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色溟濛。

怀袖已然醒了, 她自八岁里就每日早起,身体习惯了劳碌,如何也做不到睡到日上三竿。

而且她初来临安, 刚住下, 还不大适应新地方,夜里有些睡不好。

除开在仙隐山躲藏的那一个月, 如今她每日睡着以后, 睁开眼醒来时, 还是会有一种身处皇宫的错觉。

总觉得自己会看到龙寝的帐子,而不是青布帐子。

真是个奴才身子。

怀袖暗自骂自己,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在心底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柴米油盐的庶务,置办家具抛费多少银钱,修葺屋子抛费多少银钱, 她还想买田庄买铺子。

虽然这些年她当尚宫攒下了不少家私, 但是坐吃山空总不是个道理,得做点营生才是。

临安是座大城, 与她老家乡下不同,就算是女户略稀奇,也不至于被宗族欺凌。

她这几日在街上逛了逛,也见到有女子出来做生意的。

怀袖算了算自己手上剩余的银钱,首先是买地,应当够买一个庄子,百亩田,如此一来,起码有个收息, 手里有田,心里就有底气,然后再置办铺子,做点什么生意好呢?她从宫里出来,各局的本事都知道一些,开个胭脂铺子、针线铺子都成,先去问问价钱。

怀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把今天要办的事儿在心里想好,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起身好了。

她才刚坐起来,就听见门外传来雪翡的声音:“姑姑,您起了吗?”

怀袖道:“起了。”

雪翡打了一盆清澈的井水来,还加了花露花瓣,给她净面,并准备好了牙粉、香膏,比不上他们在宫里用的。这到了外面,到底没有宫里的条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好挑剔,凑合着伺候姑姑吧。

怀袖笑了:“不是同你说了,你现在是家里的小姐,不用伺候我了吗?”

雪翡被软软地说了一句,一点也不怕,还与怀袖撒娇:“那妹妹服侍姐姐也是天经地义的呀。”

怀袖洗漱罢了,懒得梳头发,把乌黑柔亮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用红绳系了,垂在胸前,边梳边问:“米哥儿呢?起床了吗?”

雪翡说:“早起了。在扫地呢。”

米哥儿以前是深山道观里的小道童,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每天都要做活,勤快的很,又是个老实墩子,不然也不会深得道长的喜爱,将他派到怀袖的身边伺候,方才得此机缘。

怀袖带上米哥儿也是一时冲动,没作多想,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像是小狗崽一样泪汪汪求你养他,谁能抵得住啊?

落脚之后,她发现,这带着个男孩子挺好,倒是省了许多麻烦,她落脚之后,前后左右的邻里过来拜访,虽然没有直说,话里行间,都将她当作是寡妇,还是那种一个人带孩子的可怜寡妇。

怀袖没有辩解,任由他们误会去了。

以前她幻想自己出宫生活,就想自称自己是寡妇。

没想到如今真出来了,她还没说呢,人人都当她是寡妇。

不知道假如萧叡知道了,会作何想?怀袖好笑地想,又立即收回了这个想法。

不成不成,她怎么又想到萧叡了,萧叡还是别知道吧。

怀袖算是这一户的女当家,她买了这座三进的大院子,现在只住了她、雪翡、米哥儿,并郦家兄妹,暂时还没住进别人。

怀袖给了郦灵几个钱,让她提了个食盒和碗,让她去买了馄饨回来,大伙随便对付一顿早饭。

比不上宫里山珍海味,但是看这擀得又薄又透的馄饨皮包着粉生生的鼓鼓的肉馅,浇上黄澄澄。香喷喷的鸡汤,还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也十分可口诱人。

怀袖吃完一碗,饱了肚子,回屋梳头换衣裳去。

郦灵跟着一起进了怀袖的闺房,好奇地看雪翡给怀袖梳头,她与她大哥如今受雇于怀袖,她感于怀袖的救命之恩,还欠着怀袖一笔葬母之前,便说要给怀袖做工还债,只包她吃住就行了。

她看着雪翡跟半个小姐似的,米哥儿缩头缩脑也是个不顶用的,这家里的小孩子只有她最争气,这还没两日,她已经把临安城上上下下都泡了个遍,各个地方都已记住个大概,到时候陪怀袖出门,她还能帮忙指个路,定要叫秦娘子看看她的聪明厉害。

但这若是比家里的伺候,她是拍马都比不上雪翡姐姐。

她站这儿边上,像个傻子一样地看雪翡给秦娘子梳头,且不说秦娘子这一头黑缎子似的秀发,就是雪翡姐姐的手艺,她也是闻所未闻,只见她一双素手犹如传花蝴蝶一般翻飞,便给怀袖挽好了发髻。

