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景象。
吱呀作响的牌匾摇摇欲坠,庙门上曾经鲜艳的红漆斑驳暗淡,墙壁上的石灰剥落,被山风卷进一片碎瓦砖砖之间。
周桃儿茫然地环顾四周,苍郁的松柏和枯黄杂乱野草衬得这里更凄清。
脑子里嗡嗡的,隐约闪过村里老人闲谈的场景。他们好像在比谁家的屋子年份久,说有些老屋能传承百年靠的就是人气,没有人气的屋子用不了几年就会塌。
有人才有气。自从山里有大虫的消息传出来,近十年都没人敢上山,这座庙自然没有人气。
周桃儿想过山庙经过十年风雨,可能会变得破旧,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般好似随时会坍塌的危房。
门前是脸面,一般建造修葺时用的都是最好的木材、砖瓦和漆料,眼下山门都是这副样子,后面的厢房恐怕不能住人了。
想到这里,周桃儿的心凉了半截。
视线不自觉地西边看,这座庙坐北朝南,她从西边一路跑过来,在离山庙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木头和茅草搭成的木屋。
木屋很简单,高矮两间屋子相邻搭建,屋顶上铺着的茅草一看就很新,肯定是陆骁新搭的。
看见木屋的时候,她正因为找到山庙很是激动。一边跑还一边笑话陆骁,这木屋再好也不如砖房舒适,觉得他多此一举,笑话他不懂享受。
可现在看,陆骁的木屋搭得不远不近,既能跟山庙同享向阳不背阴的好地界,又跟山庙隔开了一段距离,纵使山庙最高的檐上掉下瓦块,或是整座山庙坍塌,都不会影响到他分毫。
结实牢固、挡风遮雨,多好啊……原来陆骁不是笑话,她才是笑话。
可现在就是把陆骁的木屋看出个洞也没用,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变出一间屋子,还是得指着这座山庙过日子。
周桃儿晃了晃脑袋,试图把多余的担心晃散。
毕竟来都来了,有瓦遮头就是福,知足常乐。管这里什么时候塌,只要现在没塌就行,快活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振作精神,吐出心中郁气,扯开一个舒畅的笑,扛起包袱推开庙门。
不过心里是想通了,身体的表现却很诚实。刚刚跑过来的时候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现在嘛,手里的包袱又跟灌了铅似的沉。
庙门没有关严实,走进后穿堂的山风卷起周桃儿凌乱的发丝,推门进去时门扇发出陈腐的呜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祭坛上的神像,灰扑扑的,失去了神像应有的威仪和神采,两边护着的小神像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头,大半的烛台香炉被打翻,香灰隐于尘土。
周桃儿心里有点发慌,因为她觉得这不是所谓的没有人气导致的,倒是像某种凶猛兽类闯入,横冲直撞造成这一片狼籍。
几乎瞬间想起村里人一直忌惮的大虫,这么多年过去,附近几个村子仍旧没人敢上山不是没有缘由的,全因当时有人命丧利爪之下。当时周桃儿年纪小,加上没有亲眼目睹血肉模糊的惨状,对大虫的恐惧多来自于长辈们的恐吓。
可眼下,仿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大虫的存在,虚无缥缈的恐惧有了具象,不安达到了顶峰。
破损的窗台和推开的庙门成贯通之势,庙外不算大的山风吹进来竟有呼啸之声,周桃儿脊背处陡然生出一阵凉意,带着包袱飞快跑到山庙后院。
冬日的暖阳透过林梢洒下光点,驱走身上阴寒的同时也安抚了不安的心情。周桃儿将包袱卸下,走动查看后院各个屋子的损坏情况。
山庙不算大,除了供奉神像的前殿,还有一间讲经的法堂、供游方僧人住的厢房、还有浴间和厨房。
这里原只是一间由附近几个村合力修成的小小土庙,后来颇为灵验,香火越来越旺,连县城里的人都来上香,这才引来了两个游方僧人。他们帮忙打点庙内琐事,用香火钱将庙宇里里外外重新修葺了一遍,这后院就是他们来后修建的。
周桃儿记得,山庙修葺完工后,娘带她来过一趟。年幼的她惊叹于山庙重建后的庄严和壮丽,以至于这么多年没来过都没有忘。没想到她心中大宅子一样精致的山庙竟然这么经不起风吹雨打,还不如她家的泥砌的屋子牢固。
如周桃儿所想,后院的情况比前面更糟糕,倒的倒塌的塌。
不过还没有糟糕到不能住人的程度,因为其中一间厢房塌得很巧妙,屋顶掉落的瓦片和塌了一半的墙面形成了一个三角,仿佛一把奇大无比的刀把这屋子斜着削了一半,而另一半完好无损。
