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庙里随处可见周桃儿生活的痕迹,却怎么都寻不到人。
一起上山的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灶膛还温着,小桃子肯定就在这附近。”
“出去找吗?要下雨了,山路可不好走,再有这大冷天着凉可不好受,马上就要过年了。”
“都找到这里了,还找啊?下雨桃子肯定会回来,就在这守着就行,我可走不动了。”一个体格较瘦弱的婶子垫了块土砖坐在檐下。
“也不怕屋子塌了砸着你,”跟她相熟的婶子拉她起来,瞄了眼周老太,说,“怕是听到动静躲出去了,怎么可能回来。”
瘦婶子拍拍灰,抬头看檐上残破的瓦片:“这才几年的工夫,竟然荒成这样子了,当年可是花了大价钱啊。”
她这一说,勾起了旁边人的回忆:“白花花的银子啊,砖瓦全用的最好的,连泥瓦匠都是县城里请回来的,结果成了这副样子,浪费啊……不过这小桃子胆子还真大,敢在这到处漏风、随时要塌的庙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天。”
“怎么会不怕,说到底桃子还是命苦。”
赵小鱼冲周老太和胡氏翻了个白眼:“要能在家里好生住着,谁愿意睡这破庙啊,要是被大虫叼去,喊破嗓子都没人救,桃子是被逼急了。”
谁都说不准大虫究竟还在不在,秉着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跟上山的基本都是周老太和胡氏一般岁数的婶子。
赵小鱼和周桃儿走得近,这些天虽然气周桃儿走前不知应一声,但更多的是为她高兴,默默祈祷她能逃远些。知道周桃儿是躲进山里后可算是担心坏了,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进山,想着见到人后能帮一把是一把。
“小点声。”人多嘴杂,赵小鱼的娘扯她的袖子,提醒她注意。
赵小鱼嘀咕:“我说的是实话。”
同住水原村,来的可以说都是看着周桃儿长大的,哪能不知道周桃儿的苦楚,有几个心软的劝起周老太:“气大伤身,阿犬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也放宽心,桃子过几天苦日子就想着回家了。”
“是啊,桃子一个姑娘家,山里什么都没有,说不定过两天就回去了。”
有好心肠的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朝西边努努嘴:“一个姑娘家才要赶紧带回去,看见西边的木屋了吗,陆家那小子肯定住那儿。孤男寡女在这山里,有些事可不好说哟。”
陆骁送的母鸡也会凑热闹,“咯咯”几声,扑棱着翅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鸡毛鲜艳,尾羽直长,不是周桃儿一个整日摆弄绣花针的姑娘家能逮到的。
周老太脸色难看到极点:“翅膀硬了就想飞,白养她这么多年。”
胡氏是继母,为防止落人话柄,心里一些小九九不适宜显露出来。终于等到周老太发话,她连忙接话:“桃丫头这年纪正是要当心注意的时候,她亲娘走得早,这么些年我都是把她当亲姑娘疼,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错路。”
这话太刺耳,赵小鱼为周桃儿气不过,要跟胡氏理论的时候被她娘一把捂住嘴。
“那怎么办?她这么久都没回来,是继续等还是出去找,你们给个说法啊。下雨了,咱们这一群人要是在山里出了什么好歹,你家可赔不出三十两了。”
有个跟周老太辈分一般高的老婶子出声。
赵小鱼终于掰开她娘的手,阴阳怪气道:“咱们哪值三十两,三两银子就偷着乐吧。”
周老太怒瞪她,她也不怕,挺胸回瞪。
“时候不早了,找人要紧。”胡氏小声提醒。
庙里总共就那么大,大家又都盯着周老太这边,当然不会错过胡氏的话,有人开始抱怨:“晚饭要来不及做了。”
赵小鱼哪会放过这拱火的机会:“胡大婶,我家不比你家都是读书人,我爹和哥哥在田里忙了一天,就等着吃口热乎饭呢。不然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我娘先走。”
“你们不怕大虫我还怕呢,等雨下起来,跑都跑不快。”怕火拱得不够彻底,用身边人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立竿见影。
有人开始附和:“我要回去做晚饭。”
“一起走,孩子还等吃饭呢。”
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事,上山走一趟算是仁至义尽了,大半的人要走。
“怎么办?”不管周桃儿肯不肯去陆员外家,她在家,家里就有银钱进账,胡氏兜里的钱全被周老太掏走了,特别希望这一趟能直接把周桃儿带回去。
毕竟她们阵仗这么大,可能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找人就不容易了。
雨夜的山里确实危险,今天气得发懵,上山前没记得看天色和时辰,周老太明白这种情况已经留不住人,吩咐胡氏:“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砸了,看她能在山里躲几天。”
说完搬了块石头去露天的灶台,刚要往锅里砸,被人喝止:“要死了,这么好的铁锅你砸了干什么?”
