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门突然关不牢了,应该是墙面吃不住大力的开关又塌下来一些,挤压导致门框变形。
周桃儿使劲将门卡进门框里,又搬了几块泥石挡在门后,但裹雨的寒风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中窜入,吹得火星四散,火光渐弱。
再这样下去火迟早会被吹熄,她迅速选了个能避风的墙角堆起新的火堆,缩在角落烤火取暖。
跳动的橘红火焰照亮厢房,映出周桃儿酡红微颤的脸颊。
她的衣裳早被寒雨浸透,最开始担心被找到顾不上冷热,后来全部心思都在陆骁身上只觉得浑身热燥,现在热燥依旧,但只要漏一点风进潮湿的里衣里,就能激出一阵寒颤。
抬手摸了摸额头,有点发热。
茫然地看了一眼凌乱不堪的厢房,阿婆她们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已经发热了,不能裹着湿衣裳硬抗,但是她只剩下身上的衣裳,在这漏风的屋子里脱下湿衣仅凭火光取暖不是明智之举。
又是一阵风来,周桃儿攥着领口哆嗦了两下,果断开始脱衣服,边脱边将衣裳翻过来。
待把所有湿衣裳都脱下来,她的齿间不自觉地打着寒颤,寒毛直竖,细腻的皮肉在火光中浮出一层细小的疙瘩。
不敢耽误,赶紧把翻过来的衣裳重新穿上身,穿衣的顺序也变了,先穿厚袄子,再一件件把本该贴身穿的衣裳套早袄子外面。
袄子的布料不像里衣那般柔软舒适,又因为沾了不少泥变得硬邦邦的,贴身穿着的感觉有些怪异,但周桃儿被湿衣裳闷了许久,陡然贴身穿上热烘烘的袄子,只觉得骨子里的寒气都被驱走了不少。
她就这么反穿衣,在火堆前不时侧身,一会儿烤烤前面,一会儿烤烤后背,不多时里衣就被烤干,半干的厚袄子也没有原先那般暖和。
周桃儿又开始脱衣,之后将彻底烘干的里衣贴身穿着,再将厚袄子穿在最外面。
夜已深,如陆骁所说,她该早些睡,养足精神才能应付明日的挑战。
没有多余的衣裳铺床,睡在地上和床上的差别不大,且床那边风大不好架火堆,她索性蜷在墙角尝试入睡。
因为发热的缘故,周桃儿的头又胀又晕,眼睛酸胀得好似随时能淌出眼泪,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整个人都在打转,那滋味不好受,周桃儿胡乱想了好多才囫囵睡着。
从梦中惊醒时,天还全黑着。
周桃儿往只余微弱火光的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枝,静等天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去溪边洗脸挽发,把身上烘干的泥块掸掉,然后站在陆骁家门外等候。
雨已经停了,清冷中山风中混着腐叶和湿泥的腥气,莫名叫人怀念起春夏雨后的草香。
陆骁起得也早,扫一眼篱笆外的周桃儿,转身进了厨房。
去溪边打水洗漱时,从周桃儿身边路过,脚步稍微缓,沉声道:“进去。”
“谢谢陆大哥。”周桃儿的嗓子哑得厉害,许久没有说话,险些发不出声。
目送陆骁走远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陆骁家。
面前是一高一矮两间屋子,矮的那间是厨房,陆骁没有把门掩上,周桃儿能看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高的那间不算大,应该只能隔出卧房和堂屋。
一圈木篱笆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院子里除了两根晾衣的竿子,就是西边角落的鸡窝,之前为了烤肉支起来的架子已经拆掉了,没有任何堆积的杂物,干净空旷。
周桃儿想帮陆骁干点活,但是屋子不能随便进,院子又干净整洁得找不出活干,有些无措地站在院中。
忽然听到鸡窝里窸窣的响动,走过去一看,惊喜地发现里头有一只灰兔,正抱着草秆啃食。
“沾水了,我帮你把水甩掉。”
终于找到事情干,周桃儿兔口夺草,把兔子嘴里正在吃的草拽出来还不够,还把窝里青黄的草全部抱了出来。
用力将草上的雨滴甩掉,然后把干枯的草叶挑出来。
做完这些应该把草还给兔子了,但她一看陆骁还没有回来,又把草散开,一根一根地看上面有没有残留的水珠。
陆骁打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桃儿蹲在地上捡草。
这样的状况下,跟她客套什么都不让她做反而尴尬,陆骁没有管她,径直去了厨房。
生火做饭的时候,周桃儿终于把草还给兔子,站在厨房们外小心翼翼地问:“陆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这十几天里,她一直是爽朗大方的,这般怯生生的模样倒是头回见。
略微思索后,陆骁从灶膛前站起来,掀开锅盖,热气瞬间盈满厨房:“来烧火。”
“好咧,陆大哥煮粥吗?我很会煮粥,烧火也拿手,交给我准没问题。”
有事做就不会觉得别扭,周桃儿一心要在陆骁面前好好表现。
越想做好就越容易出错,“咚”一声,动作太猛,木柴直接撞上了锅底。
“哈哈……”周桃儿讪讪地笑,“锅底没破。”
陆骁把洗好的野菜切碎倒入锅中,等锅里再沸腾起来这菜粥就好了,提前替周桃儿找事做:“你去洗碗。”
“好,我来。洗碗我也拿手。”周桃儿拍干净手,接过陆骁递过来的砧板、菜刀和碗筷。
砧板很新很重,应该是搭建屋子的时候,从树桩上砍下来的,她得两只手捧着才能拿稳。
手掌托住砧板的时候,竟然把陆骁的手指包进手掌心里了,周桃儿一惊,差点把砧板上的碗给抖下来。
幸好陆骁动作快,瞬间抽手,稳住叮当响的碗。
“去吧。”
松手后率先开口,不给周桃儿说话的机会。
“哦、哦好,谢、谢谢陆大哥。”
周桃儿的脸本来就因为发烧红通通的,这下更是打个鸡蛋上去都能煎熟,低着头赶紧出去。
去溪边先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碰上滚烫的面颊,激得她浑身一激灵。
“怎么老出差错,周桃儿你冷静一点。”
郑重警告过自己后,开始洗碗。
砧板和菜刀只切了野菜,稍微撸几把就干净了,碗筷都没用过,过过水就行。
“嗯?”