周桃儿又来了精神,从地上找了个竹编箩筐顶在头上护着,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门框被墙挤压变形,开门的时候有点费劲,一推开墙上的石灰就扑簌簌往下掉。
“阿嚏,阿嚏……”屋子都这样了,箩筐自然坏得不像样子,几个大洞没法挡住土块和尘灰,呛得周桃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厢房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条板凳。
虽然开门的时候吃了很多灰,但屋子里的灰尘不算多,破损的窗棂上也糊了一层新纸,待在这里可比前殿安心多了。
周桃儿想,这或许就是受所谓的“人气”影响。
因为很明显,陆骁在这里住过。
不管他住了多久,他住的时候没有大虫,屋子也没有塌。周桃儿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倒霉到那份上,他没遇到的,她肯定也遇不上。
大悲大喜不过于此,刚看见山庙的刹那,她甚至想过去陆骁的的陷阱里住几晚。
幸好不用,要不然跟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跟他借陷阱。
脸上的笑轻松了许多,去外面把包袱拖进来。
灰色是最不容易脏的颜色,但经过一夜和一早晨的摧残,已经看不出包袱的本来面目了。
低头看看身上,也是同样的惨状,连手掌心都糊了不少泥。
周桃儿歇了收拾屋子的心,准备去看看这里的厨房还能不能用。
厨房在厢房对面,四面墙塌了三面,还有一面也塌了一半。陆骁应该用过厨房,把塌下来的土块瓦片都堆在一起,将灶台一圈整理出来了。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现在周桃儿心里,陆骁跟救命恩人没什么两样了。
树上摘的果子酸得要命,暂时填饱肚子以后更饿了。不光是饿,喉咙里也渴得冒火。
既然灶台能用,她得赶紧去找水。
对于水源的问题她不算担心,因为陆骁选择将木屋搭在这里,这附近必然有水,耐心找找肯定能找到。
她从家里跑出来,只带了一袋米,锅碗瓢盆一概没有,只能借山庙里的先用。
一眼就看见灶台旁边有个木桶,周桃儿小跑着去露天的厨房里拿。
木桶很旧,但是陆骁重新箍过,可能还有点漏水,不过不影响用。
可是还来不及绽开笑容,她就傻眼了。
因为她终于看见了漏了个大洞的灶台。
灶台确实应该有洞,且应该有两个洞。一个用来烧火,一个用来放铁锅。烧火的洞不需要封,放铁锅的洞把铁锅放上去以后还需要和泥封边,不留一丝缝隙。
可眼下这个灶台,两个洞一个都没封,能直接透过该放锅的那个洞看到灶膛里的草木灰。
是的,这个灶台——没有锅。
陈年积累而成的油灰之下,有一圈只覆着淡淡的灰的崭新截面。
显而易见,这里的锅被陆骁搬走了。
传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有巧桃难为无锅之炊。
周桃儿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掏出顺手揣在怀里的几颗酸果子。一股脑吃掉,酸得面目狰狞。
酸归酸,肚子里总算有点东西,不至于饿得心发慌。
反正她现在也不单单缺一口锅,还缺水。拎着木桶出去找水,打算先喝个水饱再慢慢等陆骁回来借锅。
想在山里头找水,听声最重要。水流声、蛙叫声还有鸟啼虫鸣,都能作为寻找水源的依据。
周桃儿信心满满地走出山庙,两只手圈成圈放在耳边,仔仔细细听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听出来。
没辙,只能去陆骁的木屋转悠一圈,找到一片颜色较深且较为湿润的泥土,一路摸着草叶间的水珠,沿着陆骁挑水时洒下的水痕和渐渐清晰的水声向前,很快找到了一处山溪。
极薄的岩片上潺潺山溪碰撞溅落,清新湿润的微小细流浮动,叫人心生喜悦。
周桃儿默默地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往后陆骁这棵大树她一定会靠得牢牢的!
跑到水边,把沾满泥的手洗干净后,迫不及待地捧着上游的水喝了个痛快。
清凉、甘甜,仿佛洗去一身的疲惫。
喝够之后,她借溪水打理一身尘污。
低头时看见清澈溪水中她的模样,凌乱的鬓发间藏着不少细小的泥块,头顶上还插着几根草秆枯叶,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晒干变灰的泥点子,最要命两间叠穿在一起的厚袄子显得她整个人臃肿笨重。
她简直不敢想她刚刚是以哪种面目出现在陆骁眼前的。
怪不得他不搭理人。