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玄奘开头看了看凝视自己的六耳,似是真的没有想过“悟空”会这么询问自己,“真稀奇,平时你不是常说「不信任何既定命运,成败终要试一试才知道」?”
“总也有迷惘的时候嘛。”六耳一边挠着下巴,一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怕玄奘看出什么端倪。
好在玄奘确实没有多想,他先是低头扫着楼梯,再把扫帚停下,两手撑着那中间的竹竿子,脸上保持一种淡然又温和的微笑。“我相信如果有决心有毅力,就一定可以证明自己。不管是邪是正,都该自己说了算。”
玄奘看着六耳错愣的模样,停顿瞬息,继续道:“就像不会有人天生是恶,也并非所有人天生是善。它们是分化,是选择,是你给自己确定的价值。不是吗?”
“邪恶也会有价值吗?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六耳越听越觉得有趣,干脆坐在了楼梯上面,手中把玩起扫帚来。
“起来,还有好几层没扫呢!”玄奘笑着用扫帚推推她的脚,先一步往上走去。
他抚摸着那些描绘故事的壁画,声音澄澈,回荡在佛塔中,就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佛曰,众生皆苦。因有了七情六欲,所以人们被分割出了善恶,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成为平衡。失去了恶,善自然也将毫无意义。”
六耳点点下巴,若有所思,又似乎还没有听懂。
“简单来讲,就是从庞大的世界来看,无论善恶,都是这世间万物的不变之一。”玄奘看她有些迷茫,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六耳木讷地点点头,跟在玄奘后面继续清扫宝塔,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脸上再次露出迷惑:“那师父,既然如此,你一直希望劝导人向善,不觉得会破坏这一切平衡?”
“其实我要劝的倒不完全是向善,而应该是,放弃欲望,割断造成善恶分化的因素,达到佛界对世间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极为理智的境界。”
六耳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只怕很难啊,这世上但凡是能动的生命,都有些自己的欲望。”
玄奘长叹口气,并不否认六耳的直白:“是啊连我自己都不一定能彻底放下私情,放下感性的影响,众生就更不用说了。”
但很快,他的几点落寞就被一种别样的气势盖住,他忽然直起脊梁,目视自己握紧的拳头,毅然决然:“所以才要抵达西天,取得真经,参透佛家真理,以真正解救苍生。这是我的梦想,我会完成的,也一定要完成。”
那一瞬间,瘦弱的他身上忽然闪烁着引人注目的光,也许是月光在辉映,也许是灯火在抚弄,又也许仅仅是灵魂绽放出色泽。六耳再次看到了,那美丽而动人的颜色,那温暖诱人的光芒。
“美丽的光”
玄奘回头:“悟空,你说什么?”
六耳回神,匆匆移开双目:“不,没什么。今晚的月光看起来很好。”
“是啊,正好我们扫累的时候,可以远眺赏景放松。”
两人又继续往上扫到了十层,玄奘此时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胳膊也早已发软。他往上看了看还有很多层的宝塔,深呼吸一口,扶着楼梯边缘席地而坐。“哈悟空,先歇一会儿吧,倒是没想到这塔扫起来竟也不容易。”
“是师父体质太弱了。”六耳笑着打趣,“虽说念佛的人不食荤肉,但坚持锻炼也不会这般,师父别是从小连动都不想动吧?”
熟料,玄奘笑着摇摇头,忽然有一种回忆的,感慨万千的欣慰与快乐:“这你可就猜错了。我曾经身子也很强壮,只是经历了一件事后,就”
“诶?是什么事?”六耳眨眨眼,一下来了兴趣。
“你可知道我为何觉得,邪恶并非一定无法改变?”
六耳摇摇头。
“实不相瞒在成为僧人以前,我曾也做过不合法律的事情。”
“什么?”六耳几乎是跳了起来,惊讶到极点,“怎么可能?”
“说来话长,都是很长的故事了。”玄奘低头缓解片刻,调整好思绪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以后看着六耳,“以前的我,是”
突然,塔上传来的瓷器破碎的“啪啦”声,切断玄奘的话,让他们二人瞬间紧来。
空气忽然间变得极为安静,他们甚至屏住呼吸,仔细捕捉着其他声音。
终于,从往上的楼层响起醉醺醺的叫喊,一股淡淡的酒香下沉到玄奘和六耳的笔尖。他们二人相互看了看,沉默之中,默契让他们立刻明白过来,他们找到了线索。
“师父”六耳压低声音,把油灯递给玄奘,将他手里的那把扫帚也拿了过来,“下去,回到悟净旁边。我上去看看。”
六耳刚一起身,却被玄奘抓住手腕:“悟空,你一个人”
“放心吧师父,看模样多半是喝醉酒的小妖怪,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你且放心下去。”
玄奘不好拒绝,权衡局势后,只得一步三回头,慢慢走下塔去。
待玄奘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六耳温柔的表情就突变为冷漠,她朝上瞥了一眼,摇身变作一只小飞虫,来到了宝塔的顶层。
满地堆满食物残渣,脏乱模样让六耳不觉皱起眉。而这食物残渣的中间,赫然坐着两条鱼头妖怪,模样醉醺醺的,挥舞着鱼鳍手在玩猜拳。
“嘿呀,哥俩好呀,三星照呀,四喜财呀,五魁首呀”一边划拳一边灌着酒,“哈哈哈,爽快爽快!”
六耳看着有些干枯消腐的骨头,估算着这两个妖怪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宝塔,之前僧人们闻到的酒香恐怕就是他们搞出来的。看来,十有他们也真跟国宝失窃有关系。
虽然一开始懒得理会这麻烦事,但唉,傻瓜师父应下了,那她就勉为其难帮忙查清楚吧。
如此想着,她幻化出原形:“二位这是喝什么酒如此开心啊?不知道能不能再加一个?”
青蓝色的那条鱼怪迷迷瞪瞪看着六耳,慵懒道:“奔波儿灞,你、你做什么怪事,变成个女妖精干嘛?”
“啊?”红棕色的鱼怪也同样一脸醉态瞅了瞅六耳,“不是你变得?”
两条鱼终于相视,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那一脸马上睡着的姿态瞬间惊醒:“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