和你生气了?”这倒是让莫文有点意想不到,自己想法简单被批评还可以理解,但悟空可从来不会在他们谁受伤的时候说什么重话,顶多是批评,还从未有过责骂啊?
悟净委屈地点点头,把在碧波潭的遭遇简单说给莫文。
莫文越听越瞪大眼,随后慌忙挥手示意悟净停止:“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她在你被妖怪挟持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仍然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悟净抿紧嘴唇,点头。
“怎么可能呢?师姐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她怎么可能不顾你的安危?”莫文觉得自己在听一个荒唐的笑话,可悟净的身份却又不得不让他去相信。
“可能正像师姐说的那样,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所以才没在意。而且正如她坦言,她的确没有然后九头驸马得逞”说着说着,悟净低下头,隐隐啜泣,“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师姐的样子好吓人,我几乎从没见过她那样。”
他们慢步行走在长廊,墙壁回荡着悟净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又显得格外透亮。巡逻的卫兵经过,匆匆用疑惑的眼神瞥了瞥,就又立刻离开。
莫文看着悟净,仿佛是看向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那可爱的,总是白里透红的脸写满沮丧和疑惑,他那真挚纯粹的神情,就好像是真的看到悟空所以才会这般,但莫文清楚,他此时一定不敢这么去找她对峙。
疑惑姗姗来迟,敲开了莫文的大脑。或许,他可以劝说自己理解悟空对自己的态度转为淡漠,理解她说话方式变得尖锐,理解她突然间对自己和悟净能力不足的不满,可是,唯独唯独她会这样不管不顾悟净的安危也要和妖怪斗个高低,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她从来不可能是这样无情的人,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都证明着这一点。她有为师父的性命而毅然决然选择牺牲,有费尽心思只为安全解救师父或师弟们,有为了团队成员甚至陌生人的性命宁愿承受妖怪的进攻悟空是会拼尽全力去守护她在意之人的强者,又怎么会不在意悟净的生命呢?
就算她能力超群,也从未见她做过这样的举动。更何况,是还说出那样决绝冷漠的话?
突然间,莫文觉得自己心目中一直构建起的一尊雕塑变得模糊,悟空明明就在脑海、就在眼前,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陌生而遥远。仿佛过往只是虚无的梦境,从未存在那般。
这样奇怪的感觉,竟令莫文有那么一瞬产生了疑问。这真的还是他们认识的悟空吗?还是说,他们真的从没认识过真正的悟空?
他不知道,也不太敢想。如果后者的答案是肯定的,那无疑是对自己自孩童时代的梦的践踏和碾压,也是对他那可谓是痴想的爱恋的讽刺。若自己曾认为的、看到的、体验到的都不是真实,那么一直以来支撑自己小小心灵的月光,又有何意义呢?
莫文拉起悟净的手,垂眼掩盖住波涛翻涌的心灵,只是温柔地对悟净笑了笑:“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快回去吧。”
皇宫这头是落寞与怀疑,皇宫那头,玄奘亦是觉得坐立难安。
祭赛国国王邀请他到了御花园,松柏恰逢生长之季,和周围凋零的其他树木形成鲜明的对比。国王枕在软椅上,默默凝视面前的湖面,御湖上,波澜不惊,辉映星空,恍若成为了进入天空的一道窗口。
玄奘坐在旁边,许久也听不到国王开口,小心揣度他用意的感觉并不好受。周围的宫女侍卫被遣远一段距离,皆是呆呆站着,不见有动作。
这样让人坐立难安的寂静一直持续到水面发出“哗啦”声,一条小鱼拍打了水面,明镜破碎成一环又一环。
“唐长老,出家人不食荤腥,所以想必你没有食过鱼肉吧?”
玄奘看了看国王,话题虽然奇怪,但从中可以看出,国王或许有什么心事想谈。他浅笑一下,笑容里竟有种无奈的惆怅感,他摇摇头:“实不相瞒,贫僧曾今吃过。”
国王果然讶异地转过头,玄奘看着他惊讶的表情,依旧维持着温润的微笑:“贫僧其实是半道出家的和尚,说来我的故事,很奇妙。”
然看着国王似乎来了兴趣,玄奘合掌闭目,却突然转了话锋,朝他投去温柔的询问来:“不过,想来陛下或许也有您的故事,就此看来,贫僧的故事当放在您之后再讲,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