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陆骁不太爱搭理人,但周桃儿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好人,面冷心热的那种,而且她莫名觉得陆骁很细致。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每次见到陆骁,他都是用没有刀疤的那边脸对着她。正面相对时,他也微微侧着头,尽量避开。中午杀兔子时还提醒她会见血,应该跟刀疤一样,以为她是个弱女子,担心她被吓到。
不仅如此,还有送上门的锅碗和留下的竹笋野菜。既帮了她,又承了她的情。
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邻居。
离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好人,可不就预示着往后日子的顺畅。周桃儿充满干劲,把锅安上后,去找干草和稀泥去了。
锅和灶台相连处抹上一圈湿黏的泥,泥干后相当于把隙缝都填堵起来,既能防止锅边漏烟冒火,又能防止铁锅摇晃不稳。
她没亲自和过泥,但是听过看过,可以凭印象做事。
先绕着山庙走了一圈,找到向阳处的干土,手和树枝并用,拿竹筐装去灶台边。借着去林子里找干枯的草秆的时候,顺便捡好多能生火的枯枝。
回去先把草秆放在刚刚堆的土堆旁,再把枯枝干草堆在灶膛前,拎起漏得只剩下半桶水的木桶去和泥。
用土围成一个小圈,往小圈里加一层浅浅的水,一点一点把土推进去,同时把折断的草秆撒进去,拿根短木枝不停搅拌,直至将泥、水、草秆搅拌均匀,稀泥变得粘稠不易搅动。
周桃儿没有经验,一下子加多了水,草秆也没准备够,和出来的泥像泥汤一样。
赶紧去挖土找草秆,一股脑加进去,可这回水又不够了,干土和草秆都搅不开。
没辙,只能加水。
就这么一会儿太稀一会儿太干,折腾到太阳落山才勉强和出满意的泥。
天边只余一抹残光,陆骁那边的饭菜香味又飘过来了,周桃儿的肚子开始抗议。她擦擦额上的汗,把好不容易和好的泥糊在锅边,看着脏兮兮的手掌傻笑。
“今天吃顿好的。”
用木桶里剩下的水简单冲了手,又去溪边打水了。
路过陆骁家,窗缝里透出的昏黄烛光,为寂静凄冷的山野增添一抹暖意。
周桃儿在篱笆外停留片刻,看看陆骁的小屋,再扭头看看身后肃穆的山庙,决心以陆骁为榜样,在这山里把日子过得舒坦闲适。
陆骁的身影显现在透光的窗扇上,周桃儿赶紧离开。
将暗的暮色里,盯着人家的窗户看,像极了那些放荡的登徒子,她可不想被陆骁误会。
在溪边把指缝里的污泥洗干净,打了一桶水匆匆回去。
时辰不早了,没有烛灯的夜里什么事都干不成,她得早些睡下,养足精神,明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坐在从土堆里翻找出来的砖块上,她摸出家里带出来的火折子,生火做饭。
离开家的第一天,值得庆贺,是得吃好点。
把中午熬的粥和洗好的野菜、竹笋一起倒进锅里,稍微添了一点水,准备煮一锅丰盛的菜粥。至于中午剩下的兔肉,靠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肉,她打算省着点,留到明天吃。
明亮跳动的火光点亮夜色,驱走山林间的寒气。
周桃儿浑身烤的暖洋洋的,借着火光又开始在废墟中寻找能用的上的东西。
这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内里不像表面看着那样气派,应该是青砖砌成的墙里头没几块砖,塌下来的废墟里都是大块大块和着稻草的泥石块。这些石块经过日晒雨淋,表层风化,稍微搬动一下就能惹得一阵尘土飞扬。
周桃儿眯着眼,拂去满面的灰,从土块堆里拽出一个木盆。
这木盆一直被压在废墟下,比白日里顺手捡到的竹筐保存得更为完好,除了脏了点,暂时没找到破损的地方。周桃儿挺开心的,有个盆能方便不少,至少今晚擦身的热水有处装了。
锅里的菜粥已经好了,长久不添柴的灶膛也逐渐暗下来。她把木盆放到一边,在灶膛里添了几根枯枝,倒水洗手洗碗筷。
把将坏未坏的锅盖掀开,青翠的野菜、嫩白的竹笋和饱满的米粒融洽地混在米汤中,清香盈鼻。
周桃儿甚至满足,噙着笑拿起一边开裂的坏碗,用坏碗当锅铲,盛了满满一碗粥,坐到灶膛前享用。
“呸呸呸……好涩。”
刚从锅里盛出来很烫,她先喝了一小口粥汤,没尝出什么味道,只隐隐觉得有些怪。吹凉后吃了一大口,表情立马绷不住了,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只嚼了两下就囫囵咽下肚。嘴里愈发涩苦,赶紧放下碗赶紧喝水冲淡。
“不该啊,闻着挺香的……”嘟囔着端起碗仔细打量,不死心地挑了根野菜试吃,“呸呸。”
这回没有为难自己,毫不犹豫地吐掉。
盯着只有色香没有味的菜粥愣住,周桃儿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野菜苦,竹笋涩,需要焯水断生,去除苦涩土气。她一没有焯水,二没有佐料改味,才煮出这么一碗难以下咽的苦菜粥。
陆骁家传来的菜香已经淡了许多,可周桃儿在尝过自己的苦粥后,更清晰地捕捉到那似有若无的香味,看着手里的菜粥哭笑不得。
叹了口气,无奈望天,努力思索补救的法子。毕竟这么一大碗粥,又是米又是菜,直接倒掉实在浪费。
明天肯定是个晴天,傍晚有红霞,夜里有星星,还有和缓的风推着薄薄的云团缓慢移动。周桃儿一时半会想不出办法,思绪随着薄絮一般的浮云飘到了别处。
不知道山里长不长野棉花,枯叶怎么都没有棉花盖着舒服。兽皮也不错,就是没办事猎。
嗯?棉花!兽皮!