财不外露是一回事,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总得料理得齐整一点,出门买卖谈生意,才不会叫人小看。

怀袖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郦灵对她的镜子也感到很新奇,她从没见过这样照得这般清楚的镜子,雪翡姐姐告诉她这是西洋的舶来品,水银镜子。她听不大懂,只觉得厉害,果然秦娘子是个贵人。

倒也不急着出门。

以前在宫里,若是差事耽搁了得掉脑袋,她现在却没这样的性命之忧,就想慢悠悠地来。

脸上太素净了。

怀袖觉得天气好,心情好,不如给自己化个妆,往日住宫里,她都不想化,能丑到萧叡再好不过了。

怀袖浅浅傅粉,描了柳叶弯眉,她最近气色好,脸颊不用擦胭脂都透着粉红,再用小指挑了丁点绛红色胭脂,点在嘴唇上,薄薄涂一层。便如三月桃花一般,妍丽姝美。

怀袖还琢磨了下戴什么首饰,不戴点的话,光秃秃怪难看的,可是她离宫那时一件萧叡送的都不想戴,她自个儿又没什么首饰,打开首饰盒,最贵重的竟然就是临走时,萧叡非要她带上的那支玉兔抱月钗。

郦灵见着,这又是另一件古怪的事了。

秦娘子有那么多好东西,却没什么首饰。

怀袖犹豫了一下,雪翡猜到她心中所想,道:“姑姑,我见院子里的蔷薇开了,我去给你摘一朵来。”

怀袖笑着颔首:“行。”

郦灵伶俐地说:“我去,我去,雪翡姐姐手嫩,被花刺儿扎了就不好了,我去摘。”

她说去就去,没一会儿,就摘了一捧蔷薇花回来,别在怀袖的发髻上,倒也显得别致。

怀袖这番装扮之后,甫一亮相,便叫等在门口准备架马车的郦风看直了眼。

他自小跟着师傅学武功,没见过女人,下山以后为了还债四处走镖,平日里兄弟们偶尔去喝花酒,他因为要攒钱,也因为不好风月之事,从来不去,长到二十六七了,还是个童男子。

他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美人,都不能与秦姑娘相提并论。

米哥儿噔噔噔跑过来:“带我吗?带我吗?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怀袖一笑:“你这么乖,当然带你啊。”

米哥儿盯着他看,小孩子直言不讳,他大大方方地夸:“你今天真好看,像是画上的仙子一样。”

怀袖说:“怎么今天嘴这么甜,又想问我骗糖吃?可不能再吃了,你的牙要蛀了。”

米哥儿红着脸说:“你不给我糖吃,我也要夸你啊。”

郦风自知失态,连忙收起目光,赶紧侧过脸,一本正经地道:“马车已经套好了,您今日是要去哪儿?”

怀袖道:“先去东市。”

女人嘛,还是爱打扮。

她先去金楼随便买了几件首饰,不至于以后出门也没得打扮。

然后再去买田。

打听之后,怀袖问到了一处田庄在卖,商量好明日亲自过去看看地如何,晚上她又带着一家人在酒楼吃饭,让米哥儿和雪翡他们自己点,米哥儿不认几个字,雪翡看菜单。

郦灵羡慕地望着她,雪翡姐姐和她一般大,却是读过书的,她以前以为雪翡是秦娘子的侍女,可她鲜少听说侍女也能读书。

雪翡只敢捡着便宜的点。

怀袖觉得好笑:“点就是了,我带够了钱。”

雪翡担忧地道:“姑姑,你最近花钱如流水,我一算就觉得心慌,还是省着点用吧。”

怀袖不管,再点几个大鱼大肉的好菜,直把雪翡给愁得皱起小脸,怀袖一见就乐:“怕什么,姑姑养得起你的。”

隔日。

怀袖和约好的人去城外看了田庄,觉得不错,便开始商议价格,她把嘴巴都说干了,终于便宜了几个钱。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想,这个地可以种什么粮食种什么菜,她是农家女出身,小时候家里就种地,哪能不会。

两日后,卖田的人找上她,说是之前商量的事还要重新谈。

怀袖心里一个咯噔,心想,难道是觉得她是个寡妇,要欺负她吗?

却听那人说:“先前骗了您,卖的贵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重新给您个价,您按照这个价给我钱便行了。”

他给了个极低极离谱的价钱,折了一半的钱,简直是白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