捧着砧板回去的时候,听着清脆的撞碗声,她终于反应过来,她洗的是两双筷子、两只碗。
陆骁真是好人。
昨天夜里去寻他,他第一次用有疤的那半边脸对着她,分明是不悦的,却依然愿意帮她。而且今天再见,他又刻意避开有疤的那半边脸了。
周桃儿真想告诉他,其实她一点都不怕他的疤。
不过不能说,她自知已经够唐突了,万万不能再说这种冒犯的话。
“陆大哥,我来盛粥吧。”
进门,陆骁在院子里劈柴,周桃儿脸上的笑容比先前自然了许多,
陆骁放下斧子,说:“我来。”
周桃儿跟着他进了厨房,嗅着扑鼻的香气,在腾腾的热雾里发愣。
“这是你的。”
陆骁盛了满满一碗粥,将碗放在灶台上后,继续盛粥。
“我、我的。”
虽然猜到陆晓给她带了早饭,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鼻酸。
陆骁听见她吸鼻子,余光瞥了一眼,语气没那么生硬,淡淡道:“去吃吧,堂屋有桌子。”
“谢谢陆大哥。”
为了碗菜粥掉眼泪实在说不过去,但周桃儿就是特别想哭,怕包不住眼泪被陆骁瞧见,捧着碗筷冲出了厨房。
堂屋的门原来是关着的,现在敞开着,应该是陆骁劈柴的时候顺便打开的。
堂屋里的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条长凳,进门的右手边就是陆骁的屋子。堂屋和屋子之间隔着一堵墙,墙上有一个门洞,但是没有门。
周桃儿猜陆骁还没有来得及做门。
没有门的遮挡,只需要斜一眼就能看见陆骁的床铺,其实也没那么容易看见,但是周桃儿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能挪动其中一条长凳,背对着陆骁的屋子坐下。
坐下后没有动筷,她等陆骁一起吃。
没多久陆骁来了,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灶膛前的小矮凳。
“吃吧。”
照应了一声,坐在院子里喝粥。
周桃儿并不意外,毕竟他们没有熟悉到同桌吃饭的地步,轻轻应声:“嗯。”
同样是菜粥,差别却很大。
她煮出来的青黄蔫软,陆骁煮出来的青翠新鲜;她的菜粥涩苦难入口,陆骁的菜粥却好吃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也没看见陆骁把野菜焯水啊……
满满一碗菜粥很快见底,院子里的路骁已经吃完了,见她也好了,问:“你去洗碗吗?”
“去!”
周桃儿去拿陆骁的碗筷,都快走出去了,又生生回头,还是憋不住把心里话夸出来:“陆大哥的粥煮得真好,不止粥,肉也烤得好,我每天都闻着陆大哥家的饭菜香味流口水。”
听到夸奖的陆骁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说:“当过伙夫,手熟而已。”
伙夫和陆骁给人的感觉真的相去甚远,周桃儿初听到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陆大哥厨艺那么好,有机会一定跟陆大哥学一手。”
劈柴声代替了陆骁的回答。
周桃儿洗完碗,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又帮陆骁把劈好的柴堆好。
把能干的活都干完了,却迟迟等不到周老太。
“陆大哥,我阿婆她……万一她不来了……”
她坐在堂屋的长凳上,有些紧张。
“你阿婆来之前,白天都可以过来,”陆骁往门外走,“我出去转转。”
周桃儿犹豫地开口:“陆大哥……”
陆骁以为她害怕:“就在附近。”
周桃儿连连摇头:“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陆骁回头看她。
周桃儿胀红了脸,不停地扣弄着长凳上的木刺,嗫嚅着问:“陆大哥应该能猜到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不想回家……所有让阿婆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等她来,我能不能说、说我们就是那种关系啊?”
她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地飘入陆骁耳中。
陆骁不在意地摆手:“随便你怎么说。”
他走后,周桃儿想了很久。
她在猜为什么阿婆不来找她。
因为嫌她丢人,直接舍弃她了吗?因为刚下过雨,怕山中湿滑难行吗?还是因为忌惮大虫,不敢轻易行动?
晃了晃晕胀的脑袋,周桃儿否定了所有的猜测。
她了解阿婆,阿婆不会放任她留在山里,况且她们昨日在山庙留下不少痕迹,她看见后随时会跑,阿婆不会冒险。
至于为什么不一早上山呢?
她想,阿婆应该是打算一举将事情解决,不给她留任何退路。
说不定山下围满了人,就等着她往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