铁可值不少钱呢。
周老太也反应过来,放下石头,找了个树枝在锅边开裂的泥巴边一翘,把锅整个端起来:“回头卖了钱,咱们几家分。”
“这……不好吧。”有人心动,但还是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前殿方向。
赵小鱼大致猜到周老太的损招,嗤道:“偷庙里的东西,也不怕神仙降罪,子孙后代一辈子考不上秀才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谁家要是出了什么祸事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娘,我们走。”
赵小鱼拉着她娘,第一个往外走。
神佛一事,不敢胡来,再爱财也不能拿子孙后代冒险。
不光是其他人,周老太也被吓住了,把锅放回原位。
“去拿那死丫头带出来的东西。”
周桃儿总共就带出来两包袱的东西外加一袋米,周老太和胡氏把她的所有东西塞进包袱里带走,走时还抓走了陆骁送来的鸡。
周桃儿的东西轮不到大家来分,周老太和胡氏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群人想起这里供着的神仙颇为灵验,都涌到前殿拜神求平安。
刚刚周老太差点干了错事,她和胡氏出来的时候,几个婶子招呼她来拜拜。
周老太和胡氏磕头的时候,两个包袱挂在背后。
匆匆忙忙的,包袱包得不算平整,好些衣裳都冒了头。
“这上面是什么?”一个婶子见胡氏包袱里一张方巾要掉下来,好心帮忙塞进包袱里,却被上面一抹不寻常的暗红吸引。
有好事的凑过来一看,脸上顿时浮起了高深莫测的笑,冲没反应过来的婶子挤挤眼睛:“这是什么你还不清楚,秋天的时候,不是刚替你家顺子娶了媳妇嘛,这东西你该熟啊。”
“你是说……不会吧,桃子可是个好姑娘。”
方巾被好事的婶子抽出来摊开,上头的暗红色倒真像干涸后的血迹。
“啧啧啧,要不然怎么敢躲进这山里,还有那鸡,也不是她能逮到的。周家要有喜事啰,就是便宜了陆家那小子,他命那么硬,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周家。”
胡氏扭头看了一眼,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她不敢相信这周桃儿竟然这么大胆,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周家在水原村就没法抬头了。
周老太冲回来,一把夺走方巾,丢在放在脚底下跺了几下:“胡扯什么,做绣活戳破了手指而已!”
“是是是,针戳的。”
几个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周老太怒火攻心,转身冲出山庙,直奔陆骁的木屋。
陆骁尚未归家,篱笆上的木门紧闭。
“全都给我滚出来。”
周老太把门拍得“砰砰”响,听不到回话更气,改用脚踹。
“不要脸的东西,敢做这种事情,不想活了。”
门上没锁,被周老太一脚踹开。
后头几个爱看热闹的,迫不及待跟在周老太身后闯进去。
“哪有这么诬陷人的!这是别人家,你们不能进去!”赵小鱼怕周桃儿真躲在木屋里,生怕她吃亏,想跟进去却被她娘死死拽住,只能高声喊叫作为提醒。
陆骁家就没有锁,周老太畅通无阻地进了木屋,一边骂一边找。
擅闯空门不好,山庙就在不远处,除了两个胆大的,都聚在陆骁家的院子,为了看戏将头伸得老长。
陆骁作息规律,时辰一到就会回家做饭。
远远听见吵闹声,那股子不耐烦又腾了起来。
走近一点,看见被擅自推开的木门还有院子里的不速之客,脸色瞬间沉了几分。
下颚绷紧,露出斜长的刀疤,沉默地走进院子,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扫视众人,腰间的柴刀闪着阴冷的寒光。
外头都传陆骁这么多年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此刻被他狠厉眼神扫到的众人更是相信,大气都不敢喘,缩着脖子跑出去,生怕慢一步就丢了性命。
外面陡然静下来,木屋里的周老太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骂骂咧咧。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样大的嗓门,别说耳力甚好的陆骁,就是逃到篱笆外的婶子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陆骁面色更冷更沉,大跨步进了屋子,一把拎住周老太的后领,拎小鸡崽一样,把周老太从篱笆上丢了出去。
他态度冷硬,下手无情,周老太敢怒不敢言,半躺在地上,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把那死丫头交出来!”
陆骁压根不把周老太放在眼里,把她丢出去后嫌恶地擦了擦手,转身冷眼盯着颤颤巍巍的胡氏和另外两个婶子。
“对不住、对不住……”
胡氏她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周老太的脖子在他的手边,仿佛一伸手一使劲就会被掐断,吓得跑都跑不快,一踏出院门就腿软跪倒在地。
“嘭”一声关门,把她们吓得打颤。
没等她们缓过来,木门又被推开,陆骁面无表情地路过她们。
刚爬起来的周老太,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又被吓得摔了个狗吃屎。
陆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径直去溪边淘米洗菜。
溪边没有人,但洗衣石旁立着一捆干柴,陆骁蹙眉看侧前方凌乱的灌木丛。
洗好菜后,沉默地背起木柴,在灌木丛前绕了一圈,恰如其分地掩去灌木丛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