“有了!”
周桃儿忽然来了精神,她从暖和的棉花和兽皮想到了陆骁逮回来的兔子。中午的兔子那么好吃,放进粥里滚一滚,肯定能救一救这碗粥。
说干就干,冲进厢房,把剩下的兔肉端出来,不过在准备把肉撕开下锅的时候犹豫了。
这要是盖不过涩苦味,可就连肉一起糟蹋了。
“吃,再难吃也吃!”一边撕肉,一边给自己打气,“肯定好吃,有油有盐,差不到哪里去。”
兔腿上的肉撕干净后,把骨头架子也扔进锅里,加水添柴,用小火足足熬了半柱香的工夫,被烤过的兔肉的香气完全炖煮出来,引得周桃儿的馋虫都出来了。
这回她心里实在没底,因为刚刚的菜粥闻着也是清香扑鼻,结果吃进嘴里是……
稍一回忆,好不容易冲淡的涩味好像又爬上了舌根,周桃儿忙摇头驱散脑子里消极的想法,满怀期待地掀开锅盖。
熬煮过头的米粒已经烂得不成形了,野菜不复青翠隐隐泛黄,撕成小块的兔肉被煮得胀开,粥汤里飘着浑浊的油花,色相跟之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周桃儿心凉了半截,喉间艰难地吞咽一下,拿起筷子从锅里夹起一棵黄绿的野菜,不抱希望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嗯?”
没有想象中的涩苦,味道意料之外的好。
为了防止是因为吃得太少而产生的错觉,她将整棵野菜吃进嘴里,细嚼之下有淡淡的涩气,但有霸道的肉香中和,残余的涩味反而更引出兔肉的香气。
煮过头的粥和野菜的口感不算好,但味道胜过一切。来来回回耽误了许久,周桃儿的五脏庙在浓烈的香气中叫嚣,一碗热肉粥下肚,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菜粥变肉粥,色香味不全,周桃儿想想都要笑。
她觉得是老天爷听到她要吃顿好的,又看她舍不得把兔肉吃完,特意安排了这一遭,让她好好享受,及时行乐。
哼着小调刷锅洗碗,去溪边打水时顺便把刚找到的木盆带过去,里里外外洗了个遍。
把烧好的热水盛到木盆里,往带着火星的灶膛里丢了十来颗山豆,端着木盆进厢房擦身洗漱。
幸好她早有准备,离家时不算仓促,能带的衣裳几乎全带出来了。冬天的衣裳可不轻,所以昨晚上才跑得那么费劲,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
解开衣裳,静谧皎洁的月光透窗而入,洒在青紫一片的肩上,膝盖和小腿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周桃儿点按着肩上的青紫,在酸胀的感受中浅浅笑开。
这一天一夜实在太充实,简直像做梦一样。
“阿嚏。”山里的冬夜可不是开玩笑,要不是她一直在灶膛周围待着,估计早冷得缩成一团了。
赶紧换上一旁准备好的干净衣裳,冰凉的贴身小衣冻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套上厚厚的袄子,开始铺床。
她没有床褥,这样的寒夜,只能用衣裳铺床,和衣而眠。好在衣裳带得多,周桃儿躺在铺好的床上试了试,感觉好像不错。
算起来,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一躺下懒劲儿就上来不愿意起身,木盆里的水和打湿的帕子只能等明天起来再收拾。
今晚的风不大,但山里树多,一点小风也能惹出一片枝叶沙沙声,在空荡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周桃儿实在太困,甚至来不及害怕,眼睛一闭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